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大詩人王昌齡被後人譽為“七絕聖手”,記得當年背《唐詩三百首》的時候,他有一首《長信怨》,詩文如下:
“奉帚平明金殿開,暫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當時只理解是一首宮怨詩,沒太多留意。近來發現《長信怨》也叫《長信秋詞》,乃是一組詩,共五首,都是寫給漢代班姬班婕妤的。
王昌齡為什麼對班婕妤如此感冒?後來查了一下,似乎找到一點門道,原來兩人是山西同鄉。班是樓煩人,在今天的寧武縣一帶;而王是晉陽人,就是今天的太原,家鄉離得很近。
從王昌齡的詩裡,可以看出班婕妤過著極悽清落寞的生活。按道理,漢代婕妤的地位很高,位於妃嬪之首,往往能晉封為皇后。據《漢書·外戚傳序》:“至武帝制婕妤、榮華、充依,各有爵位……婕妤視上卿,比列侯。”確實是位高爵尊,那她的悽苦從何而來?
清人繪漢成帝與班婕妤
這得從她被選入宮開始說起。
班婕妤是世家出身,祖上班孺和班長等都是一時人傑,她的父親班況在漢武帝時抗擊匈奴,馳騁疆場,曾經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左曹越騎校尉。她自幼聰明伶俐,又肯苦讀詩書,及長成,不僅出落得儀態萬方,更難得的是她工於詩賦,文彩飛揚。
班家女兒如此出眾,當然聲名遠播。公元前32年,漢成帝劉驁即位,天降奇緣,她被“一朝選在君王側”。 一開始只是封了個名叫“少使”的下等女官,後來成帝完全被她的美貌和才華征服,不久就給她連升九級,賜封為“婕妤”。
班婕妤這樣的妙人兒,百萬裡也難挑一個,何況她還擅長音律,既能寫詞又會譜曲,漢成帝一度與她如膠似膝,形影不離。皇上還特別命人制作了一輛大輦車,以便二人同車出遊。車成,想不到卻被班婕妤拒絕了,她說:“古代聖君,往往都是名臣在側。只有身死國滅的夏桀、商紂和周幽王之類的人,才有嬖倖的妃子在坐。妾身不敢依仗寵愛而連累了您的聖賢英明,您想想,這車我能坐嗎?”
這番話不僅讓漢成帝肅然起敬,連王太后也大加讚賞,說:“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王太后所說的樊姬很賢惠,曾輔佐楚莊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王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這是極大的嘉勉與鼓勵。
於是,班婕妤“三千寵愛在一身”,成帝讓她居於增成舍宮,日夜在此流連。班婕妤也曾生下一皇子,不幸孩子數月就夭折了,之後她再也沒有生育。
筆者在此不能不感嘆,上天給了你閉月羞花的貌,又給了你錦心繡口的才,還給了你與皇上琴瑟和鳴的愛,總是會給你一些缺憾吧?
歡娛的日子總是嫌短,一晃就是十幾年過去了。時間來到公元前18年,漢成帝30歲。民間舞蹈家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入幸,後宮從此開始波譎雲詭,雞犬不寧。
縱然班姬很像樊姬,漢成帝卻不是楚莊王,趙氏姐妹受寵,一步登天,“俱為婕妤,貴傾後宮”,班婕妤和許皇后自然受了冷落。
氣極了的許皇后出了昏招,她在寢宮中設定神壇,一面祈求皇帝多福多壽,一面詛咒趙氏姐妹災禍臨門。
想不到此事被趙氏姐妹的線報查到,趙飛燕即刻報給皇上,說許皇后不僅咒罵自己,也詛咒皇帝。漢成帝盛怒之下,許皇后被廢。
趙氏姐妹還想利用這一“巫蠱”案誣陷班婕妤,班婕妤並不驚慌,她回覆皇上:“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
大意是說,一個人好好修行還不一定能得到福報,做邪事就更別指望了。如果鬼神有知,這種詛咒必然不會聽;如果鬼神無知,詛咒還不是白費勁兒!這種事兒,本人不屑做!
漢成帝倒還沒有到了昏聵不明的程度,覺得班婕妤說得在理,畢竟曾是恩愛夫妻,只能厚加賞賜——“賜黃金百斤”,以此來彌補心中的愧疚。
事後,班婕妤思來想去,實在厭極了後宮的種種讒構、嫉妒和傾軋,於是她寫了一篇奏章,自請前往長信宮侍奉王太后。此舉之意是要遠離是非之地,且能把自己置於太后羽翼之下,生命安全至少有了保障。漢成帝允其所請。
從此,班婕妤移居長信宮,悄然隱退。每天長信宮門開啟,她便一個臺階一個臺階掃地。這種清冷寂寞的日子一過就是十一年。
曾經繁花似錦,今日枯木成灰。恩愛夫妻一朝勞燕分飛,畢竟心裡還是有不平的,班婕妤覺得自己像極了秋天被棄的扇子,於是作《團扇歌》以抒其悲情(《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疑為後人託名之作,但筆者寧信其真):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
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這就是團扇也被稱為班女扇的由來。長日漫漫,弄箏調筆之餘,她還寫出許多佳作,可惜大多沒有流傳下來。
公元前7年,四十四歲的漢成帝駕崩。班婕妤請求為皇帝守墳,太后准許。
每天陪著石人石馬,守墳的日子也許更加陰森蕭瑟。九年後,班婕妤默默告別了人世間,陪葬在漢成帝的延陵。
其墓在延陵東北約600米處,形如覆鬥,底部周長320米,高14米,頂邊30米,當地群眾稱為“愁女墳”或“愁娘娘墓”。
參考書籍:《漢書》《藝文類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