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煙霜白，初寒鳥雀愁。
——唐·白居易《初冬早起寄夢得》
也許在一個不經意的夜，凋零的斑斕樹葉便輕輕叩開了冬的門扉，小城就進入了閒靜瀟灑的冬天。小城的冬沒有了春的花團錦簇，沒有了夏的熱情奔放，也缺了秋的豐收張揚。小城冬的簡約卻是其他季節不可比擬的。萬物逐漸蕭條，清悠閒散，卻有著溫婉含蓄的美。
萬樹無多葉，千花試一枝。
——宋·周端臣《初冬即事》
小城街道兩側落光了葉子的大樹，紛紛把骨骼和筋脈展示出來，石灰刷白的底部，那麼醒目，那麼動人，越顯昂首挺立、偉岸傲氣，有一種鐵骨錚錚之美。雞龍河那潺潺的流水瘦了，沉穩內斂，溫文爾雅；有了幾分惆悵，平添了幾多“林妹妹”皺眉凝顰、楚楚動人的弱柳扶風之美。
兩岸柔柔的垂柳，安詳秀麗。如若是天氣陰冷、霧氣濛濛的早晨，天地一片迷茫，一派清清冷冷的白。這樣的霜晨，河湄的雜草、柳條上都掛滿了茸茸的白霜。人在霜裡走，都成了白眉大俠，來不及回頭張望，便和那掛霜的柳枝、泠泠的枯草，一起瀰漫在夢幻的朦朧裡。
雞龍河湄偶然一見的霧凇（我們這兒叫它樹掛），美麗皎潔，清秀雅緻，晶瑩剔透，獨具風韻。河面薄霧嫋嫋，河湄瓊樹銀花，一簇簇、一團團瑩瑩的銀色花朵，風姿綽約地在清風之中溫柔飄搖。如夢、如幻、如詩，好一幅瑩亮潔白的水墨丹青！
曠野多搖落，寒山滿路隅。
——唐·皎然《九日同盧使君幼平吳興郊外送李司倉赴選》
小城郊外變得岑寂、空曠、邈遠、遼闊。莊稼收割以後，連秋末的白菜也入了窖。田野將多彩的外衣脫去，收斂了往日的浮躁和喧譁，隱去濃豔色調，歸於沉寂，像那些暫且擱置忙碌的農民，享受著冬季的安閒自在。
絕愛初冬萬瓦霜。——宋·陸游《初冬》
小村的屋瓦、草垛、矮牆上，皆披著一層細碎的銀霜，清冷地閃著寒光。那大片大片麥田裡的白霜，寒風裡低吟一闋清夢虛幻、寧靜悠長的清涼曲。郊野平添幾份柔和與溫婉，好一幅簡潔疏朗、透著淳樸的水墨氣質畫卷。
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愛。——唐·白居易《自在》
小城的冬日是溫情的，陽光是純粹的，小城總能得到陽光的恩寵。沒有獵獵的風，沒有冷寒割臉的痛，陽光裡瀰漫著無邊的安靜與溫馨。從日出到日落，洋洋灑灑溫暖著小城這片天地。溫暖柔軟的陽光，最惹小城人喜歡。“曬太陽”古人謂之“負暄”。
冬曦如村釀，奇溫止須臾。——宋·周邦彥《曝日》
在古人筆下，冬日負暄有如飲美酒佳釀，陶然欲醉，舒暢至極。冬陽裡，街心小廣場裡大媽們的扇子舞，綵綢飄逸，“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宋·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大爺們動靜自如的太極拳，柔和中藏著幾分剛勁，“果持文武術，還繼杜當陽”（唐·孫逖《送趙大夫護邊》）。
伴舞的音樂悠揚婉轉，宛如清幽明淨的月光下，叮咚的泉水在松澗流淌，冬日的小城彷彿也隨之翩翩起舞。住在老街小巷平房的小城人，將棉被褥置於暖陽下，一會兒便可嗅到陽光的味道，這時用力拍打被褥，被褥蓬鬆柔軟起來，便裝下了滿滿的陽光，夜晚便將你裹進溫暖柔和的夢鄉里。
張曉風說：“我喜歡冬天的陽光，在迷茫的晨霧中展開。我喜歡那份寧靜淡遠，我喜歡那沒有喧譁的光和熱。”
冬日和煦的陽光包裹的小城，有一種燦爛之美。雖是冬天，小城人卻能與明亮、溫馨、祥和、幸福相偎相依。
遠岸未春飛柳絮，前村破曉壓梅花。
——宋·黃庚《雪》
雪是冬之精靈，小城與之有著久遠的約定，每個冬天總會不期然地造訪那麼兩三次。它又隨心所欲，來的可早可晚、可大可小，或有唐詩的古雅豪邁，或為宋詞的清麗婉約。或許前一天的下午，陽光還暖暖地照著，到了夜裡，一陣寒風，雪就會忘情地旋轉、翻飛，擠挨、擁抱，飄飄灑灑，舒展秀逸，輕盈委地，漂白了大街小巷。
良久卻無聲，門前深幾尺。
——宋·朱繼芳《聽雪》
暈染得小城“淡妝濃抹總相宜”（宋·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雪是小城的一場盛典，銀光閃爍，冰清玉潔，讓夢醒的小城驚豔無比。靜賞雪花，撫慰萬物，潤澤心靈，讓小城人驚歎樂道。雪裡的小城被裝點成一座純潔無瑕的童話城堡，美若仙境，宛若梅花枝頭一闕清麗雅緻的宋詞。
街頭，大人、孩子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但不管風雪有多大，環衛工人、交通民警、公交司機、電力人員，供暖職工……他們依然守護著大家。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負重前行、無私奉獻，這寒冷的冬天便多了一份溫暖。
一群群的中學生們，在寒風中騎著腳踏車飛快地穿過掃盡積雪的街道，奔向學校。還有“突突”行進的摩托車，那是菜農們奔向小城菜市場，天不亮菜市攤上就擺上了剛採摘的新鮮大棚菜。路旁賣早點的人們，早已燒開滾燙的糝鍋，炸油條、熬米粥，蒸包子，熱氣騰騰，香味飄逸在小城上空……
應是夜寒凝。惱得梅花睡不成。
——宋·黃升《南鄉子·冬夜》
小城冬夜，高遠而遼闊。一家老小、三五好友，火鍋店一坐，小斟對飲。或邊斟邊歌，或天南海北，或家長裡短，忘卻煩惱，親情友情暖過熱熱的爐火。晚自習後的學生，走進書店，那亮亮的燈光，拉長了依然貪婪求知者的身影……
最愜意的是雪夜家人閒坐，“竹爐湯沸火初紅”（宋·杜耒《寒夜》），烤箱裡是香甜甜的地瓜，田園情結般的燈火，是可親的兒時記憶。“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清·袁枚《十二月十五夜》）。這詩情畫意，穿越千年的時光隧道，產生出美好的遐想……
委實風雅的莫過於獨自一人，泡一杯香茗，斜倚在沙發上，隨手翻一頁書。便有了“閒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的蘊意（唐·陸龜蒙《奉和襲美茶具十詠·煮茶》）。書中的文字，便茶香般氤氳開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依稀聽得見那遠古的征夫在返鄉途中踽踽獨行時的哀怨；那隱隱的欸乃槳櫓聲裡，有王子猷雪夜訪戴、柳宗元寒江獨釣、張岱湖心亭看雪的滄桑背影；疏影橫斜的寒光下，嗅得到林逋那孤山梅林、賈寶玉櫳翠庵訪妙玉乞紅梅的幽幽清香……
小城的冬天就是這麼的溫馨而充滿活力，像是一首雋永的抒情詩，更像是一幅黑白相間的素描，優美恬靜，充溢著清潤簡遠的筆墨韻味，天然灑脫的自然意趣。
落水荷塘滿眼枯，西風漸作北風呼。
黃楊倔強尤一色，白樺優柔以半疏。
門盡冷霜能醒骨，窗臨殘照好讀書。
擬約三九吟梅雪，還借自家小火爐。
——宋·紫金霜《立冬》
冬日的小城人就如同生活在這幅水墨流動的詩之素箋裡……
-作者-
朱少華，莒南縣人，中學高階教師。喜歡寫作。教學論文、散文隨筆、剪紙等作品，散見多家報刊及網路平臺。在徵文及網路文學作品大賽中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