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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鹹丘”三個字是《春秋》記載的,關於魯桓公七年唯二的兩件事之一。正如咱們上篇文章分析的那樣,所謂“焚鹹丘”不應該是杜預理解的那樣(即魯桓公在鹹丘進行火田。“火田”,放火燒山來田獵的意思),而更應該採信公羊、穀梁二位先生的看法,將此事理解為一場“以火攻城”的戰事。至於桓公為何會採用這樣兇狠的方式來針對鹹丘,一方面是姬允本身行事有些過激,另一方面也是對小弟邾國私自吞併兄弟之國的一種嚴懲。正因如此,魯國的史官們特意用預設時節的方式強調了此事的重要性,而身為(小)邾國人的左丘明則對此避而不談。

那說完了《春秋·桓公七年》所載唯二兩件事中的第一件,咱們今天就來看看這第二件事。說的是當年夏季,谷伯、鄧侯兩位諸侯國君到達魯國,拜見桓公來了。按說這樣普普通通的諸侯國之間的互訪並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也算不上有多重要,但又是因為那令人關注的“春秋筆法”讓這件事變得不再簡單。原來,魯國的史官們在記錄這兩位意外訪客時,又把他們的名字寫了出來(稱谷伯為谷伯綏,鄧侯為鄧侯吾離),告訴世人這兩個人肯定出問題了。

谷、鄧兩位國君拜見魯桓公

那他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呢?《左傳》給出的答案是魯國人在輕視他們,所以要寫出他們的全名。但是,人家兩個國家從稱呼來看爵位並不算低(鄧侯應與齊、魯等國同級,谷伯則與鄭國是一個等級的),又是國君千里迢迢、親自到訪,論哪一點也不應該被輕視啊。於是,北宋史學家劉敞在左先生的基礎上做了補充,稱這二人在拜見魯侯時用了“夷禮”,這才被魯人看不起了。

什麼?又是用夷禮?記得“閒敘”你之前有講過,魯國的附庸杞國一族就是因為早先在南方避難,養成了用夷禮的習慣,才被魯人看不起的。現在這二位國君用的也是夷禮,莫非他們也來自於南方嗎?沒錯,谷、鄧兩國的確是周朝偏南方的國家。只不過,他們與杞國先祖生活的地區不同,並不在東南地區,而是在中南部。所以,為了能讓各位對這兩個國家有個大致的概念,我先給大家簡單地介紹一下他們。

劉敞認為:兩國君因用夷禮才被魯人輕視

谷國,史書中原作“穀國”,二字在古代本應有區分,但隨著漢字的演化和簡化,合二為一。其國據說在殷商之時便已建國,後得到周天子認可與敕封,爵位為伯,封地為谷城(在今湖北襄陽市谷城縣一帶),與楚國鄰近。而他的國姓,在《世本》中稱不知其姓是什麼,而《通志》則註明谷氏(穀氏)出自嬴姓,看來谷國大機率又是一個嬴姓邦國。

鄧國,曼姓邦國,封地為鄧縣。具體鄧縣現在在何處,目前有兩種說法:一說在今河南鄧州一帶;另一說在今湖北襄陽市西北。因“閒敘”只為給該國做個簡介,遂在此不做地緣之爭。各位只需知道鄧國大約在今河南南陽與湖北襄陽交界處即可,說明鄧國與谷國是鄰居,也與楚國相鄰。至於鄧國的侯爵爵位,理應是周天子所封,但在下認為很可能是從商朝承襲下來的爵位。

谷、鄧二國大致位置示意圖

因為,《春秋地名考略》等書中有載,商王武丁曾封季父(即最小的叔叔)侯,地點在河北。而《康熙字典》對“鄧”字“姓考”的註釋中寫道:“殷武丁封叔父於河北,為鄧侯,後因氏”。兩相對比,不正說明曼姓鄧國應在商朝武丁時期已經受封,只不過最初封地在河北一帶。其後,隨著周朝取代商朝,該國族人或是主動遷徙,亦或是被周天子改封到了鄧縣,才來到了南方,所幸爵位保留了下來。

曼姓鄧國始封於商朝的佐證

好了,現在大家對谷、鄧這兩個國家有了一定的瞭解,也知道他們確實與自稱“蠻夷”的楚國是鄰居。因此,劉敞對於兩國國君使用夷禮來朝見魯侯,而被魯人輕視的說法應該是說得通的了。但不知各位是否還記得,當初杞侯面見魯桓公時,就曾因使用夷禮而遭到魯國討伐。可即便這樣,魯國史官在《春秋》中也只稱呼其為“杞侯”,並未寫出他的名字。為什麼到了這裡,谷伯、鄧侯就要因使用夷禮而被直呼名字呢?顯然,劉先生的說法也不完全準確。那谷、鄧二君被記載姓名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其實,大家也無須太著急,畢竟稱“魯人是由於輕視兩位訪客才直呼其名”的這個觀點,都是源自《左傳》。既然《左傳》這條路走不通,咱們還可以看看《公羊傳》和《穀梁傳》嘛。果然,兩位先生這次又提出了與左先生不同的觀點,他們認為之所以《春秋》會宣告兩位國君的名字,完全是因為谷、鄧二人失國了。這連國家都沒有了,自然不能像正常的諸侯國國君那樣稱呼了,因此魯國史官們特意給二人加上了名字,以示區別。

如此看來,公羊、穀梁二位先生提出的,用記名和不記名的方式來區分失國與享國的諸侯,確實有一定道理。但“閒敘”不得不再次提出質疑,因為還是咱們之前講過的,州國最後一任國君淳于公,也是一位亡國之君《春秋》在記載淳于公訪魯的過程中,自始至終也沒稱呼過他的名字,怎麼到了谷伯、鄧侯這裡就區別對待了呢?更何況,谷國滅國時間確實無據可考,但鄧國滅國時間可是在《左傳》等書中有著明確記載的,要到楚文王時期(即魯莊公十六年)才被楚國所滅。因此,發生在魯桓公七年的這次訪魯事件,鄧侯根本就不是一位失國之君,說明兩位先生的說法依然不是咱們想要的答案

公羊、穀梁認為:兩國君因失國才被記名

這下可真的比較麻煩了,“春秋三傳”的作者都沒能很好地解釋魯國史官的意圖,而預設時節的寫作手法又說明這件事極其重要,要如何找到答案呢?於是,鄙人開始大量查閱各種與此相關的書籍,看到的解釋大多與“三傳”類似。稍微特殊一點的解釋是:認為魯桓公本是殺害兄長奪權的惡人,而谷、鄧兩位國君不僅不嫌惡他,還主動交臂來朝(即拱手朝拜的意思),實在是一種惡行,所以記名來貶斥他們。但魯桓公一朝來訪問魯國的他國國君何其多,其他人怎麼沒有因朝見惡人而被記名呢?顯然這種解釋依然不對,甚至更加牽強。

看來想從現成的史料中,找出谷、鄧兩位國君被記名的原因是很難了。但翻看這麼多史籍以後,鄙人腦海中多少也有了一些思路。接下來,不如讓我給大家說上一說,看看是否有道理。

其一,《春秋》如此重視魯桓公七年夏季的這件事,並非表面上寫的,只是兩個訪客朝拜魯侯那麼簡單,大家應該將其對比著魯桓公二年的記載來看。當時蔡侯、鄭伯的一次會面看似普普通通,實則是中原諸侯“始懼楚也”的訊號。而這次事件同樣與楚國有關,說的是楚熊通繼伐隨受阻之後,又計劃轉向西北方拓展疆土的行動。正因如此,楚人的行動威脅到了兩國的生存,這才逼著他們先後來到魯國尋求幫助。(根據《春秋》記載的方式,顯然是谷伯先到、鄧侯後至。若兩位國君是一起朝見魯侯的話,理應把爵位更高的鄧侯寫在前面,並準確地記下到訪的日期。書中既然沒有準確日期,又是谷伯在前,就一定是分開造訪的)

令中原諸侯十分關注的楚熊通

其二,谷、鄧兩位國君會被魯國史官記名,或許有剛剛提到的那些因素,但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二人訪魯的目的不純。他們此次前來,名義上是拜見魯侯,實際上應該有舉族遷移至山東,想讓魯國闢出土地供他們重新安家的想法。這樣的要求在魯人眼裡當然是相當過分了。因為他們兩個即將失國的國君既跟魯侯沒有什麼交情,還是從南方僻壤之地來的“蠻夷”,魯桓公怎麼會為了他們分出本國的土地呢?所以,魯人不僅拒絕了兩位訪客求附庸的請求,還用在《春秋》中記名的方式來貶斥他們,有些罵他們痴心妄想的意思。

其三,兩位國君之所以選擇魯國,最主要的原因是魯國距離楚國足夠遠,相對於鄭、蔡、陳、宋、曹這些國家來說更安全一些。另外,魯國一向是最尊崇禮制的姬姓宗邦,其聲望和地位是異姓諸侯和其他姬姓國家所不能比的,這恐怕也是吸引兩國前來投奔的因素

魯國相對位置更安全

綜合以上三點分析,予以為《春秋》預設時節來記載此事,是由於事件背後又有楚國在搞事情,讓魯人格外重視。但是,將這個訊息帶到魯國的這兩位國君,對魯侯提出了十分過分的要求,讓魯人非常生氣。因此,魯國史官這才在書中寫上了二人的名字,發洩了心中的不滿

這就是在下針對《春秋·桓公七年》所記的,第二個重要事件的一些淺見。不知各位看過之後,有沒有激發出更多的靈感呢?若真有了新的想法,不妨告訴大家,或許您就是那位發現了歷史真相的“神探”。

【關鍵詞雲圖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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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雲圖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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