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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樹森

周贇生於晚清寧國縣一個書香門第。其祖父啟楹(字殖庭,號愛日、鳳岡居士)學識寬博,曾任教諭,後棄官歸隱於泉石幽勝的鳳岡,邊事私塾,往來黃山、九華山30年,曾在九華五老峰下設帳講學易經。道光十五年(1835),他夢見不食煙火的道人自山門(位於寧國縣文脊山麓)前來造訪,次日孫兒出世,取名為“贇”。周贇6歲時,其父垂珩(庠生)早逝,家境漸頹。

雖然如此,周贇仍受到較深厚的家學。三四歲時,爺爺常把他抱於膝上,教之以《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幼學瓊林》、唐詩之類的啟蒙書目。其母胡氏“能詩、精音律”。贇天資聰穎,幼年即能分辨語音中去聲有陰陽兩調,7歲能詩(作有《中秋望月》),9歲作“六聲圖”。祖父見其有夙慧,便教以易理、琴律。舉凡天文、地理、人文之類,周贇都有濃厚的興致,手不釋卷,常與爺爺討論讀書心得。他跟隨祖父學琴10年,始悟四聲即五絃之散音,六聲即六律之按泛音。年青時已深諳樂理、音韻,能按聲應氣求之理、以琴律切音。精通七絃琴,也嘗自詡“曲有誤,周郎顧”。周贇“自弱冠即遊姑蘇、武林,既而烽火離流,僑新安、客豫章,避地皖垣”,閱歷擴充了其見識,博學讓他才華橫溢。作詩、書法、繪畫、演奏古琴、收藏字畫成為他終生的愛好,於中醫也有所涉足。

寧國中川周氏宗祠

中國古體詩一大特徵是講究節奏、押韻,追求音韻之美。精通音韻、國畫,讓周贇擅長賦詩,即便難度較大的迴文詩他也揮灑自如;而嗜好作詩,使音韻之學成為周贇終生揮之不去的愛好,無論日後政暇、賦閒皆能潛心鑽研,《廣韻》《爾雅》《方言疏證》《說文解字》及段注、琴律是他案頭常備的書籍。

音韻學,亦稱“聲韻學”和“韻學”,是研究漢語語音系統的沿革,注重辨析漢字聲、韻、調的發音、類別,研究語音系統古今分合異同的學科。漢代即有“文字學”(時稱“小學”),後析為文字、訓古、音韻三門。音韻學又分為今韻、古韻、等韻三科,互相關聯。如切韻、廣韻、集韻等書,依聲調分列韻部,分韻收列單字,以反切注音,是為今韻之學。唐代守溫參照梵藏文創制字母三十,後有人增為三十六,宋時有韻鏡、七音略、四聲等子、切韻指掌圖等書,縱橫列表,分別聲母、聲調以確定字音,後更臻細密,又分別等、呼,是為等韻之學。又韻補、毛詩古音考、古韻標準等書,由古代文獻的韻讀以推知古音,是為古韻之學。

周贇對音韻有深厚的基礎,於寧國縣尤其胡樂司(今寧國市胡樂鎮)的方言頗感興趣並終身玩味。寧國縣地處寧國府(有學者認為該區域方言系江淮官話)與徽州府之間,又毗鄰浙江吳語區。鹹同兵難(1856—1864年太平軍與清軍在寧國縣的拉鋸戰)之前,寧國縣主流方言是土著人所操用的吳語,弱勢方言則是胡樂司(與績溪縣接壤)所通用的徽語。同治元年(1862)五月爆發瘟疫,災荒又接踵而至,以致土著式微、十室九空、土地荒蕪。同治五年至宣統年間清政府組織移民及民間自發移遷,使遷居寧國的湖北人、河南人、安慶人、浙江人、徽州人、巢湖人遠多於土著人。起初方言紛雜,經過百餘年的交融,至今寧國市境內形成三大方言區:中、北部的湖北方言區(構成寧國市的強勢方言),東南部的安慶方言區(也夾雜小片吳語區),西南部的徽語區(績溪話)。周贇親歷兵難前後的變化,對寧國方言的流變比較熟悉,研究音韻重點利用的方言材料是績溪話。

周贇28歲即在同治二年(1863),寫成《山門新語》。內容有經學(《有極圖經解》一卷)、史學(《史學驪珠》四卷)、天學(《觀象祛疑》一卷)、字學(《說文說》一卷),皆為天文、地理、人文等相關理論,並附以“六聲圖”,由黃山人容保作序。同治四年,周贇乘船北上至京邸,“所遇各省士大夫”,向業內人士徵詢對該書的修改意見,“與之接談,未嘗不採聽,乃知字音相去之遠,其故有二:一在鄉音而一在讀法”。之後30年對音樂理論進行探究,以琴律切音,增寫《周氏琴律切音》四卷,是為音學,與之前寫成的四學合併一書,20餘萬言,於光緒二十三年(1907)再次刊刻,由其學生王恕(涇縣人,浙江候補知府、衢州府同知)作序,年教弟汪宗沂為之作《山門圖記》。

《周氏琴律切音》不僅陳述大量的音樂、語音理論,還將漢字通用的四聲(陰、陽、上、去)增分學六聲,(陰平、陽平、上陽、陽去、陰去、入陰),主要音韻資料儲存在一個韻圖(《琴律三十韻母分經緯生聲按序切音圖》)和一個同音字表(《琴律四聲分部合韻同聲譜》)中。該書將韻母分為14個“合韻”、30個音,每個“合韻”、“音”前都註明“開音”、“合音”;每韻都配有入聲,入聲兼配陰陽。橫排聲調、豎排聲母,類似於《韻法直圖》的方式。韻圖以六聲排列,同音字表仍按舊四聲排列。圖中刪去全濁聲母,僅用十九聲母(呱枯烏、都菟駑、逋鋪模、租粗蘇、朱初疏、呼攎敷濡),轉見為傳統字母,分別是見溪疑、端透泥、幫滂明、精清心、照穿審、曉來非日。韻母系統有30個韻母(沒有閉口韻),可合併成15個大韻部。韻圖既標聲母、韻母,又有反切。舒聲字的反切上字一般用本韻入聲字,入聲字的反切上字一般用本韻陰平字;反切下字按聲母而有不同,見組字用幫組作反切下字,以下端組用精組、幫組用照組、精組用見組、照組用端組,曉來非日四母分別用溪透幫穿四母字。切音以五正、三分、四變、兩合,貫30韻之3120音。每音皆有讀法,而後字音不至為鄉音所歧。

作者在《琴律切音序》中說明揣摩語音出自個人的體驗:“贇能言時,授經祖膝。初學韻語,教以四聲,每舉一平聲,使自別之,輒讀去聲為二,而誤以其次聲為入聲。及九歲,教以五聲,因思平聲既有陰陽,則去聲亦有陰陽,乃悟向之所誤以為入聲者即去聲之陰聲耳”,並對“六聲圖”和琴律切音予以說明:“原圖幼年所作,本不按韻序。茲改從琴律韻母之次,以歸一例”;“按琴律切音,則所切之音不能畢肖字之本音;有切法而無讀法,則人之口音又不能畢肖所切之音,此音學之所以難明也”。“讀法”是教書識字時用的音,即用口音讀出反切之音的手段。周贇對發現“六聲”頗為得意,以為平生一大成就,因號書齋為“六聲堂”,自刻書法印章為“六聲堂主人”。

周贇自9歲作“六聲圖”至光緒二十三年(1907)《山門新語》成書,耗用其60年心血。該書闡述精微,旁徵博引,成為音韻學史上一部有較高學術價值的專著。衢州府同知王恕在序中稱:“自劉宋周彥倫分四聲、元周挺齋分五聲、今先生分六聲,音法始備切音,乃有定法且以琴律名音,但舉其名,不待反切,即知為何音。為《周氏琴律》四卷,以音理貫通天文、地理、人道,凡十餘萬言,無一字剿襲舊說,竭六十年專用之精心,續五千載不傳之絕學”。周贇所創“六聲韻學”,受到曾國藩、李鴻章、兩江總督鹿芝軒、禮部右侍郎邵汴生的賞識。曾國藩題“六聲圖”為“千載神悟”,奏請光緒帝授予周贇“二品教官”稱號,還親贈“六聲堂”金字匾,撰聯“二品教官天下有,六聲韻學古來無”以示獎掖。邵汴生撰聯“本四聲五聲以分六聲,繼往開來真學問;原無極太極而合有極,經天緯地大文章”。李鴻章“稱其韻學高妙,通乎天文”(民國二十五年《寧國縣誌•藝文志》),但因東藩戰事告警,未及進呈朝廷。

《山門新語》問世後即成為學人研究清代皖南方音的重要材料之一,北京大學圖書館、安徽省圖書館等均收藏該書。1998—2008年,臺灣政治大學著名教授竺家寧發表研究音韻的論文5篇,均涉及《山門新語》。《山門新語》還受到日本、韓國音韻學者的關注。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編髮的《語言學論叢》第29輯所錄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高永安的論文《<山門新語>與清末寧國徽語音系》,對《山門新語》作了系統的研究;高教授的音韻專著《明清皖南方音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12月出版)也將《山門新語》作為重要的材料。高教授從韻圖入手,參照同音字表,將山門新語與績溪話進行比較研究,認為《山門新語》所反映的方言,在韻母方面,山鹹攝一等、二等合併(只有幹官堅涓四韻),跟吳語、江淮官話都不同,而與徽語及績溪嶺北、縣城一帶方言一致;聲母方面,中古濁聲母清化,塞音、塞擦音不分平仄一律送氣,濁聲母上聲字清化後不歸去聲,而是變同清上音,這些特點與徽語一致;平聲、去聲都分陰陽。其方音基礎是徽語。《山門新語》是反映清代後期寧國徽語的方音韻書,是一部具有濃重徽語色彩又受到官話影響的音韻學著作。

(作者系寧國市檔案局工作人員)

製作:童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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