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
中國的文化對男女感情定位出現過一種偏差,總覺得男人應該溫柔,體貼,小心翼翼,這樣女人才會喜歡;要不然必是風流倜儻,文采飄然,女人才會垂青。
戰國時期有宋玉,西晉時期有潘安,衛玠,宋朝時候有柳永,清代的時候有納蘭性德;小說也喜歡湊熱鬧,西遊記中唐僧沒有七情六慾,孔雀公主搶著往洞裡抓,大鵬主動示好,孔雀公主卻不聞不愛。紅樓夢中,賈璉好色,找個情婦都要花銀子,薛蟠無賴,娶香菱都要靠搶,而賈寶玉不食人間煙火,襲人要跟她雲雨,林黛玉要跟他結婚,薛寶釵還暗中算計金玉良緣,金釧要往她嘴裡塞胭脂,就連晴雯的嫂子“多姑娘”看見賈寶玉的時候都不忘調笑一番。
寶黛
看起來男人越無慾無求,女人才越喜歡,是麼?看問題也不能一概而論,女人喜歡男人其實首先考慮的還是地位和財富,然後才會看他是不是知書達理,絕世容顏。不然秦鍾為什麼只能跟智慧兒偷情,最後夭逝黃泉呢?蔣玉菡那麼多才多藝,為什麼沒有大家閨秀嫁給他呢?那些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你就是再無慾無求,女人也不會在你面前飛來飛去。所以說:男人追女人,自古無罪。越醜越窮的男人越要學會追求,要窮追不捨,不達目的不罷休才行。女人如果太作,換一個追就行了,千萬不能被古書荼毒了,走上了那迂腐專情的路子。
世人以為賈寶玉被愛,是因為他對女孩的愛是純粹的,不帶性慾望的。那些看起來知書達理的男人,一定是體貼而且鍾情的。這種種猜想都是錯的。須知“男人是用下半身的動物”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像賈赦和賈璉這種坦誠的爺們已經不多了。賈寶玉既然是男人,也不能免俗,如果你認為賈寶玉對女孩只是“意淫”,那可就錯了。
通讀紅樓夢,細細分析,才知道只“意淫”,不“身淫”的人是沒有的。賈寶玉之所以沒有步入淫窟濫交的下流之境,無非是懼於名教禮法而已。賈寶玉愛女孩是真,他之所以不亂,只是會“看碟下菜”而已。
說到這裡,又有紅樓粉要罵我陰暗了。我先說個結論:賈寶玉在兩性中是個被動的人,而被動型的男人普遍都有“戀姐情懷”,細看紅樓夢,方知賈寶玉意淫的全部是比他成熟年長的女人。
寶玉和襲人
首先說晴雯與襲人之爭。襲人和晴雯都是賈寶玉房裡的人,而且在第五回太虛幻境的描述中,晴雯的判詞是在襲人之前的,而且位列又副冊第一。她和襲人都是賈母的人,地位都非常高,但晴雯更討賈母喜歡。晴雯長得也比襲人也好看,鳳姐評論“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就連晴雯自己也承認:“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那麼問題來了,如果賈寶玉真的是一朵白蓮花,只是純愛,為什麼偏偏與襲人發生了“雲雨情”?如果賈寶玉有真實的慾望,為什麼又選擇襲人,而不是晴雯呢?
且看賈寶玉與襲人云雨情之前的那段描述:
襲人忙趁眾奶孃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
說實話,襲人真是“深藏功與名”的神人,一個封建社會的十幾歲的小姑娘,生活在等級森嚴的賈府中,三從四德薰陶著,戒律清規束縛著,居然男女世情都明明白白的。且看她的言行舉止,真是人狠話不多,如此尷尬的環境,她只問了兩個問題:一、你夢見什麼故事了?二、是哪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
寶玉和襲人
各位女性可以嘗試站在賈寶玉的立場上回答一下,看看襲人的複雜用心。難道她是希望聽到賈寶玉回答“我做夢坐在書房看書,然後鼻涕揩到了內褲上面?”由此可見,襲人的情史之複雜,閱歷之豐富,遠遠超出常人之意料。事實上,襲人此時已經動了春心,有意引誘賈寶玉偷嚐禁果,這是毫無疑問的。而賈寶玉見時機成熟,便順水推舟,完成了此事。
晴雯撕扇
晴雯在大觀園裡,雖說舉止言談看起來輕薄,與賈寶玉撕扇子也好,幫他掖被窩也罷,然而卻從來沒有往男女之事上面思想,天真無邪。晴雯是直到臨終之前才悟透前情的,不知道她以前是“看破不說破,”還是真的一無所知。晴雯臨死前問:“我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晴雯至死都沒有覺悟,她並沒有真懂得賈寶玉需要什麼。在兩性方面,賈寶玉是一個需要別人迎合他慾望的人,對於晴雯這種純潔天真的人,他是沒啥興趣的。光好看又怎麼樣呢?
寶玉和寶釵
寶釵
僅僅透過這一件事情還不能說明賈寶玉喜歡比他成熟的女人。賈寶玉的性格其實是有陰鬱的一面的。他對女性產生幻想,只敢放在心裡面,從來不敢明說的。在第二十八回薛寶釵羞籠紅麝串中,賈寶玉看到了寶釵手上的紅麝串子,便想要過來一瞧,此刻他的心理描寫:
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容易褪不下來。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
這毫無疑問是一種意淫。如果放到現在,你給一個不喜歡你的女孩看自己的這段心理活動,她都覺得是一種冒犯。其實紅樓夢中有很多地方都暗示出賈寶玉對薛寶釵有感覺。在曹雪芹寫來,雖然很委婉,但是對於賈寶玉這種心思單純的人來說,已經很值得玩味了。
寶玉和黛玉
通觀紅樓,賈寶玉這種意淫似的非分之想卻從未發生在林黛玉身上。世人都說“寶黛”的愛情感人,我都從來不覺感人在何處?莫非是黛玉支援寶玉不讀書,就是知己了,就有愛情了?我反而覺得賈寶玉對薛寶釵這種正常的生理反應,才是愛情的前奏。
平兒
還有一件事情佐證,在第四十四回變生不測鳳姐潑醋那一節。平兒因為賈璉與鮑二家的偷情被王熙鳳打了,然後委屈地來到了怡紅院。賈寶玉見平兒釵亂衣皺,自給平兒指點裝飾了一番。平兒走後,賈寶玉後面還有一段心理描寫。
寶玉因自來從未在平兒前盡過心,且平兒又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為恨怨。今日是金釧兒的生日,故一日不樂。不想落後鬧出這件事來,竟得在平兒前稍盡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因歪在床上,心內怡然自得。忽又思及賈璉惟知以淫樂悅己,並不知作養脂粉。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想到此間,便又傷感起來,不覺灑然淚下。因見襲人等不在房內,盡力落了幾點痛淚。
這段話很是形象,雖然並未有什麼露骨之語。但是前後想想,也符合賈寶玉的性格特點。平兒是賈璉的女人,賈寶玉憐惜就憐惜,又憑啥“深為怨恨”呢?賈璉淫樂悅己,跟他有什麼關係?他還揹著襲人,盡力落了幾點痛淚。想想真令人好笑。
邢岫煙
再看後來,寶玉來到沁芳橋,居然就莫名想到了邢岫煙,很是奇怪!
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捨。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
賈寶玉為什麼總是對男女嫁娶之事耿耿於懷?邢岫煙嫁給薛蝌,難道就不是好女兒了?嫁給你賈寶玉就是好女兒?你怎麼沒有關心關心襲人和晴雯這些身邊的女孩呢!一邊捨不得襲人離開,一邊又說“本地的風光,一個賽似一個?”後面迎春嫁人,探春嫁人,都是一副德性。整天把男女的嫁娶放在腦子裡翻來覆去的人,是一個單純的人嗎?他傷心的又是什麼呢?為什麼女人一結婚,他就多愁善感呢?讓天下的女子都圍在他的身邊不走?你若是純愛,又何必跟襲人做出那種事情來呢?你若不是純愛,為什麼不敢大聲表達出來?連賈赦都有勇氣跟母親要房裡的人做妾,你連這點血性都沒有嗎?真是慫球一個!
所以說,賈寶玉沒有淫亂,一方面是家庭教育的原因,從金釧投井,晴雯被逐等事均可以看出:賈政王夫人的教育對賈寶玉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面對生死之事,賈寶玉尚不敢為自己的丫鬟置喙辯駁,更何況是“面板淫濫”之事?他即使有色心,也沒有色膽去惹得嚴父發威,高堂震怒。
賈寶玉和秦鍾
賈寶玉和柳湘蓮
另一方面,便是他自己的性格因素了——他是一個在感情中被動的人,除了女人主動提出性需求,否則賈寶玉是不會越雷池一步的,這跟他長期被壓抑的生活狀態有關,反而造成了她對婚姻的畸形看法和耿耿於懷。他在賈政和王夫人面前絲毫沒有話語權,連自己的婚姻也不能自主,她對婚姻的隱恨也從側面投射到了他自己在婚事上的無能為力,這種身份感深深隱藏在了他的性格之中。
另外,他在夢虛幻境中見到警幻仙姑及其它仙子,都覺自己“汙穢不堪”,而對秦鍾,柳湘蓮和蔣玉菡這些男兒卻大方脫俗,交往時收放自如,絲毫不避諱“龍陽之好”,說明賈寶玉內心卻有一種“性別自卑”的因素在裡面,覺得女人本質是優於男人的。所以曹雪芹也說他“行為偏僻性乖張,哪管世人誹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