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初，我回老家鄉下插隊落戶後，曾幹過兩年的畫花手藝。

所謂畫花，就是在新做的傢俱上畫上各種圖案，有花鳥、人物和風景等等。由於畫的大多是花卉，當地人稱之為畫花。

而幹畫花這門手藝的人就被稱之為畫花老師，一如木匠被稱為做木老師，鐵匠被稱為打鐵老師，泥水匠被稱為泥水老師一樣 。這老師應該就是師傅的意思吧。

我回到老家，起先是跟我的祖母睡的。那床又不是很大，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擠在那裡總不舒服。於是阿媽（即我的姑媽）便叫了幾個木匠師傅來做了兩張單人床。

那種床的後壁和兩頭都嵌了幾塊木板。起先我不知道這木板是幹什麼用的，直到我的一位堂叔來了，我才恍然大悟。

堂叔是一位鄉村醫生，我是第一次見面。我從外面回來，見到他在前幾天剛油漆好的床上的那幾塊木板上揮毫作畫。

只見他將手中握著的毛筆伸向邊上的一個碟子，先將整個筆頭在白色顏料裡幾乎都浸白了，再用筆尖在紅色顏料裡稍微蘸了一下，就在那塊木板上畫起來。還沒等我看清，一朵當中紅邊上白的牡丹花便出現了。

又見他用手指沾了顏料在木板上塗了個橢圓形，我以為他要畫雞蛋，誰知他拿起筆三下兩下就在橢圓形上添上了鳥喙、羽毛和腳爪。

在床後壁當中那塊最大的板上，堂叔畫上了平湖秋月。

我注意到，堂叔用的是油畫顏料，那畫卻基本上是中國畫的畫法，主要都是靠線條勾勒。我一邊看一邊思量，這個我也能畫的。

有天晚上，生產隊在我家開會學習。我一邊聽讀報，一邊用圓珠筆在紙上瞎塗抹。塗來抹去的也不知怎麼的就塗出了一幅平湖秋月。

隊上的幾個小夥伴湊在一起亂紛紛叫好，有人還說，天上一個月亮，水裡也有一個月亮呢！

阿媽聽到響動也來看了。不知是誰向阿媽建議，讓我跟堂叔去學畫花。說這方圓幾十裡內就沒有一個專業畫花的，都是那些做木老師做好了，油漆，油漆好了，畫花。做木老師畫得什麼花來。專門畫花生意肯定好。

過了幾天，堂叔路過我們村時，阿媽把我那幅平湖秋月拿給堂叔看了，堂叔滿口答應，讓我過幾天就去。我收工一回到家，阿媽便興沖沖地跟我說了。

於是在一個天高氣爽，萬里無雲的日子裡，我挑著鋪蓋卷，跟隨著阿媽，沿著甌江邊的金溫公路向下遊走去。

堂叔在十五里路外的一個公社衛生院當醫生，對於我的到來很是高興，因為他的兩個兒子搞油漆的，卻是不會畫花。

堂叔說，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從頭學起，就是這畫花，不是誰想學就能學的，沒有基礎你碰都不要想碰。

堂叔拿了一本畫冊給我，讓我照著上面的那些花鳥畫，又教我如何用油畫顏料在木板上畫那些花鳥。

這跟在紙上畫還是有些不同的，而且這裡面還有些訣竅的，不然你慢悠悠地一筆一劃地勾勒，猴年馬月才能畫得好一幅，人家嫁女兒的正等著這嫁妝呢！

在堂叔那裡待了三個月，我終於學成歸來。由於方圓幾十裡內確實沒有什麼專門畫花的——就如堂叔講的那樣，這個行當不是誰想學就能學的——接了幾次生意後，我的名聲漸漸響了起來，都說我比附近的一個七八十歲的老書攻（當地人對老學究的稱呼）某某先生還畫得好。

我也看過這位據說是前清秀才出身的某某先生的畫，其功底還是相當不錯的，我甚至不敢認為我比他畫得好。

可惜他用的是水彩顏料，傳統技法，色彩灰暗，又沒有立體感。而我用的是油畫顏料，色彩鮮豔，立體感強，加上當地農民從來沒有在傢俱上見過畫西湖風景的，比之以前的花鳥，覺得特別新鮮。

所以有的新嫁娘特意要求我給她的大衣櫃門上畫上西湖風景，甚至具體到要求畫哪一個景點。

往年每到秋冬季節，從下路（指甌江下游一帶）總會來一兩個或兩三個畫花老師走村串戶招攬生意。

這下好了，用當地農民的話來說，他們的生意都被我打死了，來轉了一圈只好走人。

於是才十八九歲的我，益發意氣風發，自我感覺良好。

2011年4月14日23時0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