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是太陽一樣完美的正圓形,可是我心裡的缺口,或許恰恰是一個歪歪扭扭的鋸齒形,你填不了。” ——《面紗》
《面紗》是英國作家毛姆的長篇小說,書名引自英國詩人雪萊的詩作《別揭開這華麗的面紗》,“別揭開那華麗的面紗,它被人們叫做生活。雖然它只是被隨便塗抹的顏色,但那是人們願意信以為真的東西”。
《面紗》的創作靈感源於毛姆在一次義大利的旅行經歷中,從房東女兒那裡聽來的《神曲·煉獄篇》當中的一個故事:皮婭是錫耶納的一位貴婦人。丈夫因為懷疑她有外遇,起了殺心。由於忌憚皮婭的家族勢力,他偷偷將妻子帶往一個毒氣瀰漫的地方,卻未能殺死她。丈夫心中憤恨,一怒之下將妻子扔出了窗外。
從某種意義上說,《面紗》是一個關於背叛和救贖的婚外情故事,也是一則生動的女性成長寓言。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凱蒂因為攀比而匆匆出嫁,婚後卻因對婚姻不滿而背叛丈夫,深陷婚外情的泥淖難以自拔。丈夫瓦爾特發現妻子不忠後,強迫其追隨自己前往霍亂橫行的偏遠山區。在這段生死考驗中,凱蒂歷經千帆,完成了一場精神的自我救贖。
在毛姆的諸多作品中,《面紗》是知名度和評價甚高,且最廣為流傳的一部。在這部作品中,毛姆藉助婚外情中經典的三角關係,以及各人截然不同的婚戀態度與選擇,鮮活地揭開了婚外情的實質,啟示我們關於婚姻和人生的全新思考。
狂熱付出的表象下,其實是卑微造就的“不坦蕩”故事的女主人公凱蒂是一箇中產階級家庭出身的美麗淑女,自幼被母親灌輸嫁給貴族,躋身上流社會的“標準價值觀”。於是自恃年輕貌美的她挑挑揀揀,流連於各種晚宴舞會。可轉眼到了25歲,連姿色遜她幾等的妹妹都找到了條件不錯的如意郎君,凱蒂反而因為年紀太大開始愁嫁。
就在這時,細菌學家瓦爾特走進了凱蒂的生命,鼓起勇氣向她告白。在凱蒂眼裡,這個男人個子不高,單薄瘦小,目光呆滯,性格木訥沉悶,與她活潑熱鬧的氣場格格不入。可是強烈的攀比心和年齡壓力驅使著她答應了求婚。
婚後,凱蒂追隨瓦爾特來到香港。異國他鄉,瓦爾特在生活中無微不至地呵護自己的新婚妻子。但是很快,性格上的巨大差異成為了二人婚姻生活的一大困擾。
凱蒂天性活潑,喜愛熱鬧,瓦爾特卻沉默寡言、不擅交際。凱蒂每次興致勃勃地同他閒聊,卻總是得不到迴應。
瓦爾特熱愛閱讀,醉心學術研究,學識深厚,具有豐富的精神世界。而凱蒂作為一個頭腦空空的世俗女人,終日流連於舞會、馬場,更看重物質層面的享受,對瓦爾特熱衷的一切嗤之以鼻。但是瓦爾特仍在心中堅守自己的愛情理想: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的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這樣的愛情信仰看似強大偉岸,可在現實生活中,卻低到了塵埃裡。為了討凱蒂的歡心,瓦爾特陪她出入各種社交活動,在凱蒂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為她準備好一切,他說:
“我努力去喜歡那些你喜歡的東西,我把自己隱藏起來,在你面前展示出我無知粗俗、愛嚼舌根、傻里傻氣。”
瓦爾特對凱蒂的愛,看似卑微狂熱,極具奉獻意識和犧牲精神。但是在我看來,這種以愛之名,隱藏真實自我的妥協,何嘗不是婚姻之中的“不忠”?書中反覆提及,凱蒂在婚姻裡熱切渴望瞭解真實的丈夫,但是瓦爾特總是習慣性地偽裝、隱藏。
在夫妻生活中,瓦爾特甚至因為自卑而不願和妻子發生肉體上的關係。他徹底將凱蒂神化,就連這種肉體上的結合,也被其視為褻瀆。
弗洛伊德說:“健康的愛應該是情愛與肉慾的結合。”瓦爾特和凱蒂之間,既無精神上的坦誠交流,也沒有肉體上的世俗契合,這種雙向的壓抑讓身處其中的凱蒂備受煎熬,鬱悶不已。《最完美的離婚》當中有這樣一句臺詞:
“婚姻最壞的結局不是離婚,而是成為面具夫婦。對對方沒有愛,也沒有任何期待,卻在一起生活,這才是最大的不幸。”
雖說瓦爾特從頭到尾都在為凱蒂真心付出,也在試圖贏得她的愛,但從他不敢在婚姻生活中以真面目示人那一刻起,他就輸了。兩個最親近的枕邊人因此隔了一層紗,誰也無法真正看清誰,這種以愛之名的“不坦蕩”,最終導致二人無話可說,為婚姻的破裂埋下了伏筆。
“始亂終棄”的婚外情,暴露出男女對婚姻的差異性理解因為瓦爾特的沉悶無趣,新婚才短短三個月,凱蒂便移情他人,物件是小有名望的本地政府官員唐生。凱蒂和唐生相識於一場社交舞會。不同於瓦爾特的嚴肅內斂,唐生其人風度翩翩、熱情紳士,社交場上機敏而不失幽默,三言兩語便撩撥得凱蒂心花怒放。
凱特在唐生的溫存和情話中很快淪陷,不覺間跌入了婚外情的漩渦。深陷其中的凱蒂,一面惶恐,一面享受。一方面,她心氣頗高,極其享受征服唐生這樣一個優秀青年才俊的快感;另一方面,她也從唐生身上找到了婚姻中不曾有過的浪漫和新鮮。
作為一個感性大於理性,自我沉醉的女人,凱蒂在唐生製造的羅曼蒂克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情到濃時,唐生對她說:
“你知道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是不會辜負你的。”
可是揭開這層動人唯美的面紗,唐生不過是個左右逢源,擅長逢迎諂媚又缺乏真才實幹的偽君子。他平步青雲的背後,不乏妻子的背景和謀略。
私生活中,唐生情婦眾多,卻始終秉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原則。妻子對他的風流韻事瞭如指掌,卻也不以為意。二人心照不宣,因為這不過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婚姻。唐生需要穩固事業和社會地位,妻子想要一位體面的丈夫,僅此而已。
可是天真的凱蒂早已為愛衝昏頭腦,絲毫看不到唐生的虛偽浪蕩,以至於飛蛾撲火,狼狽不堪。隨著二人的私情東窗事發,凱蒂準備拋下一切追隨唐生,而唐生則揭開了自己最無情的真實面孔:
“一個人可能深深愛著一個女人,但並不想跟她共度餘生。”
“你讓我跟我無比依賴的妻子離婚,再跟你結婚,那就是自毀前程,你要的太多了。”
同樣是婚外情,為什麼男性總是傾向於迴歸家庭,全身而退,而女性卻總是奮不顧身地放棄一切呢?在這背後有一個心理學的專業解釋。
心理學家認為,男人在愛情中的“複數傾向”,即部分男人可以在愛著一個女人的同時,又把眼光轉向其他女人,而女人的愛情則屬於集中型。她們往往因為對原先婚姻不滿轉而在外尋求親密的感情,她們因愛而性,一旦對婚外的男人產生了真感情就會離原來的婚姻關係越來越遠。
相比之下,大多數男人通常只是抱著一種尋求婚外刺激的心態涉足婚外情,尤其是那些有孩子或者有一定社會地位的男性,他們通常將感性需求和理性現實分得很清。一旦情人出現威脅家庭或者自己身份地位的舉動,便會立即止損。
人性的複雜卻告訴我們,人與人之間往往永遠都隔著一層面紗,你以為你看清了一個人,其實往往看到的只是表面。正如凱蒂以為的真愛,其實只是一場騙局,揭開面紗才知道情人只是享受她的美貌與肉體。
揭開情愛的面紗,以審視的目光看待自己,才能認清生活瓦爾特曾對凱蒂說:“我從沒期望你會愛上我,能愛著你,我就感激不盡了。”但是隨著凱蒂一次次遊走在婚姻道德的邊緣,瓦爾特對她的感情終於幻滅,他一改往昔的柔情順馴,他以一種近乎報復的心態,打著平息霍亂之名,將妻子帶往最危險的中國山區。
在這個霍亂橫行的邊陲小城裡,瓦爾特藉助以命相搏的忘我姿態工作,只為壓制情感上的痛楚。在這個混亂、骯髒、壓抑,充斥著死亡氣息的封閉世界裡,財富、權利、地位等世俗利益,統統失去了意義。人們最單純的想法便是——生存。
凱蒂在這裡目睹了那些因為疾病、戰爭而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們,也見證了生死關頭,那些修女們捨己救人的奉獻精神。而她眼中不解風情的冷漠丈夫,在這裡卻成了捨身治療瘟疫的英雄和“救世主”。
凱蒂在瓦爾特的精神感召下,投身修道院的工作。她在這裡和修女們一起禱告、照顧孩子,用憐憫之心和愛去溫暖那些不幸的生命。凱蒂逐漸以這種方式發現了自我價值,她對丈夫的嫌惡也在其目睹他的工作後變成了一種尊敬。
瓦爾特的報復,讓凱蒂在陰差陽錯間收穫了一場自我“救贖”。除去面紗過後,他們彼此之間也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可隨著凱蒂發現自己懷了唐生的孩子,瓦爾特重新陷入了愛和報復這兩種感情的拉扯。
在毛姆筆下,瓦爾特悲壯地死於診療過程中的霍亂感染。但是我卻認為,這是瓦爾特在兩種情感左右下難以自處所做的“自戕”。他無法原諒凱蒂的道德過失,又不能停止深愛凱蒂,於是在仇恨和痛苦的掙扎中做出了這樣的自我了結。
生命的彌留之際,瓦爾特臨終還唸叨著:“死的卻是那條狗!”這句話出自戈德·史密斯的詩《輓歌》中的最後一句,大意是一個好心人收養了一隻流浪狗,起初二人和睦相處,但是後來卻反目成仇。狗瘋狂地咬傷了主人,所有人都以為主人將要死去,可最後人被救活了,死的卻是狗。
這句話其實隱喻瓦爾特一心想報復妻子,但是隨著妻子收穫救贖,他唯有尋求死亡方能解脫。由此可見,在他人眼中富於犧牲精神的瓦爾特至死沒能原諒自己的妻子。
而凱蒂呢?親歷了背叛與死亡的漩渦,她真的大徹大悟了嗎?隨著瓦爾特的死亡,小說達到了高潮,毛姆卻刻意放過了這個昇華極致愛情的機會。
湄潭府的這段經歷讓凱蒂對唐生的愛慕轉為了一種厭惡和鄙夷。可當凱蒂回到香港,情慾難耐的她還是不禁與唐生纏綿,最後因悔恨才不得已離去。可見,凱蒂對瓦爾特的感情,自始至終不是愛情。
同時,毛姆透過女主人公的人性脆弱,以及重蹈覆轍的顛覆性,撕開了人性最真實幽微的人性。這種醜惡與美好並存,覺醒與背叛同行的矛盾交織,既不誇大,也不刻意。
每個個體本身就是罪惡、慾望與美好的交織,我們無需否認這種屬性,只要敢於揮刀斬棘,“除去一切面紗,一切如舊,卻也宛若新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