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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已經十二年了,我時常會在夢中見到他,但夢醒起來讓我數天難以安寧的是夢中的父親總是苦愁著臉。父親原本是樂觀的人,好客,喜愛秦腔。他的一位曾同校教書的朋友給我說過,父親習慣在夜裡備完課後,和一拳頭般大的麵糰,擀一撮麵條,在小煤油爐上煮,一邊煮一邊唱秦腔,筷子就在鍋沿上敲節奏。

是“文化大革命”的運動,將父親的命運和性格完全改變,他受到了殘酷的迫害,也曾企圖自殺過,雖然他為了妻兒老小仍活了下來,後來又得到了平反,但從此他喪失了對生活的信心,喝劣質酒,常常就醉了。父親最後是患上癌症去世的,他的病與心情關係極大,當我數百里外奔喪回去,看見了已經停在靈床上的他那愁苦臉的模樣,我的淚如雨一樣落在地上,以至使地上溼了一片。我向妹妹詢問父親臨終前的情景,妹妹說她先是看見父親突然臉上無聲地笑了一下,還以為父親要說什麼,近去看時人已經沒氣息了。妹妹的這一句話,安慰了我許多,心想父親終究是擺脫愁苦了吧。在過後的百天裡,我夢到過幾次父親,他都是不說話,似乎從我面前匆匆走過,臉上卻還是愁苦著。我將夢境的事對母親提說,母親說,過了百天就不會做這樣的夢了,如果你夢見你父親穿的不是舊時的衣裳,臉上也不苦愁,那亡靈就轉世了。但是,十二年了,父親在夢中的形象仍是苦愁,這怎能讓我安寧而不害怕呢? 

昨天,二十世紀的倒數第二個晚上,我又夢見我的父親,早晨起來在床上悶了半天,窗外的馬路上正有一隊歡慶新世紀的隊伍走過,我趴在視窗看著,想:一個世紀就這樣過去了嗎,我的父親,包括千千萬萬的人以他們的苦難完成了這個世紀的歷史嗎?歡慶的人群不知喊些什麼唱些什麼,形成轟轟嗡嗡的市聲,這裡邊又有多少鬼魂的呼號?!就在這個下午,我的一位畫家朋友召集了一夥人去他的畫室品茶吃酒,說是要守這個交接之夜,但是,酒過三巡,卻都研墨鋪紙叫著畫畫,畫畫是我們發洩歡樂和煩惱的主要方式。我原本想畫畫我的父親,畫父親昨天晚上在夢中的模樣,畫到一半便停筆了,我不願意畫出父親苦愁的臉,突然湧動了畫一畫“文化大革命”,我奇怪的是從沒有學過素描,卻極快地完成了這幅畫。

畫完了,我把畫筆扔了。

“好!”朋友們稱讚著我的構圖和筆法。

我卻說了一句:“父親應該上了天堂,或許就重新轉世了吧,但願他在夢中讓我看到的不再是苦愁的臉。”

大家都對著我笑了,原來苦愁著的一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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