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沙棘
家鄉的老屋,窗花已褪色,一天比一天黯淡無光。雖依舊能遮擋冬天的寒風,但還是擋不住歲月的流逝。自從父母離去,數九天的屋裡如一個冰窖,冷的無處躲藏。
我的老家雖沒什麼親人,我閒來依舊習慣回老家走走,看看褪色了的對聯,看看暗淡的窗花,一種懷舊像是潮水激盪,無法拒絕。更想看到舊時熟悉的飾物,小的斗升簸萁撿回家收藏起來,這也許和過年多了有關,也許和年少時的熟悉背影有關,也許是和逐漸消逝的溫度有關,也許和一個人的落寞有關。
父母親走了,留一個熟悉的地址和走過四季的小路難以忘懷。熟悉的老屋,時不時總想眊眊,總想找一點蜘蛛馬跡,懷念那些曾擁有過的幸福。
冬月數九,已經聽不見媽媽的嘮叨,但依稀感覺冬至不期而至,隨著天氣變冷,又依稀耳聞:“你的生日快到了”,“一九二九凍爛對九,三九四九睚門叫狗,五九春打頭,六九消井口,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又一九,梨牛遍地走”。這都不是課本的常識,這些都是母親,給冬日的留言。在黃河流域,好像把冬天的冷暖變幻,三言二板就概括了。
一旦數九,冷極了,冷極了意味著很快就要熱了,正應驗了物極必反的哲裡,那就說離春節不遠了,雁陣又回來了,春天的花花草草又要準備萌發。
春節,那是兒時的渴盼,是年少的喜悅,家家戶戶開始忙忙碌碌準備迎春接福。可惜年過多了,福接多了,把窗花換了一次又一次,終於沒有人再換了。
記得年少,老年人和小媳婦基本上都會剪窗花。買幾張紅紙,閒談之餘,就剪出來了紅撲撲的福字,活靈活現的小老鼠娶媳婦,花兒鳥兒真有點不敢畫隆點睛。
再後來有了畫匠,把色彩塗在紙上,把鳥兒花兒映在窗戶上。記得畫匠年年冬天走街串巷,會吆喝一句“要不要窗花兒”?母親一般總要問多少錢一張,然後從最初的五分錢到後來的三毛錢,母親都買過,等到年底,把窗戶紙捅破,把窗欞兒打掃乾淨,自豪地說一聲“花疤疤亮堂了”。其實都是老物件,就是多了幾張窗花,感覺舊貌換新顏,屋裡一下子多了一縷新鮮,一種年的氣氛和衝動。
雖然有畫匠賣的窗花兒,但是有一手剪紙手藝的小腳大娘,剪了幾十年,不肯放棄難得施展高超技藝的機會,常說一聲“一年才過的一個年”。是啊,一年只過的一個年,大娘依舊習慣年年剪窗花,除了自家用,然後就送我母親和鄰居們。那龍飛鳳舞的影子,那花鳥魚蟲的形態,把家裝飾一下,也格外新鮮好溫暖,引得我們一群孩子們趴著欣賞,各個造型栩栩如生,鮮豔奪目。如今小腳大娘近九十高齡,和一個年近百歲的姑姑像比賽一樣,還是要剪窗花,畫下樣子互相贈送,有時候還要繡花鞋底子,我路過海勃灣出差看那位近百歲的姑姑,她特意送我一雙繡花鞋底留作紀念。有時候想,他們都是經歷過苦難和歲月的標本,他們也許還是為了我們這些老孩子們開心過年,手腳不停地忙裡忙外,一年一個年,習慣了窗花年年剪,到了春節前總要早早貼窗花。
切指算來,母親走了六年,年年春節回家祭祖,看著窗戶上貼了六年的窗花,經過風吹雨淋,經過春秋日曬,冬天雪打,窗花貼了六年,中間沒有人再貼,窗戶上留著年的瘢痕,窗花已經模糊不清,淡定地趴在窗欞上看著我的眼神,也許是有少許思念曾經打量它的我,更多的是思念再也沒有回眸它的那位老母親。
窗花還是年少的新鮮,年還是年少的開心。年少的年,講究,沒有人不換窗花,年歲再大也沒有人將就著過年,記得母親的那句話:“一年才過一個年”。實確,一年就是一個年,只有年少的年才是一種渴盼,一種幸福的享受。
看著老屋,忽然發現快過年了,六年前母親在的時候貼過的窗花,已淡漠了顏色,留著留念,還是依舊聽母親說“一年才過的一個年”換成新的窗花,我內心是一種糾結。遺憾的是,沒有人再催促過年貼窗花。窗花上的痕跡,有一點歲月的滄桑,有一滴思念的眼淚。
年年一歲除,歲歲有春風。年年過年,變的是窗花的容顏和我的年齡,不變的還是年年過年。
小時候,渴望過年,渴望著吃幾頓餃子,渴望著穿媽媽補衲的新衣新鞋,渴望欣賞窗花上的飛禽走獸和花花草草,那裡面感覺有媽媽的春天,窗欞兒沾滿父母親們從麥田裡帶來的泥土,那年少年的年,沾滿父母親的汗水和家鄉泥土的芬芳。老人家一聽要過年,一聽到我們回家過年,那時候再年歲大,也早把過年的勞累忘在腦後了。
而今,過年已經成為習慣的麻木,眼中的窗花已經留著歲月的滄桑,落滿塵土。日月沖刷,淡泊了的顏色,加深了我此刻的記憶,充斥著年少的回憶,胸中填滿了對逝去的依戀。
不知今年窗花誰來剪?又有誰來沾貼?當下除了小腳大娘,還有幾個人會剪窗花?還有幾家惦記著過年貼窗花?帶著泥土的窗花,已不再是年的標誌,而是父輩們的生活足印。
作者簡介:沙棘,內蒙古人,1963年生,高階工程師,業餘喜好寫寫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