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國比為“東方睡獅”，好像出自拿破崙之口。最初聽到這個說法，還以為他的意思是說，睡獅一旦甦醒，其作用和影響可了不得。沒想到後來讀《汪穰卿筆記》，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　

《汪穰卿筆記》是汪康年（字穰卿）的筆札彙編。在該書卷八“琴瑟寄廬類稿”中，有“睡獅”條曰：西人說中國是東方睡獅，我多次打聽是什麼意思，對方總是笑而不答。

後來碰到一位馴獸師，才明白其中含義。

馴獸師說，過去的馴獅辦法，是讓母狗哺育幼獅，讓其在成長中具備狗性，以免傷人。後來發現這辦法不靈，就改用塗抹鴉片的牛肉來餵它們。這樣一來，獅子在上臺表演時，表面上還能張牙舞爪，大聲嗥叫，實際上卻少氣無力，昏昏欲睡，就好像是在夢裡說胡話似的，不會危及人的安全。於是，人們便把這種“殆將長睡，永無醒時”的畜生，稱之為“睡獅”。　　

看到這裡，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說到給睡獅餵食的鴉片，人們都會問：為什麼這種東西會在中國氾濫成災？除了列強的侵略外，是否有更深刻的背景和原因？

對此，蔣廷黻在《中國近代史》中早已指出：外患固然重要，但內政才是決定性因素。鴉片戰爭前夕，中國已是“每個官吏的貪汙更加厲害”的社會，所以才無法阻止鴉片的泛濫，才錯過了一次“大膽的接受西洋近代文化……可以與別國並駕齊驅”的機會。　　

另外，茅海建在《天朝的崩潰》中論及清軍狀況時也說，這支軍隊不僅有吃空餉、剋扣兵餉等陋習，還要把目光轉向社會，尋找發財機會。其中，浙江武官出售兵缺、廣東綠營開賭收費、福建水師將戰船租賃出去進行走私等現象尤為嚴重。

於是，整個社會就像作者所感慨的那樣，“當權力與金錢一樣上市流通之後，即刻產生威力無比的社會腐蝕劑，當軍隊將財神像奉為戰旗時，腐敗已不可逆轉”了。應該指出的是，這種現象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生活方式，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毒化著社會空氣，腐蝕著人的靈魂。　　

這讓我想到關於拿破崙另一則軼事。蔣夢麟在《西潮》一書中說過：“拿破崙有個中國廚子，服務周到而忠心。這位偉大的法國將軍臨死時記起他的忠僕，就吩咐他的左右說：‘你們要好好地待他，因為他的國家將來是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之一的。不過這位中國朋友很愛錢的，你們給他五百法郎吧！’”　　

一開始，我還不大明白“偉大的國家”與“五百法郎”之間有什麼關係，參照所謂睡獅之喻，我才發現“偉大的國家”云云，不過是一種反諷，那意思是說：儘管他的國家將要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之一，但是隻要給他五百法郎，他就會出賣自己的人格，變成你的奴才。　　

難怪那位馴獸師在解釋睡獅含義時，還有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貴國之大，猶獅子龐然也，受毒之深，奚止於鴉片耶？”看來，如果說鴉片是一種人體腐蝕劑的話，那麼貪汙腐敗則是一種社會腐蝕劑。馴獸師所謂“奚止於鴉片耶”的疑問，顯然與這種社會腐蝕劑有關。

（燕子樓下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