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或者說最喜歡的文人墨客之一,喜歡他的《邊城》、《蕭蕭》、《柏子》和《湘行散記》,更佩服他的勤奮、儉樸、謙遜、寬厚與痴情。
側影1. 汪曾祺說他的老師沈從文的小說有重造民族品德的意思,但多年來不被理解。沈從文如此說:“我作品能夠在市場上流行,實際上近於買櫝還珠,你們能欣賞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後蘊藏的熱情卻忽略了,你們能欣賞我文字的樸實,照例那作品背後隱伏的悲痛也忽略了。”
解讀:沈從文有湘西人頑強奮鬥的特點。我們瞭解他的成長經歷就可以理解他的作品,基本上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歌頌湘西,是讚美湘西人情的作品。他特別喜歡寫淳樸、原始甚至野蠻的人性。革命作家寫的勞動人民都特別痛苦,但是他寫的人民不痛苦。在這個問題上他更接近魯迅,人民沒有啟蒙沒有覺悟的時候就是這麼過的。你旁邊看著很辛苦,他自己有自己的快樂。第二類批判城市。他曾處在社會的最底層,看透了世態炎涼,看到了有些城裡人表面很文明,骨子裡很骯髒,他特別仇恨城裡人的虛偽。如《八駿圖》,諷刺八個著名的教授。
側影2. 沈從文寫道:“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是沈從文致張兆和的情書。
解讀:張兆和與沈從文,一個生長在富饒秀麗的江南古城,溫柔富貴鄉里長大的名門閨秀;一個來自蠻荒之地的湘西山間,是曾參軍,憑著一股熱情闖入都會的清貧男子。他們全然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奇妙的緣分將兩個人聯絡在了一起。從1931年開始,沈從文逐漸創作出了他的幾部奠定了他文學大師的文學作品,分別是《邊城》,《湘行散記》等等。在他的好幾部作品裡,作品中的女主人公,無一例外地是面板黝黑,相貌清秀,比如《邊城》中的翠翠。而這種相貌的原型,便是他的妻子張兆和。沈從文還寫過一篇名叫《三三》的小說,裡面敘述的是一個年輕少女的初戀。而沈從文就是一直以"三三"這樣來稱呼張兆和的,張兆和反過來稱呼沈從文作"二哥"。
側影3. 20世紀50年代,蘇聯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上天,沈從文對人說,“啊呀!真了不起呀!那麼大的一個東西搞上了天……嗯,嗯,說老實話,為這喜事,我都想入個黨做個紀念。”
解讀:有人評價沈從文性格說他外表看起來很謙和,還有些柔弱,不過隱藏在這份柔弱之下真正的他,卻是一個不願隨波逐流,性格剛直的人,而沈從文對親人、朋友都很關心,對後輩也是非常慈祥的。不過沈從文那份固執己見,不願接受新思想的性格,還是給他帶來了一些煩惱,讓他一度出現了憂鬱症,甚至住進了精神病院,但他最終還是從裡面走了出來,並做出了一些新的改變,又在創作之外的事業上有了一定成就。
側影4. 沈從文18歲時到北京來謀生,他住在一會館的小亭子間裡寫小說。冬天到了,涼快透頂,下大雪時,沒有爐子,身上只兩件夾衣,他就用舊棉絮裹住雙腿,雙手發腫、流著鼻血地寫小說。郁達夫去敲門:“哎呀……你就是沈從文……你原來這麼小……我是郁達夫,我看過你的文章,好好地寫下去……我還會再來看你……”鬱看吃飯時間到了,邀請沈從文去附近吃了頓飯,內有蔥炒羊肉片,結賬時,一共約一元七角多。飯後兩人回到小亭子裡談了一會兒,名作家告辭,留下他的一條淺灰色羊毛圍巾和吃飯後找回的三元二角多零錢。沈從文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側影5. 郁達夫在給沈從文的回信《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中開出了三條憤世嫉俗的對策,上策去做事或革命,中策回湖南老家,下策去當兵或做賊。若要做賊,“那麼不妨上我這裡來作個破題兒試試”。
解讀:沈從文曾經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給郁達夫寫了一封信。就說我是一個文學青年,我喜歡你的作品,我現在在北京沒有飯吃。在郁達夫文集裡,有一封給一個文學青年的回信,那就是給沈從文的回信。郁達夫借題發揮,批判民國那個黑暗的社會。郁達夫還是親自去看了沈從文。郁達夫的鼓勵對沈從文來說很重要,在關鍵時刻有人重視你,給你一個鼓勵,就會覺得自己還很有前途。他就開始勤奮地寫作。
側影6. 鍾開萊對沈從文說:“數學研究到達一定境界,就像文學創作中寫抒情詩。”沈從文因此寫道:“表達一抽象美麗印象,文字不如繪畫,繪畫不如數學,數學似乎又不如音樂。”
側影7.沈從文訪問美國人,老朋友鍾開萊對他說:“你在《從文自傳》中寫殺人,讓犯人擲爻決定生死,說犯人活下來的機會佔三分之二(陽爻、順爻:開釋;陰爻:殺頭。),那不對,應該是四分之三(陽爻一,順爻二:一陰一陽與一陽一陰;陰爻一。)”
解讀:鍾開萊往往被誤認為西方人,或者是華裔。其實不然,鍾先生是地地道道的中國杭州人士,師從華羅庚,也是中國機率論與數理統計研究的開拓者之一許寶騄的學生。1980年的美國之行,是沈從文第一次出國。行前他致信鍾開萊,把自己比作“熊貓”,“能給人看看已完成了一半任務,其次則談談天,交流交流意見”。鍾開萊對抽象的美的推崇,或許是那個還可以追尋晶瑩剔透的理性世界的時代的特徵。他在他的著名的機率論課本里寫道:“在處理機率的書中強調‘機率’這個詞似乎是多餘的。”他指的是“認為機率是事情發生的可能性”純粹是無用的。
側影8. 王序曾說,沈從文最害怕的,是失去工作的權利。有一年,通知他去辦理從歷史博物館調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手續時,他誤以為是辦理退休手續,走進有關部門辦公室的門,他緊張得幾乎無所措手足,只是囁嚅著說:“我還能做點事,請不要讓我退休。”
解讀:沈從文工作起來是不管白天、黑夜的,他要追回“文革”喪失的時間,因此房中一切都是攤開的——書是攤開的, 紙是攤開的,畫冊是攤開的,墨盒是攤開的,連一張張的宣紙信箋都是攤開的……他有這樣一種習慣:一方面把時間看得無比珍貴,同時又捨得向好朋友、好學生傾吐心聲。每逢老朋友造訪,他能拋開原來的工作,一談就是兩三個鐘頭,每逢學生求教、他能拋開自己正在研究的專題而為學生解答最普通的常識。
側影9. 沈從文第一次登臺授課,慕名而來的學生甚眾,教室裡擠得滿滿的。他抬眼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心裡陡然一驚,竟呆呆地站了近10分鐘。好不容易開了口,一面急促地講述,一面在黑板上抄寫授課提綱。預定1小時的授課內容,在忙迫中10多分鐘便全講完了。他再次陷入窘迫,無奈,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下課後,學生議論紛紛:“沈從文這樣的人也來中公上課,半個小時講不出一句話來。”議論傳到胡適耳裡,胡適微笑著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這就是成功。”
解讀:1929年徐志摩推薦沈從文到胡適擔任校長的中國公學當老師。沈從文曾因胡適和徐志摩創辦《新月》月刊的時候和胡適相識,加之胡適對沈從文也頗為欣賞,於是就同意沈從文到學校任教,將他聘請為國文系講師。1930年胡適從中國公學辭職,沈從文也沒有心思再待下去,他給胡適寫信說:“一年來在中公不致為人趕走,莫非先生原因。”不過大家都知道沈從文在中國公學教書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女學生張兆和,當時他苦追張兆和無果,可能這也是讓他決心離開中國公學的緣故。後來他在武漢大學講課,依然還是感到十分不自在,他第一次上課時在黑板上寫“請待我十分鐘”,於是大家等了他十分鐘,結果十分鐘過去後,他又在黑板上寫“請再待五分鐘”,於是又等了他五分鐘,時間過去後他終於開始講課,但自始至終對著黑板講話。看來讓性格靦腆內斂的沈從文上臺講課真是為難他了,可後來他又相繼在山東大學、西南聯大講課,為了謀生,沈從文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側影10. 1980年11月24日,沈從文在美國聖若望大學講《從新文學轉到歷史文物》,最後說:“許多在日本、美國的朋友,為我不寫小說而覺得惋惜,事實上並不值得惋惜。因為社會變動太大,我今天之所以有機會在這裡與各位談這些故事,就證明了我並不因為社會變動而喪氣。社會變動是必然的現象......我總相信:人類最後總是愛好和平的。要從和平中求發展、得進步的。中國也無例外這麼向前的。”
解讀:沈從文晚年的美國之行非常成功,他在美國三個半月,到十五所大學做了二十三場演講,參觀博物館、圖書館及其他文化活動六十六項。這個近八十歲的老人,為親情、友情、好奇、敬仰所環繞,精神上既興奮,又特別放鬆,有分寸卻無拘束,自然地顯現一個生命的平和與堅韌,智慧與志趣,飽經滄桑而童心猶在。金介甫對沈從文的演講有細緻的觀察和深刻的印象:“他沒有受過直接與西方接觸的影響,而且既不關心也不會對他的聽眾‘說恰當的話’。然而他恰恰在這一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功。”“對於沈從文的聽眾來說,這也是一次空前的經驗。……他的語調既表現出中國偉大的傳統學者所特有的那種無我的謙遜,又流露出一種歡歡喜喜的精神,因而他的聽眾中有些人說他活像一尊‘小佛爺’,一尊‘彌勒佛’。”
黃永玉在沈從文的陵園刻了一塊石碑,上頭寫著:“ 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黃永玉說:“這是我們命定的最好歸宿。”沈從文的的一生,是不停“完成”的一生。如果硬要把文化和宇宙天體聯絡起來的話,他不過是一顆星星,一顆不仰仗什麼而自己發光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