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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別根紐·赫伯特,1924年出生于波蘭東部洛威爾,曾在華沙學習法律和哲學。雖然他的詩作很早在雜誌上發表,但他的第一本詩集《光線的一種和聲》直到斯大林去世以後的1956年才出版。他繼而出版了好幾部重要的詩集《赫爾墨斯,狗和星星》(1957),《對於客體的一種研究》(1961),《我思先生》(1974),赫伯特也是一位著名的藝術史論者,並寫作廣播劇。其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赫伯特的詩歌具有深廣的文化和歷史視野,風格多變,屬於那種在不同時期用不同風格寫作的詩人。

我們的恐懼

我們的恐懼

並不套著一件夜晚的襯衫

不具有貓頭鷹的眼睛

不是去掀開一隻棺材蓋子

或熄滅一支尚在燃燒的蠟燭

.

甚至不具有一張死者的面容

.

我們的恐懼

是在口袋中發現的

寫在紙上的一句話

"提醒伏契克

德勞加街老地方有危險"

.

我們的恐懼

並不從颶風的翅膀上升起

並不停落在一座教堂的塔尖

它就在現實當中

.

它有著

用倉促做成的形狀

穿著帶體溫的衣服

拎著口糧

和武器

.

我們的恐懼

不擁有一張死者的面容

死者對我們溫柔的

我們把他們扛在肩上

裹在同一條毯子底下

.

合上他們的眼睛

擺正他們的嘴唇

挖一個乾燥的坑

把他們埋掉

.

不要太深

也不要太淺

趣味的力量

這完全不需要偉大的性格

我們拒絕、失望和抵抗

只是擁有一點點起碼的勇氣

但這主要是一件趣味方面的事情

是的趣味

於其中有著靈魂的質地和良心的軟骨

.

有誰知道我們能否做得更好一些

是想給瘦如薄餅的女人獻上玫瑰

還是獻給博斯畫中迷人的角色

但此時有著怎樣的恐怖

可怕的陷阱,謀殺者的小巷、營房

被喚作正義的殿堂

一個土生土長的靡菲斯特穿著列寧裝

把奧羅拉的孫輩送往曠野

男孩有著土豆般的臉

醜陋的女孩雙手通紅

.

他們的修辭學用廉價的麻袋布做成

(馬爾庫斯。圖勒斯在墳墓中翻轉不已)

同義反復的一連串概念象落下來的鞭子

屠殺者的辯證法無理可講

他們的句法來自主觀性的美

.

一個人不可能忽略美的學習

.

在宣佈答應之前我們必須仔細審視

建築的式樣,銅鼓和管樂的節奏

辦公室的顏色和葬禮的可鄙儀式

.

我們的眼睛和耳朵拒絕服從

我們感覺的君王驕傲地選擇流放

.

這完全不需要偉大的性格

我們僅僅擁有一點點勇氣

但這主要是一件趣味方面的事情

是的趣味

它要求我們走開,做出一張扭歪的面孔和一種嘲弄

甚至為了這身體上罕見的滿足必須

低下頭顱

我想描述

我想描述最簡潔的情感

喜悅或憂傷

它不象其它人所做的

企及太陽或雨水的閃電

.

我想描述一束光

它誕生於我的內部

但我知道它

並不象任何星光

因為它並非那樣明亮

那樣純粹

它並不確定

.

我想描述勇氣

而沒有一頭落滿灰塵的獅子拖在身後

想描述焦躁

而不去搖晃一隻盛滿水的懷子

.

以另外的方式

我願以所有的隱喻

換回一個詞

它象肋骨一樣出自我的胸脯

換回那個詞

它遏制在我面板的

界限之內

.

但雖然這是不可能的

適才說——我愛

我便發瘋地四處亂跑

撿拾鳥兒的羽毛

而我的溫柔

完全不是用水做成

卻向水要求一張面孔

.

還有憤怒

它不同於火焰

只是借取了火焰

一種啁啾不已的語調

.

如此模糊

如此模糊

在我內部

有著頗會保養的紳士

永遠棄絕的那些

並且說

這是主語

這是賓語

.

我們躺倒睡去

一隻手壓在腦袋下面

另一隻手伸向一堆星球之中

.

我們的雙腳遺棄了我們

用它們細小的根筋

體驗著大地

在下一個早晨

我們痛苦地將其拔出

為什麼是經典

《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第四卷書裡

修昔底德描述了他失敗的遠征

.

在那些圍攻、戰役、疾病

將領們的長篇講演

天羅地網

外交謀略當中

這個插曲像森林裡的

一枚細針

.

雅典所屬的安菲波利斯

輸給了布拉希達斯

因為修昔底德的救援來得太遲

.

為此他獲得了終身流放

從他出生的城邦

.

整整一生的流放

瞭解此種代價

現今戰爭中的將領們

在類似的困境中

對他們的屈降信口胡編

誇耀自己的英雄主義

及如何無辜

.

他們抱怨部下

抱怨嫉妒的同事

和有敵意的風

.

修昔底德僅僅說

那是冬天

他有七條船

已經開足馬力

難道藝術的主題

必須變成一隻破碎的瓦罐

一個渺小破碎的靈魂

裝滿自我憐憫

.

於是給我們留下的

將是情人的眼淚之類

在光線昏暗的小旅館裡

當糊桌布剝落時

聲音

我行走在海灘

尋找那種聲音

在一道波浪和另一道波浪的喘息之間

.

但是這兒沒有聲音

只有水的古老的饒舌

卻不風趣

一隻白色鳥兒的翅膀

晾曬在一塊石頭上

.

我走向森林

那兒保持著

一隻巨大的沙漏的微響

將葉片篩選腐土

腐土篩選為葉片

昆蟲們有力的嘴巴

吃光大地上所有的沉默

.

我走向田野

大片的綠色和黃色

被小生物們的腿所粘牢

在與風的每一次碰擊中歌唱

.

在大地無休止的獨白裡

若有某刻出現停頓

那是這樣一種聲音

它必定明晰嘹亮

.

除了私語什麼也沒有

輕輕的拍擊驟然增加

我回到家裡

我的經驗呈現

進退兩難的形狀

要不世界是個啞巴

要不我自己是個聾子

.

但是也許

我們雙雙

註定陷入苦惱

.

因此我們必須

手挽手

無目的地繼續

走向暗啞的喉嚨

從那裡升起

一種含混不清的音響

普洛克路斯忒如是說

我的流動王國在雅典和邁加拉之間

在那裡我獨自統治森林溝壑懸崖

沒有君王的節杖老年人的忠告僅僅有一根棍棒

僅僅披著一頭狼的外衣

.

我也沒有臣民

如果有的話他們不會活得比黎明更長

.

神話專家們錯誤地稱我為強盜

實際上我只是一個學者和改革家

我真正的熱情在於人體測量

.

我用一個完美的人的尺寸做成一張床

我用這床衡量被捉到的過路人

我不得不——我承認——拉長——一些胳膊和截斷

一些腿

.

接受治療的病人死去 他們死得越多

我越是確信我的研究是正當的

因此所謂進步不能沒有犧牲者

.

我渴望取消高人與矮人的差異

我想給討厭的多樣化人類單一的式樣

為使人們整齊劃一我竭盡全力

.

我的頭顱被忒修斯砍去那殺害無辜的諾陶諾斯的兇手

他利用一個婦女的線團逃出迷宮

一個沒有原則和前景的聰明人

.

我有一個切實的希望有人會繼續我的勞作

將這個剛開始的如此精彩的事業進行到底

一個詩人的重新講述

(一則廣播劇)

.

荷馬:詩是一聲喊叫。你知道去掉那種喧嚷之後,一首詩還剩什麼?

埃爾派尼:不知道。

荷馬:什麼也沒有。

.

教授:在米利都附近的安諾尼,米洛的安諾米是巨人旁邊的一個聾子。

(從一個水龍頭中傳來水的嘀嗒聲)

……不重要的和常見的主題。安諾米堅持把一首詩奉獻給一株檉柳,一棵普通的植物,繁茂和沒有用處的。

.

荷馬:我曾經講述戰爭

燈塔和船隻

被殺的英雄

和殺人的英雄

但我忘記了一件東西。

我曾經講述海上的風景

城牆的坍塌

大火中的穀物

翻轉的土丘

但是我忘記了那株檉柳

.

當他活著時

用一支矛突圍

他受傷的嘴巴

緊閉

他沒有看見

那海

那城邦

沒有看見朋友

他瞧見了

在他的臉附近

一株檉柳

.

他目光延伸

至最高處

檉柳的乾枯的細枝,

同時避開了

棕色和綠色的葉子

穿越天空

.

沒有翅膀

沒有血

沒有思想

沒有——

.

教授:主題的沒有意義和形式上的墮落齊頭並進。

.

荷馬:……在黑暗和沉默中我的身體正在成熟。這多象春天的大地,充滿了無法預料的可能性。一層新的茸毛正在覆蓋我的面板。我開始發現我自己,開始調查和描述。

.

首先我要描述我自己

從我的頭部開始

或者最好從我的手臂

準確地說是左臂

.

或者從我的手開始

從左手的小拇指

我的小拇指

是溫暖的

柔和地向內彎曲

直到一粒指甲

.

它由三個部分組成

直接從掌心裡生長出來

如果和手掌分離

它將變成一條十足的長蟲

.

它是一隻特殊的手指

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左手小拇指

徑直地被賦予我

其他的左手小拇指

是冰涼的抽象

.

跟隨我

我們有著共同的誕生之日

共同的死亡之日

和一種共同的孤獨

.

僅僅是我的血

捶平來自黑暗的贅述

緊緊拽住那遙遠的海岸

用那生存的命脈。

.

小心翼翼地,我開始調查這個世界。我瞭解每一樁事情直到它變得無用。象來自另外一齣劇情的佈景。我必須觀察每一件新鮮事物,不是從特洛伊、從阿喀琉斯開始,而是從一隻涼鞋,一隻有搭扣的涼鞋開始,從小路上無意踢到的一塊石子開始。

一塊石子是一個活物

十分完美

和它自身相一致

遵守自身的界限

恰如其分地擁有

作為石頭的意義

.

擁有區別於任何事物的香味

從不驚慌也不欲求

.

它的激情和冷漠

正當並充滿尊嚴

.

當我把它捏在手中

我感到一種巨大的譴責

它高貴莊嚴的身體

識破了一種虛假的溫暖

.

石頭不可能被馴服

它們將永遠望著我們

用一隻輝煌而鎮定的眼睛

.

我永遠不再回到米利都。那兒是我的喊叫駐留的地方。它會以某些黑暗的小徑抓住我並把我殺死。

在生的喊叫

和死的喊叫之間

緊緊地盯著你的指甲

盯著一個落日

盯著一條魚的尾巴

你將要看到的

不是帶到市場上

減價出售的東西

不是喊叫

.

那些神靈象情人們

象巨大的沉默

.

在喧鬧的開始

和喧鬧的結束之間

象一種難以捉摸的旋律

沒有聲音

又擁有全部的聲音

.

這僅僅是開頭。開頭總是古怪的。我坐在宙斯神廟最低的一層臺階上,米洛庫勒斯和我正在讚美一隻小拇指,一株檉柳樹、一粒石子。

我從來沒有門徒和聽眾。人們至今對那史詩中巨大的火光感到害怕。但是它正在熄滅。很快那些燒焦的東西將為青草所覆蓋。我就是那青草。

有時我想我也許能用新的詩歌吸引新的聽眾,那將不再是從勇氣到勇氣,從喊叫到喊叫,從恐懼到恐懼。代之而起的,是從穀物到穀物,樹葉到樹葉,感情到感情。從詞到沉默。

(崔衛平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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