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是一個全能型的藝術天才,字畫都可稱絕,詞作也是非常了得。他是個風流天子,不可能用情專一,但是對自己鍾愛的女子往往又表現得一往情深。
他有個妃子劉氏,溫柔賢淑,甚得徽宗歡心。不料盛年早逝,徽宗傷心不已,寫了一首感人肺腑的《醉落魂》:
無言哽咽,看燈記得年時節,行行止止行行說。願月常圓,休要暫時缺。
今年花市燈羅列,好燈怎奈人心別,人前不敢分明說。不忍抬頭,羞見舊時月。
乍一看來,不是痴情男兒寫不出這樣的詞。不過千萬不要受了微宗的矇蔽,他可不是什麼痴情男兒,而是完完全全的好色之徒。他的後宮有萬千佳麗供他享用,史載他“五、七日必御一處女,得御一次,即畀位號;續幸一次,進一階。退位後,出宮女六千人”。然而縱然粉黛如雲,他卻喜歡到民間眠花宿柳。他經常微服私行,不為訪問民間疾苦,而是要尋找不一般的感覺。
在當時的開封妓女界,李師師是頭牌。即行首,色藝雙絕。她出身很慘,爸爸本來是開封一個染坊裡面的工匠,叫做“王寅”。她的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她爸爸用豆漿把她喂大。奇怪的是她從不啼哭。然後,王寅把她送到寶光寺中去消災祈福,一位 老僧問她你為什麼來這裡?她竟忽然大聲啼哭起來,老僧摸摸她的頭,她又不哭了。王寅大喜,說我這孩子真是佛門弟子。當時的風俗,凡是佛門弟子都叫師,所以她就有了“師師”這個名字。
後來她爸爸也死了,一個姓李的老鴇把她撫養大,於是人們都叫她“李師師”。李師師那可真是風華絕代,風情萬種。豆蔻年華,豔名四播。京師何人不知,誰人不曉?在中國古代,妓女跟文學的淵源實在是太深了。李師師迷倒了不少墨客騷人,其中有秦觀、晁衝之,還有周邦彥。周邦彥的詞名動一時,並且還是個音樂家,如此也算是李師師的知音了。
李師師的大名傳到了徽宗那裡,自然是心裡癢癢。於是他扮成商人,一天悄悄來到了李師師所在的鎮安坊。徽宗見到李師師 那嬌豔如清水出芙蓉的姿態,立刻就被勾魂,從此以後就成了李師師那的常客。一天,徽宗來到李師師家。可週邦彥恰好在李師師這兒,周邦彥一聽皇帝來了就著了慌。心想皇上來了,我跑也來不及。在這種地方君臣相見更不合適,只好趕緊躲到了床底下。
徽宗拿了一個新橙送給李師師,說:“ 這是江南剛進貢的。”然後就在那兒與李師師卿卿我我,周邦彥在床下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徽宗走後,周邦彥從床底下爬出來後就填了一首《少年遊》,把剛才在床底下的目睹耳聞寫了進去: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頭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後來,徽宗又來會李師師,問她近來有沒有新曲子唱來聽聽?李師師就把周邦彥填的那首詞唱出來了,她一唱完,徽宗臉就變了。心想,這不都是當時李師師跟朕說的話嗎?於是問這首詞的作者是誰?李師師自知失言,但又不敢隱瞞,只好說是周邦彥寫的。這樣一來,可就給周邦彥惹禍了。
徽宗聽完慍怒,抖衣拂袖,站起來就回宮了。沒過幾天,徽宗就對宰相蔡京說:“聽說開封府有個周邦彥的稅官收稅不足,嚴重失職,為什麼開封府尹不報告?”蔡京見皇帝發怒,又不知所以然,想一個小小的稅官怎麼會讓皇帝關心起來?就回答:“ 臣立刻督促開封府尹嚴加查辦。”然後他找來開封府尹詢問,開封府尹說道:“ 在開封府的幾個稅官之中周邦彥最為出色。”蔡京道:“這是皇帝的意思,你就照辦吧。”
於是周邦彥因為職事廢弛被貶出了京城,處理完這件事後,徽宗心中高興,便又來到李師師的家中。李師師卻外出未歸,一直等到初更才見李師師回來。卻是玉容寂寞,珠淚盈盈。
徽宗驚問她如何這個樣子,李師師直言“臣妾知道周邦彥獲罪,所以前去送別,請皇上恕罪”.徽宗好奇地問:“這次周邦彥又譜了什麼詞麼?”李師師說他譜了《蘭陵王》詞闋,言罷引吭而歌:
柳蔭直,煙裡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讖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桑條過千尺。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剪,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悽側。恨堆積,漸別浦縈迥,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記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李師師一邊唱,一邊用紅巾擦淚,特別是唱到:“酒趁哀弦, 燈映離席”時,幾乎是歌不成聲。徽宗聽了,也覺悽然。他自己也是個大有鼓根的人,第2天就降旨復召周邦彥為大晟府的長官大司樂。這大晟府是專管音樂的,周邦彥到了那兒也可說是恰到好處。經此一事,反而使周邦彥天天與徽宗混在一起。填詞做詩,君臣之間的關係更好了。周邦彥雖然在詞史上地位很高,但是他有些詞格調不高,完全就是為了迎合宋徽宗。比如下面這首《紅窗迥》就是典型的淫詞豔曲:
幾日來、真個醉。不知道,窗外亂紅,已深半指。花影
被風搖碎,擁春酲乍起。
有個人、生得濟楚。來向耳畔,問道今朝醒未?情性
兒,慢騰騰地,惱得人又醉。
據說當時常去李師師那的還有一個邦彥,叫做“李邦彥”。李邦彥本來是銀匠之子,“俊爽美風姿, 為文敏而工”。人長得玉樹臨風,文章寫得行雲流水。不過因為生在閭閻之間,所以自小喜歡那些鄙瑣玩意兒。自號“李浪子”,做上宰相後被人稱為“浪子宰相”。他沒有治國安天下的能耐,卻擅長把市井間的鄙俚詞語編成小曲,便仗著會唱俚詞和善說笑話取悅徽宗。他自稱要賞盡天下花,踢盡天下球,做盡天下官,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流氓無賴子。皇后曾經說過:“ 宰相如此,國家焉得不亡?”北宋確實已經臨近末日了。君臣遇合,本來是古代士大夫的最高理想,就像劉備與諸葛亮那樣。如魚得水,相得益彰。可是到了徽宗這裡,君臣在妓女家遇合。這真是千古奇談,同時也是亡國徵兆。徽宗與李師師經常相會,他們相會的地點主要在開封的樊樓,當時詩人劉子暈有詩道: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語言很含蓄,但是說的就是徽宗嫖宿李師師的事。
後來開封淪陷,李師師失去依靠,飄零無依。《水滸傳》 裡面說她跟好漢浪子燕青一-起四海為家,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這當然是美好的結局,可惜是假的。
還是這位詩人劉子暈,他的詩為我們瞭解師師的結局提供了一點線索:
輦轂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
縷衣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
原來師師後來也南渡,流落天涯,再也沒有當年那樣的風光了。而徽宗流落到北國之後,據說還曾為李師師寫傳,難道他真是一一個痴情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