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大秦賦中似乎是為了強調華陽太后出身楚國這個事實,便在華陽宮中放置了很多來自戰國楚地的文物,一件是大家都認出來的楚式鎮墓獸,但另外一件則少有人知曉,問題是這樣放合適嗎?
其實,簡單總結下就能看出楚地的鎮墓獸最令人稱奇的、便是鎮墓獸頭頂那一對碩大的鹿角。這也是我們能從《大秦賦》中一眼將其辨認出來的主要依據。而在劇中,它被放置在了秦國華陽太后的座後,和牆面上秦人所崇尚的玄鳥圖騰暗自交相輝映。
眾所周知,楚國曆來巫風盛行,其敬鬼神、崇巫覡、淫祀祠,“自公一下至於庶人,其誰敢不齊肅恭敬致力於神”,整個社會自上而下都洋溢著一種神秘氣息,大到國家方針政策,小到出行疾病都要禱告鬼神之後,才能下定決心(“卜以決疑”)。
楚人崇巫的這個特點,在劇中藉由華陽夫人進行了細緻展現,比如在見呂不韋之前,華陽夫人就在進行一場占卜活動,看過龜甲之後,喃喃自語:“上蒼,難道真的不讓我為安國君生子了?”,顯然,此刻她的內心糾結無比,因為來自神明的旨意,將直接決定她是否接受嬴異人的認母行為。
而巫覡在舉行巫術活動中,單靠自己的力量有時是無法完成,所以會藉助龍、鳳、鶴、虎、鹿等動物進行通靈,才能遨遊虛空、與神溝通。比如《楚辭》“浮雲霧而入冥合,騎白鹿而容與”,鹿對楚人而言,有著極為特殊的神通。如果從這個角度考慮,讓大鹿角鎮墓獸作為華陽太后此刻占卜時的背景,似乎是可以解釋通的。
相比於中原地區,楚所在的南方地區廣佈沼澤湖泊,雲夢大澤更是遠近聞名,這是適宜鹿類動物生存的絕佳環境。因此,對於鹿,楚人是相當熟悉且喜愛的,從楚墓中出土的各種鹿類遺物就可見一斑。除了大量隨葬鹿角、將鹿作為紋飾繪製,甚至也有直接將其作成木雕隨葬的例子。
可以看到,極為誇張且異常華麗的鹿角,是著重表現的部位。至於鹿角在巫術中的作用,有兩點。
其一,鹿角能攻善守
其二,鹿角驅蛇闢毒
先說第一點,鹿角因為眉杈發達,很早的時候就被認定為是防禦敵人的有力武器,比如《史記》:“多縱禽獸於其中,寇從東方來,另麋鹿觸之足矣”。一方面,鹿群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會團團圍住形成防禦陣型,以角觸人;另外麋鹿也善於在山間林地中迅捷奔走,使得自身逃離危險境地。
這種特性正好與楚人希望逝者能夠安居於地下營建的陰宅之內,不受鬼魅邪祟的侵擾心理正好契合,巫師便將鹿角的神奇特性巧妙利用,進而移植到有同樣功能的鎮墓獸頭上,雙重功效疊加之後,不僅能彰顯楚地特色,心安程度也大幅增加。
再說第二點,古人認為鹿角本身還具有驅蛇和闢毒的效果。在晉代葛洪的《抱朴子》中還能看到這樣野外驅蛇的作法:“或燒牛羊鹿角燻身......又麝即野豬皆啖蛇,故以厭之也”。這裡不僅提到了焚燒鹿角,還提到了麝,麝為鹿的一種,就是香獐,據說將麝香塗在手腳處,便可以進行闢蛇。
而在楚人的神鬼世界中,蛇無疑是最為可怕的存在。《楚辭·招魂》中說:“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因此楚式鎮墓獸便選用真鹿角來防止蛇類毒物對於墓主人的侵害。因為鹿能夠吃蛇,鹿蹄可以踏蛇,又有著銳利的角可以驅蛇,而燒鹿角又可以闢蛇,鹿簡直全身都是寶啊。
02.虎座鳥架鼓說完了華陽太后宮中的楚式鎮墓獸後,其實還有一件昭示其楚系身份的器物,正是充當華陽太后和弟弟陽泉君交談時背景的虎座鳥架鼓,它為何出現在這裡,其中又隱藏著什麼含義?
和楚式鎮墓獸一樣,這件虎座鳥架鼓同樣出土於楚墓(信陽長臺關M1)之中,下部有兩虎相背伏臥,兩鳥則立於虎背上,尾部以榫卯相連,鼓框上有三個銅環,分別縛於鳥冠及鳥尾連線處,使鼓能夠懸於兩鳥之間,此外還並出一對鼓槌。
楚式鎮墓獸毫無疑問是作為隨葬明器使用的,但是關於這件虎座鳥架鼓,就比較有爭議了,因為不排除它曾經作為日常實用器的可能性,而後才被隨葬於墓室之中。在上海博物館就有一件戰國時期的“刻紋燕樂畫像杯”,上面就有“兩鳥尾部相連,懸之以鼓”與之極為類似的懸鼓出現。
至於這個虎座鳥架鼓的作用,經過測試敲擊時發現其重心非常穩定,作為日常使用的“懸鼓”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至於為什麼會出現在墓中,很可能與楚人崇巫有關,在歲墓主人下葬之後,可能就附加了呼喚逝者神靈、娛神以及引導亡魂昇天的靈鼓作用。
楚人為什麼特意選擇虎和鳥這兩種動物?一種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這種禽、獸相騎而不搏鬥的塑造,是古人對於不同靈物能夠相互親和、相輔相成的美好祈願。而虎座飛鳥,完全可以看做是楚巫蹻(鳳)與巴巫蹻(虎)一種重新組合方式。
03.戰國秦與楚有個成語叫做“朝秦暮楚”,將戰國時的秦國與楚國緊密結合在了一起,事實上也是如此。在《大秦賦》中,秦廷之上始終有一股楚系勢力徘徊在臺前幕後,從秦宣太后到華陽太后,甚至是嬴政的夫人羋華,都是楚女。楚的基因與血脈早已融入秦的骨血之中,衍生出絢麗的文化交融現象。
舉個小例子,之前我們講過秦兵馬俑的髮髻多偏向右側,這在漢人髮式習俗中很難發現有關“偏髻”的記載和事物,那麼秦人上至貴族公卿下至士卒行伍,為何都流行偏右髻?偏右自然與尚右有關,但偏髻呢?
據《皇清職貢圖》中記載:“土人結髻於右,漢種結髻於中”,這裡提到的“土人”喜歡梳偏右髻,那麼土人是指什麼人?在《苗族服飾》中有記載關於貴州苗民“歪梳苗”的文字和影象資料,表明或許貴州地區的苗民就是最初的“歪髻人”。
但西南民族的習俗又是如何傳播到了秦地?自然是透過楚這個跳板。在湖北江陵馬廠一號春秋戰國時期的楚墓中,就發現墓主人的髮式為偏髻,而另一座楚墓中也有“偏髻”的陶俑出現,不僅如此在山西長治市、山西銅川市以及秦阿旁宮遺址,也出土有偏髻陶俑。
一個偏髻髮式只是秦楚交融一個很小的切面。戰國時期的秦與楚之所以給人一種“相愛相殺”的感覺,在於其政治核心上幾乎代表了兩種極端:
秦國幾乎全盤放棄了西周大封建制度下的政治遺產,從商鞅全面推行法家思想開始,就註定走上了與六國不同的道路;
楚國則全面發展起了可以媲美西周的楚版封建體系,從屈、景、昭為代表的大封主把持朝政、封地的高度自治可見一斑。
而最有意思的是,這種矛盾在秦昭王時期,卻形成了秦楚關係最為奇特交織的時代。一方面,出生楚國王族的外戚勢力始終佔據高位,左右朝堂局勢;另一方面,在秦昭王時期,對於楚國的蠶食卻又是前所未有的,秦國幾乎拿走了楚國的半壁江山,屢次戰爭更是逼迫楚國王室不得不遷都。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簡單的話包含了至少兩層意思。
一個是楚國對於秦背叛的極度憤恨之情。這讓我們有理由相信,從秦昭王后期到秦王政二十二年之間,長達三十年間秦楚關係十分和諧,這要歸功於以華陽太后為首的楚系之努力,因此在嬴政突然調轉槍口,秦軍伐楚、攻滅郢都後,楚國可能算是對於秦國感受到背叛感最為強烈的國家。
另一個是掌控天下輿論及實力的自信心。作為反秦擁周的大本營,楚國擁有獨一無二的輿論影響力,不論是陳勝、吳廣振臂一呼後選擇以“張楚”作為政權之名,還是項梁、項燕打出擁立“楚懷王”旗號後、天下的贏糧而影從。楚人皆被六國遺民視為恢復周制的制度楷模和實力守護者。
新舊制度之爭,集中體現在身為秦國丞相卻叛為末代楚王的昌平君羋啟身上。雖然他最終改變不了歷史的滾滾洪流大勢,身死而國滅,但似乎也是對“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一口號強有力的迴應。至少,楚國已經展示出了他所代表周制的舊世界,仍有能力讓秦國代表的新世界遭受重創。
就像周星馳腦袋都被火雲邪神打到了地底下,也還要拿起木棒再敲一下他的頭!
當然,制度之爭也從未停止,秦王政統一六國、建立帝國之初,當時的王綰和李斯在爭辯;而到了秦始皇晚年,儒家淳于越和法家李斯也還在爭辯。選擇什麼樣的制度,去構建帝國大廈之根基,永遠是統治者最值得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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