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妙好詞》是宋末元初詞人周密選編的一部南宋詞選集。全編選詞三百九十首(今傳本有六首殘闋),詞人一百三十二家(其中蔡松年實為金人)。它是我國最早的斷代詞選之一,並且具有鮮明的流派特色,在我國文學史上佔有重要位置。詞是我國古典文學形式之一。它萌芽於隋代及唐初,唐末五代逐漸盛行,到了宋代進入成熟、繁榮期。詞本來是一種配合樂譜組織文字的歌詩,所以當初稱為“曲子詞”,簡稱“曲”、“曲子”。因為是“應歌”之作,故有“倚聲填詞”之稱。北宋中葉以後,詞逐漸脫離音樂而獨立,文人始把它當作一種新的詩體來寫作。詞也叫長短句、詩餘、樂府等。長短句是就詞的句式而言的,少則一字,多則十餘字,與句式整齊的近體詩不同,故有是稱。詩餘是指填詞出於詩人之餘事,宋人編詩集時,常附詞於詩後,標題為詩餘。樂府之稱大概是因為詞“倚樂而歌”,與前代樂府詩相類。詞與音樂的關係非同尋常。我國古代詩歌歷來和音樂有著密切關係,或“以樂從詩”,如《詩經》三百篇,孔子皆絃歌之,風、雅、頌的劃分,其標準就是音樂的歸類;或“以詩從樂”,漢魏六朝樂府詩即依調作歌。先秦流行的音樂為“雅樂”,漢魏以來流行“清樂”。隋唐之際,在漢族民間音樂的基礎上,糅合少數民族及外來音樂形成了一種新型的民族音樂———“燕樂”。它的音節豐富多彩,節奏靈活多變,很快佔據了樂壇的主導地位。為配合“燕樂”歌唱,樂工伶人們以當時流行的齊聲的五、七言律詩、絕句入樂,這就是盛行一時的“聲詩”。但整齊、短小的齊聲律詩、絕句終究難與曲調繁富多變的“燕樂”相協調。民間藝人們嘗試用參差不齊的長短句直接來配合“燕樂”歌唱,取得良好效果。這種民間唱詞就是詞體的起源。由於民間詞的廣泛流傳,一些文人也“倚聲填詞”,開始了詞的創作。現在見到的最早的詞,是敦煌發現的曲子詞,創作年代大致在盛唐到五代之間,大多是民間的作品,題材廣泛,內容也較豐富,詞風質樸清新,有濃厚的生活氣息。雖然較之同時或後來文人之作,藝術上還顯得較為粗糙,但也不乏想象豐富、語言生動的優秀之作。現存最早的文人詞,據傳是李白的《憶秦娥》和《菩薩蠻》。中唐之際,有張志和、韋應物、戴叔倫、王建、劉禹錫、白居易等先後繼起,張志和的《漁歌子》、白居易的《憶江南》都是傳唱不衰的佳作。這個時期,文人填詞不過偶爾為之,他們的主要精力仍在詩文上。晚唐五代時,文人填詞之風才興盛起來,並形成“花間”、“南唐”兩大詞派。“花間派”因後蜀趙承祚所編《花間集》而得名,它的鼻祖是晚唐詞人溫庭筠。他是著名詩人,與李商隱齊名,號稱“溫、李”,但他在文學史上的貢獻卻不在詩而在詞。他是第一個真正致力於創作詞的文人。他性格倨傲又浪漫放縱,儘管文才敏捷,卻屢試不中,終生沉淪。他經常與歌妓為伍,並投入正統文人所不恥的“豔情”題材創作中,而能配合樂曲、節奏多變的長短句比詩更能傳達柔媚香豔的情思。他的詞音聲繁會,針縷細密,深婉密麗,達到了相當高的藝術水準,對詞體的確立有著奠基之功,開創了婉約詞的先河。繼溫庭筠之後,“花間派”詞人中成就最高的是前蜀的韋莊。“南唐詞派”的代表人物是後主李煜,其早期作品多寫宮廷生活,後期作品大多是抒寫對往昔生活的追憶和悔恨,詞風也由早期的風流倜儻轉為後期的哀怨憂患。總的說來,唐五代文人詞產生於歌舞享樂的社會環境下,多把眼光盯在深閨繡房、秦樓楚館,只留心身邊花間月下淺斟低唱的生活,作詞的目的多為娛賓遣興、抒發情愛。與民間詞相比,其社會內容、題材遠遜一籌。但文人詞畢竟將藝術上、體式上還比較稚嫩的民間詞發展到一個成熟的階段,使處於自由不定型狀態的民間詞上升為有嚴格體式要求的定型化詞體。需要說明的是,燕樂比起前代那類“中正和平”、“樂而不淫”的雅樂、清樂來,屬於一種“俗”樂,而且多在酒宴歌席上由歌妓舞妾唱奏(故也稱宴樂),因而多屬“豔歌”、“豔曲”、“女音”。配合燕樂歌唱的“詞”,也就帶著明顯的“俗”氣。花間派以來詞主豔情,柔媚婉約,實在與“倚聲填詞”、協樂歌詞的性質分不開。在唐五代、宋初文人士大夫心目中,詞不過是流行於街頭巷尾的俗曲子而已,與可以抒情言志的正統詩文絕對不同。他們對填詞多半都很輕蔑,認為文各有體,“詩莊詞媚”,“詞別是一家”,因而只把填詞聽歌當作一種賞心悅目的消遣性娛樂。北宋仁宗朝以前,詞壇基本處於沉寂狀態。稍後的晏殊、歐陽修等不過是承襲五代餘緒,詞調仍以小令為主,詞風、詞體均無新的成就。直到以柳永為代表的“市民詞”興起,慢詞、長調登臺亮相,宋詞才真正進入繁榮發展的新時代。先讓我們瞭解一點有關詞體的知識。從外在形式看,詞與近體詩顯著的區別在於它的句式長短參差,形式靈活,好像漫無章法,其實極有法度。它既精心講究聲律,又有參差不齊的藝術形式;既適合音樂的特殊要求,又是從詩歌句式、格律的長期發展中孕育而成的。詞在體制上的諸多特點,首先是由詞調決定的。詞調是指作詞時所依據的樂譜,而樂譜是由不同的宮調確定的。宮調由七音十二律配合組成高下不同的樂曲音階。所謂“倚聲填詞”即首先依據宮調創制出詞調,然後按照詞調所規定的音節聲調和樂段樂句去填寫詞章。詞調的聲情既受宮調的制約,又比宮調更為細緻,更為豐富。為了區別成百上千的詞調,每一種詞調都有特定的名稱,叫做“詞牌”。現存的詞調有一千多種。有些調名本來是樂曲的名稱,有的則本來是詞的題目。絕大多數的調名與詞的題目沒有關係,詞人常在一首詞的調名下寫出詞題或小序。每一種詞調一經前人創制,用文字聲律定型下來,使詞格律化,就能夠脫離樂曲單獨流傳。所以,詞與音樂脫離關係後,原來的詞樂不斷散亡,詞調名就成為詞的某一種段數、句數、字數和平仄、用韻格式的符號,所謂“調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詞調一般根據詞曲分成令、引、近、慢等不同的種類。令曲大多為短小的曲子,令也就成為對短小詞曲的泛稱。引曲是大麴正曲之前序曲中的一部分。近曲又稱近拍,是由慢漸快部分用的曲子。慢曲子指悠揚舒緩的曲調。詞曲中的令、引、近、慢主要指音樂的節拍,與詞的長短關係不大。詞與音樂脫離關係,成為獨立的抒情文體時,它們就虛有其名了。後人根據詞的文字多少,把詞分為小令、中調、長調三類,58字以內為小令,59至90字為中調,91字以上為長調。詞在結構上要分片。詞每分一段就叫一片,也叫一闋、一遍。詞體分片原是樂曲分“遍”在填詞上的體現。詞體共有一、二、三、四片四種,習慣上分稱單調、雙調、三疊、四疊。雙調最為常見,一般前、後兩闋字數相等或基本相等,平仄也相同。詞講究平仄。詞的平仄格式來源於近體詩的聲律要求。近體詩要求一句中平聲字與仄聲字(上、去、入聲)交錯使用,以使音節抑揚起伏,避免單調。詞由於句式差參不齊,從一字句到十一字句錯綜使用,因而平仄的格式比詩律更嚴格更復雜,“審音用字”非常講究。後人把前人每一種詞調的作品的句法和平仄分別加以概括,建立了各種詞調的平仄格式,這就是詞譜。詞也講究對仗與用韻,總的說來,比詩要自由得多。唐五代、宋初文人詞所用的詞調基本上都是小令。以短章小詞配合令曲,表現力受到很大侷限。隨著宋代“盛世”局面的到來,歌臺舞榭間傳唱的詞,也呼喚著新聲。宋仁宗時期,一生飄泊、沉淪潦倒而又精通音律的柳永與民間樂工、歌妓密切合作,創制了新的腔調,終於將體制短小、音促弦急的小令衍為體制宏大、音緩拍慢的長調,把詞的發展帶入了一個新的階段。詞的篇幅拉長了,容量加大了,表現手段自然也推陳出新。柳永把漢賦輔張揚厲、縱情描寫的表現手法大量運用到詞中來,使詞作層層鋪敘、淋漓酣暢,並善於吸收民間俚俗語言,與前代文人詞大異其趣,很快風靡一時,以至於“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北宋晚期的文人周邦彥在繼承柳永的基礎上,把慢詞長調的創制帶到了一個新的境地。他一方面繼續創制新調,音聲更為繁複多變,章法多出奇創新;另一方面由於他精通音樂,工於聲律,所以整理詞調,審音制律,使長調走向精嚴的格律化。他也有意識地摒除柳永詞的“俚俗”,走上了一條“醇雅”之路。他影響了整整一代宋詞人。柳永、周邦彥在詞史上的貢獻在於詞法的擴充套件和完善,詞風詞境則仍不過花間月下、醇酒尊前、男歡女愛、離愁別緒之類的婉約柔媚詞。這固然與詞體的協樂而歌分不開,但北宋昇平時代城市經濟的高度發展、商品經濟的日益興盛及因之而來的城市繁華富麗、歌詠昇平的生活面貌才是北宋詞壇一片“綺羅香澤之態”、“宛轉綢繆之度”的深層次原因。尤其是柳永的詞,代表了城市市民文學,與重道、崇雅的正統文學大異其趣,純粹是一種俗文學。在狹小的視野裡精細地描摹刻鏤個人的戀情婉思,阻礙了詞的進一步發展。詞要獲得新的生命力,就必須從“應歌”和“豔科”的圈子裡走出來,拓寬意境,擴大表現功能,表達多側面的思想感情。這個任務歷史地落在豪放傑出的蘇軾身上。在他之前的范仲淹、王安石已把詞的題材向寬拓展,蘇軾則在題材、內容、風格、氣勢上都徹底為詞體的發展帶來了全新的面貌。他一掃香軟柔媚的兒女脂粉氣,用詞盡情地表現人生中各種各樣的情趣和感慨,表現出強烈鮮明的個性色彩。詞風慷慨激昂、豪邁雄壯。他打破詞調的僵化,擺脫了音樂、聲律對詞的束縛。南宋詞人劉辰翁在《辛棄疾詞序》中稱:“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蘇詞一出,因其作者的人望和文名,又因其高雅的詞風,文人、士大夫對詞(主要是雅詞)的偏見逐漸消除,加入到作詞的行列中來,宋詞才由此走向了全面的繁榮。至此,詞壇上婉約詞與豪放詞兩大藝術風格也正式“分庭抗禮”,雅正詞也逐漸取代了柳永以來俚俗詞的支配地位。詞至南宋,在北宋的基礎上,達到極盛。蘇軾之後,北宋詞壇仍以傳統的婉約詞為主流。北宋末年,官僚士大夫縱情聲色、揮霍侈糜,詞壇上充斥著頹靡之音。“靖康之變”後,面對國家的危亡,民族的恥辱,人民的苦難,文人再不能沉潛於剪紅刻翠、淺斟低唱的創作中。收復淪陷的國土,解救苦難的人民,成為這場巨大民族災難中振奮起來的愛國主義文學的主題。這種慷慨激昂的情緒,自然不是婉約柔媚詞風所能表達的。一些詞人自覺地將家國之痛、身世之慨傾注於筆端,以詞的形式悲歌吶喊,走上了蘇軾開闢的詞體解放之路。這就是南渡詞人群,代表人物有李綱、岳飛、趙鼎、張元幹、胡銓等。女詞人李清照南渡以後婉約詞的詞風也有明顯轉變,融入了家國之恨。在南宋成長起來的陸游、張孝祥等發揚南渡詞人的愛國豪放詞傳統,詞風進一步成熟。辛棄疾的出現,標誌著豪放詞高峰期的到來,他用詞抒寫積鬱於胸的真情實感,表達收復中原、抗金救國的堅定決心,批判妥協投降政策,抒發壯志難酬的悲憤。他還寫下了大量歌詠壯麗河山、描繪田園風情的作品。他進一步解放詞體,擴大了詞的表現範圍;不僅以文為詞,以詩為詞,甚至在詞中任意驅遣經、史、子、集,大量用典。他成功地吸取婉約詞的藝術經驗,在蘇軾及南宋豪放詞的基礎上,形成了雄豪、博大、雋峭的“稼軒體”,徹底打破了婉約詞一統天下的格局。此後,幾乎所有的南宋詞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稼軒體”的影響,向他的詞風傾斜或滲透。稍後的陳亮、劉過,南宋後期的劉克莊,是辛棄疾後南宋豪放詞的代表作家。 隨著南宋苟安局面的形成,江南社會經濟得以恢復和發展。“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南宋•文及翁《賀新郎》),“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宋•林升)。江南水鄉、西子湖畔的綽約風姿,臨安城裡的歌舞昇平,再次為婉約詞的復興提供了溫床。當然,辛派詞人也創作過一些婉約詞;南宋前期也有些人堅持著婉約詞的創作,但總的說來,南宋前期是愛國豪放詞統治詞壇的時代,婉約詞沒有多少影響。直到姜夔出現,南宋婉約詞才又大放異彩,獲得生機。在辛派豪放詞的推動下,婉約詞難再重蹈傳統老路,必須選擇一條革新之路。由於統治者的倡導,及一些文人士大夫的實踐,儒家“樂而不淫”、“溫柔敦厚”的詩教之說逐步滲透到詞壇中來,婉約詞向著雅正方向演變。雅詞的藝術追求是透過“雕琢之美”實現的,因而詞的格律、用字更加工整完美。雅詞不僅努力摒去傳統豔詞的“浮豔”、“淫佚”,而且著力表現士大夫文人“風雅清脫”的生活情致,並抒發他們對錦繡河山的熱愛及家國、身世的感慨,從而部分地拓寬了詞的題材。姜夔存詞僅八十餘首,但幾乎都是嚴肅認真與精雕細刻之作。他繼承周邦彥格律精嚴的傳統,又著力於新的發展;矯正了豔詞的圓俗與軟媚,又糾正了辛派末流詞人的粗糙與叫噪,開創了幽韻冷香、騷雅峭拔的詞風,影響了南宋後期的一批詞人。清人朱彝尊在《黑蝶齋詩餘序》中說:“詞莫善於姜夔,宗之者張輯、盧祖皋、史達祖、吳文英、蔣捷、王沂孫、張炎、周密、陳允平、張翥、楊基,皆具夔一體。”汪森在《詞綜序》裡也有類似的評論:“鄱陽姜夔出,句琢字煉,歸於醇雅。於是史達祖、高觀國羽翼之,張輯、吳文英師之於前,趙亦夫、周密、陳允衡、王沂孫、張炎、張翥效之於後。譬之於樂,舞簫至於九變,而詞之能事畢矣。”從而造就了南宋一大批婉約、格律詞人。其中吳文英在詞藝深化方面又做出了獨特的貢獻,開創出一種超逸沉博、密麗深澀的詞風。辛棄疾、姜夔、吳文英鼎足而三,其作品的思想內容、藝術技巧、風格體式,均已達到極致,堪稱詞史的高峰之巔。唐宋及後世所有的詞人,都未能超出他們的成就。《絕妙好詞》收選的就是南宋婉約、格律派詞人的作品。儘管豪放派詞人的作品也有收錄,但皆取其婉約、雅正之作。它的問世反映了當時詞壇的風尚與選編者周密的藝術追求。關於周密的生平、藝術風格,我們將放在“評價”部分介紹。本書在元明數百年間版本少有流傳,不為世人所知。清康熙二十四年柯煜才從江蘇常熟錢氏絳雲樓得到秘藏抄本,刊刻傳世。其後又有康熙三十七年高士奇清吟堂重刻批校本。乾隆年間查為仁、厲鶚出箋本,箋釋本事,對原作多有疏通證明之功,由查氏澹宜書屋刊行。道光中,餘集、徐又分別作續抄、補錄,徐氏愛日軒刻本即由查氏箋本和續抄、補錄組成,後收入《四部備要》,較為通行。解放後中華書局曾據此本校訂排印出版。近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愛日軒刻本影印本,海南出版社、三秦出版社出有橫排、標點、注析本。
卷一張孝祥張孝祥(公元1132~1169年),字安國,號於湖居士,歷陽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人,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狀元。曾上疏為岳飛伸冤,蒙受打擊。後又以支援張浚收復中原而被劾落職。詞學蘇軾,超曠飄逸,雄放清逸,然亦不乏婉麗之作。有《於湖詞傳世》。此錄四首,首章寫洞庭湖雄偉壯闊、澄澈幽遠之畫面,喻自身高尚之情操。次章記遊,感人生之曲折與憂患,但胸懷豁達。念奴嬌.過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鬢蕭疏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斗,永珍為賓客。叩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西江月.丹陽湖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清平樂光塵撲撲,宮柳低迷綠。鬥鴨闌干春詰曲,簾額微風繡蹙。碧雲青翼無憑,困來小倚雲屏。楚夢不禁春晚,黃鸝猶自聲聲。菩薩蠻東風約略吹羅幕,一簾細雨春陰薄。試把杏花看。溼雲嬌暮寒。佳人雙玉枕,烘醉鴛鴦錦。折得最繁枝,暖香生翠帷。范成大范成大(公元1126~1193年)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進士。曾奉命出使金國,不辱使命。官至參知政事。晚年退居蘇州石湖。其詞清曠而不粗豪,秀婉而不柔弱。有《石湖詞》傳世。此錄五首,或寫歸隱求閒之情,或寫初春雨後之景色,或表春閨思遠之情,或詠梅以言志,題材廣泛,感情深摯。醉落魄棲烏飛絕,絳河綠霧星明滅。燒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滿地淡黃月。好風碎竹聲如雪,昭華三弄臨風咽。鬢絲撩亂綸巾折。涼滿北窗,休共軟紅說。朝中措長年心事寄林扃,塵鬢已星星。芳意不如水遠,歸心欲與雲平。留連一醉,花殘日永,雨後山明。從此量船載酒,莫教閒卻春情。眼兒媚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試輕裘。困人天氣,醉人花底,午夢扶頭。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紋愁。溶溶洩洩,東風無力,欲皺還休。憶秦娥樓陰缺,闌干影臥東廂月。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隔煙催漏金虯咽,羅幃暗淡燈花結。燈花結,片時春夢,江南天闊。霜天曉角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洪邁洪邁(公元1123~1202年),字景盧,別號容齋,饒州鄱陽(今屬江西)人。宋高宗紹興十五年(公元1145年)中博學宏詞科。任職於翰林院。晚年潛心著述,以《容齋隨筆》、《夷堅志》著稱。此錄詠物詞一首,用筆幽雅素淡,自然純真。踏莎行院落深沉,池塘寂靜,簾鉤捲上梨花影。寶箏拈得雁難尋,篆香消盡山空冷。釵鳳斜敧,鬢蟬不整,殘紅立褪慵看鏡。杜鵑啼月一聲聲,等閒又是三春盡。
陸游陸游(公元1125~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趙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幼立志抗金,研兵書,習劍法。孝宗時以父蔭得官。晚年閒居山陰20餘年,懷“但悲不見九州同”之憾離開人世。他是南宋著名愛國詩人、著名詞人,詞風不拘一格,愛國詞多豪邁奔放,閒適詞則疏淡飄逸,還寫有溫情的豔情詞。傳有《劍南詩稿》、《渭南文集》、《放翁詞》。此錄三首,為閨怨、閒適之作。朝中措.梅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江頭月底,新詩舊恨,孤夢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烏夜啼金鴨餘香尚暖,綠窗斜日偏明,蘭膏香染雲鬟膩,釵墜滑無聲。冷落鞦韆伴侶,闌珊打馬心情。繡屏驚斷瀟湘夢,花外一聲鶯。烏夜啼紈扇嬋娟素月,紗中縹緲輕煙。高槐葉長陰初合,清潤雨余天。弄筆斜行小草,鉤簾淺醉閒眠。更無一點塵埃到,枕上聽新蟬。陸淞陸淞,字子逸,號雪溪,陸游弟。傳詞僅兩首。此錄一首,屬豔情詞,寫閨婦惆悵,綺豔而不落俗。瑞鶴仙臉霞紅印枕,睡覺來、冠兒還是不整。屏間麝煤冷,但眉峰壓翠,淚珠彈粉。堂深晝永,燕交飛、風簾露井。恨無人、說與相思,近日帶圍寬盡!重省,殘燈朱幌,淡月紗窗,那時風景。陽臺路迥,雲雨夢,便無準。待歸來,先指花梢教看,卻把心期細問。問因循、過了青春,怎生意穩?韓元吉韓元吉(公元1118~1187年),字無咎,號南澗,許昌人。晚寓信州(今江西上饒)。官至吏部尚書、龍圖閣學士。曾與辛棄疾等唱和。有《南澗詩餘》。此錄兩首,風格悽婉,情懷傷感。水龍吟.書英華事雨餘疊巘浮空,望中秀色仙都是。洞天未鎖,人間春老,玉妃曾墜。錦瑟繁弦,鳳簫清響,九霄歌吹。問分香舊事,劉郎去後,知誰伴、風前醉?回首暝煙千里,但紛紛,落紅如洗。多情易老,青鸞何許?詩成誰寄?斗轉參橫,半簾花影,一溪寒水。悵飛鳧路杳,行雲夢遠,有三峰翠。好事近.汴京賜宴凝碧舊池頭,一聽管絃悽切。多少梨園聲在,總不堪華髮。杏花無處避春愁,也傍野花發。惟有御溝聲斷,似知人嗚咽。姚寬姚寬,字令威,號西溪,嵊縣(今屬浙江)人。著有《西溪叢語》。此錄三首,屬閨怨詞,語意淺近,形象感人。菩薩蠻斜陽山下明金碧,畫樓返照融春色。睡起揭簾旌,玉人蟬鬢輕。無言空佇立,花落東風急。燕子引愁來,眉愁那得開。生查子郎如陌上塵,妾似堤邊樹。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處。酒面撲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吳琚吳琚,字居父,號雲壑,汴人,憲聖太后之侄,曾任知州,晚年以鎮安節度使留守建康,遷少保。工翰墨,有《雲壑集》。此錄三首,首為新春節令詞,次為閨怨詞,末為記遊詞,寄心事難遂、年華易逝之意。柳梢青.元日立春彩仗鞭春,椒盤迎旦,斗柄回寅。拂面東風,雖然料峭,終是寒輕。帶花折柳心情,怎捱得、元宵放燈?不是東園,有些殘雪,先去踏青。浪淘沙雲葉弄輕陰,屋角鳩鳴。青梅著子欲生仁。冷落江天寒食雨,花事關情。池館晝盈盈,人耐寒輕。一川芳草只銷凝。時有入簾新燕子,明日清明。浪淘沙岸柳可藏鴉,路轉溪斜。忘機鷗鷺立汀沙,咫尺鐘山迷望眼,一半雲遮。臨水整烏紗,兩鬢蒼華,故鄉心事在天涯,幾日不來春便老,開盡桃花。辛棄疾辛棄疾(公元1140~1207年),字幼安,號稼軒,山東歷城(今濟南)人。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金主伐宋,他率眾起義,圖謀抗金復國。翌年南歸投宋。累官浙東安撫、樞密院都承旨。豪爽,尚氣節,有大志,但連遭排擠,不得志。他是南宋最為傑出的愛國詞人,詞多寫收復中原的強烈願望及空度歲月、壯志難酬的悲憤,創辛派豪放詞,或稱稼軒體。詞以豪放為主,但又不乏清麗婉約之作。有《稼軒長短句》。此錄三首,屬婉約詞,但柔中見剛,婉而不俗,不失雄風豪氣。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瑞鶴仙.梅雁霜寒透幕。正護月雲輕,嫩冰猶薄。溪奩照梳掠。想含香弄粉,靚妝難學。玉肌瘦弱,更重重、龍綃襯著。倚東風、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寂寞,家山何在?雪後園林,水邊樓閣。瑤池舊約,鱗鴻更仗誰託?粉蝶兒只解,尋花覓柳,開遍南枝未覺。但傷心、冷淡黃昏,數聲畫角。祝英臺近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點點飛紅,都無人管,倩誰勸、啼鶯聲住?鬢邊覷,應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劉過劉過(公元1154~1206年),字改之,自號龍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縣)人。四次應舉未中,長期飄泊江湖。晚年與辛棄疾唱和,詞風豪爽奔放、狂逸俊致,類稼軒體,又別具風格。也創作過一些溫婉含蓄、纖麗秀美的作品。有《龍洲詞》。此錄三首,皆清雅悽婉之作。賀新郎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說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京塵曾染處,空有香紅尚軟。料彼此、魂銷腸斷。一枕新涼眠客舍,聽梧桐疏雨秋聲顫。燈暈冷,記初見。樓低不放珠簾卷。晚妝殘,翠鈿狼藉,淚痕凝臉。人道愁來須酒,無奈愁多酒淺。但託意焦琴紈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楓葉俱悽怨。雲萬疊,寸心遠。唐多令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到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總是新愁。欲買桂花過載酒,終不似,少年遊。醉太平情高意真,眉長鬢青。小樓明月調箏,寫春風數聲。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銷香暖雲屏,更那堪酒醒!
謝懋謝懋,字勉仲,別號靜寄居士,洛師(今屬河南省)人,以詞知名,有《靜寄樂府》二卷,不傳。宋人黃升品評其詞“片言隻語,戛玉鏗金,蘊藉風浪,為世所貴”。此錄四首,或傷春,或詠物,以景寓情,哀婉纏綿,情致動人。驀山溪厭厭睡起,無限春情緒。柳色借輕煙,尚瘦怯、東風倦舞。海棠紅皺,不奈晚來寒,簾半卷,日西沉,寂寞閒庭戶。飛雲無據,化作溟濛雨。愁裡見春來,又只恐,愁催春去。惜花人老,芳草夢悽迷。題欲遍,瑣窗紗,總是傷春句。風入松老年常憶少年狂,宿粉棲香,自憐獨得東君意,有三年、窺宋東牆。笑舞落花紅影,醉眠芳草斜陽。事隨春夢去悠揚,休去思量。近來眼底無姚魏,有誰更、管領年芳?換得河陽衰鬢,一簾煙雨梅黃。浪淘沙黃道雨初幹。霽靄空蟠。東風楊柳碧毿毿。燕子不歸花有恨,小院春寒。倦客亦何堪。塵滿征衫。明朝野水幾重山。歸夢已隨芳草綠,先到江南。霜天曉角.桂花綠雲剪葉,低護黃金屑。占斷花中聲譽,香和韻,兩清潔。勝絕,君聽說。當時來處別。試看仙衣猶帶,金庭露,玉階月。章良能章良能(公元?~1214年),字達之,浙江麗水人,周密之外祖父。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進士,除著作郎。嘉泰元年(公元1201年)為起居舍人,有《嘉樹集》,已佚。詞僅存一首,寫深春之時尋訪舊遊之情。小重山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闌紅芍藥,已抽簪。雨餘風軟碎鳴禽。遲遲日,猶帶一分陰。往事莫沉吟,身閒時序好,且登臨。舊遊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陳亮陳亮(公元1143~1194年),字同甫,號龍川,婺州永康(今屬浙江省)人。他力主抗金,併為之奮鬥一生,多次被捕入獄,被人視為“狂怪”。宋光宗紹熙四年(公元1193年)狀元及第,授籤書建康府判官廳公事,未之任而卒。與辛棄疾志同道合,引為知交,詞風相近。詞以抗金救國為主題,浩氣縱橫。此外還有不少即景、抒情、詠物之作。詞風則幽秀婉約,疏宕有致。有《龍川詞》。此錄一首寫春恨,層層轉進,曲折深沉。水龍吟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金釵鬥草,青絲勒馬,風流雲散。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正銷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真德秀真德秀(公元1178~1235年),字景元,更字景希,建州浦城(今屬福建省)人。宋寧宗慶元五年(公元1199年)進士。官至參知政事。學者稱西山先生,為宋末著名理學家。有《西山文集》。此錄一首詠梅詞。蝶戀花.紅梅兩岸月橋花半吐。紅透肌香,暗把遊人誤。盡道武陵溪上路,不知迷入江南去。先自冰霜真態度。何事枝頭,點點胭脂汙?莫是東君嫌淡素?問花花又嬌無語。劉光祖劉光祖(公元1142~1222年),字德修,號後溪,簡州(今四川簡陽)人。乾道五年(公元1169年)進士。累官至寶謨閣直學士。有《鶴林詞》,已佚。此詞詠荷,敗荷猶有,由憐花而憐人思親。洞仙歌.敗荷晚風收暑,小池塘荷靜。獨倚胡床酒初醒。起徘徊、時有香氣吹來,雲藻亂、葉底游魚動影。空擎承露蓋,不見冰容,惆悵明妝曉鸞鏡。後夜月涼時,月淡花低,幽夢覺、欲憑誰省?也應記、臨流憑闌干,便遙想,江南紅酣千頃。蔡枏蔡枏(公元?~1170年),字堅老,自號雲壑道人,嘗為袁州通判。以詩著名,傳詞僅六首。此錄“月斂眉”、“無情水”,寫閨婦又恨又驚又愁的複雜心情。鷓鴣天病酒厭厭與睡宜,珠簾羅幕卷銀泥。風來綠樹花含笑,恨入西樓月斂眉。驚瘦盡,怨歸遲,休將桐葉更題詩。不知橋下無情水,流到天涯是幾時。洪諮夔洪諮夔(公元1176~1236年),字舜俞,號平齋,於潛(今屬浙江省)人,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進士,累官至刑部尚書、翰林學士、知制誥。詞風清疏淡雅,傳《平齋詞》。此錄一首春閨詞。眼兒媚平沙芳草渡頭村,綠遍去年痕。遊絲上下,流鶯來往,無限銷魂。綺窗深靜人歸晚,金鴨水沉溫。海棠影下,子規聲裡,立盡黃昏。岳珂岳珂(公元1183~1240年),字肅之,號亦齋、倦翁,岳飛之孫。官至戶部侍郎、淮東總領。一生著述頗豐,著名的有《愧剡錄》、《金陀粹編》。詞承乃祖之風,慷慨豪邁,但也不乏婉約之作。滿江紅小院深深,悄鎮日、陰晴無據。春未足,閨愁難寄,琴心誰與?曲徑穿花尋蛺蝶,虛闌傍日教鸚鵡。笑十三楊柳女兒腰,東風舞。雲外月,風前絮。情與恨,長如許。想綺窗今夜,與誰凝佇?洛浦夢迴留佩客,秦樓聲斷吹簫侶。正黃昏時侯杏花寒,廉纖雨。生查子芙蓉清夜遊,楊柳黃昏約,小院碧苔深,潤透雙鴛薄。暖玉慣春嬌,簌簌花鈿落。缺月故窺人,影轉闌干角。張鎡張鎡(公元1153~1211年),字功甫,號約齋,西秦(今陝西)人,宋將張俊曾孫,家居臨安(今浙江杭州),官至司農少卿,後遭貶。性豪縱,廣交遊,與陸游、楊萬里、辛棄疾等名家均有交遊唱和。詞以歌詠湖山勝景、寫賞心樂事為主,也有貼近現實、觸及時事的豪放詞。有《王照堂詞》(又名《南湖詩餘》)。念奴嬌.宜雨亭詠千葉海棠綠雲影裡,把明霞、織就千里文繡。紫膩紅嬌扶不起,好是未開時侯。半怯春寒,半便晴色,養得胭脂透。小亭人靜,嫩鶯啼破春晝。猶記攜手芳陰,一枝斜戴,嬌豔波雙秀。小語輕憐花總見,爭得似花長久。醉淺休歸,夜深同睡,明日還相守。免教春去,斷腸空嘆詩瘦。昭君怨.園池夜泛月在碧虛中住,人向亂荷中去,花氣雜風涼,滿船香。雲被歌聲搖動,酒被詩情掇送。醉裡臥花心,擁紅衾。盧祖皋盧祖皋,生卒年不詳,字申之,又字次,號蒲江,永嘉(今浙江溫州)人。宋寧宗慶元五年(公元1199年)進士,累官至權直學士院。詩詞皆工,有《蒲江詞稿》。詞清雋細膩,淡雅秀美,情韻兼顧,為婉約詞代表。宋人黃升稱其詞“樂章甚工,字字可入律呂,浙人皆唱之”。此錄十首,其中六首為春閨傷懷詞,極盡婉秀之義。兩首寫少女生活,情態逼真,意趣盎然。另有兩首寫古代高士,追往悼昔,抒發壯志難酬的憾恨,悲壯動人。宴清都春訊飛瓊管,風日薄、度牆啼鳥聲亂。江城次第,笙歌翠合,綺羅香暖。溶溶澗綠冰泮,醉夢裡、年華暗換。料黛眉、重鎖隋堤,芳心暗動梁苑。新來雁闊雲音,鸞分鏡影,無計重見。啼春細雨,籠愁淡月,恁時庭院。離腸未語先斷,算猶有、憑高望眼。更那堪、芳草連天,飛梅弄晚。江城子畫樓簾幕卷新晴,掩銀屏,曉寒輕。墜粉飄香,日日喚愁生,暗數十年湖上路,能幾度,著娉婷。年華空自感飄零,擁春酲,對誰醒?天闊雲閒,無處覓簫聲。載酒買花年少事。渾不似,舊心情。賀新涼挽住風前柳,問鴟夷、當日扁舟,近曾來否?月落潮生無限事,零亂茶煙未久。謾留得、蓴鱸依舊。可是從來功名誤,撫荒祠、誰繼風流後?今古恨,一搔首。江涵雁影梅花瘦,四無塵、雪飛風起,夜窗如晝,萬里乾坤清絕處,付與漁翁釣叟。又恰是、題詩時侯。猛拍闌干呼鷗鷺,道他年、我亦垂綸手。飛過我,共樽酒。倦尋芳.春思香泥壘燕,密葉巢鶯,春晴寒淺。花徑風柔,著地舞茵紅軟。鬥草煙欺羅袂薄,鞦韆影落春遊倦。醉歸來,記寶帳歌慵,錦屏春暖。別來悵,光陰容易,還又酴醿,牡丹開遍,妒恨疏狂,那更柳花盈面,鴻羽難憑芳信短,長安猶近歸期遠。倚危樓,但鎮日、繡簾高卷。
清平樂錦屏開曉,寒入宮羅峭。脈脈不知春又老,簾外舞紅多少。舊時駐馬香階,如今細雨蒼苔。殘夢不成重理,一雙蝴蝶飛來。清平樂柳邊深院。燕語明如剪。訊息無憑聽又懶,隔斷畫屏雙扇。寶杯金縷紅牙,醉魂幾度兒家,何處一春遊蕩,夢中猶恨楊花。謁金門香漠漠,低卷水風池閣。玉腕籠紗金半約,睡濃團扇落。雨過涼生雲薄,女伴棹歌聲樂。採得雙蓮迎笑剝,柳陰多處泊。謁金門風不定,移去移來簾影。一雨池塘新綠淨,杏梁歸燕並。翠袖玉屏金鏡,薄日綺疏人靜。心事一春疑酒病,鳥啼花滿徑。烏夜啼幾曲微風按柳,生香暖日蒸花。鴛鴦睡足方塘晚,新綠小窗紗。尺素難將情緒,嫩羅還試年華。憑高無處尋殘夢,春思入琵琶。烏夜啼.西湖漾暖紋波颭颭,吹晴絲雨濛濛,輕衫短帽西湖路,花氣撲青驄。鬥草褰衣溼翠,鞦韆瞥眼飛紅。日長不放春醪困,立盡海棠風。張履信張履信,字思順,號遊初,江西鄱陽人。存詞僅二首。首章寫湖灣景色,春意猶濃,春愁無限;次章為春閨詞,心理刻畫細緻含蓄。柳梢青雨歇桃繁,風微柳靜,日淡湖灣。寒食清明,雖然過了,未覺春閒。行雲掩映春山,真水墨、山陰道間。燕語侵愁,花飛撩恨,人在江南。謁金門春睡起,小閣明窗兒底。簾外雨聲花積水,薄寒猶在裡。欲起還慵未起,好是孤眠滋味。一曲廣陵應忘記,起來調綠綺。周文璞周文璞,字晉仙,號方泉,又號野齋、山楹,陽穀(今屬山東)人。曾官溧陽縣丞。有《方泉先生詩集》。此錄一首,寫思婦情懷。一剪梅風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嫋雲鬟。這回不是戀江南,只為溫柔,天上人間。賦罷閒情共倚闌,江月庭蕪,總是銷魂。流蘇斜掩燭花寒,一樣眉尖,兩處關山。徐照徐照(公元?~1211年),字道暉,號山民,永嘉(今浙江溫州)人。以詩稱,與徐璣、翁卷、趙師秀並稱“永嘉四靈”。有《芳蘭軒集》。存詞五首,皆淺婉富有情韻。此錄三首,皆春閨傷懷之詞。南歌子簾景篩金線,爐煙嫋翠絲。菰芽新出滿盆池。喚取玉瓶添水、買魚兒。意取釵重碧,慵梳髻翅垂。相思無處說相思。笑把畫羅小扇、覓春詞。清平樂綠圍紅繞,一枕屏山曉。怪得今朝偏起早,笑道牡丹開了。迎人捲上珠簾,小螺未拂眉尖。貪教玉籠鸚鵡,楊花飛滿妝奩。阮郎歸綠楊庭戶靜沉沉。楊花吹滿襟。晚來閒向水邊尋。驚飛雙浴禽。分別後,重登臨,暮寒天氣陰。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俞灝俞灝(公元1146~1231年),字商卿,杭州人,光宗紹熙四年(公元1193年)進士。晚年自號青松居士,有《青松居士集》,已佚。僅傳此婉約詞一首,以流水無語寫心中惆悵,意象蘊藉。點絳唇欲問東君,為誰重到江頭路?斷橋薄暮,香透溪雲渡。細草平沙,愁入凌波步。今何許?怨春無語,片片隨流水。潘牥潘牥(公元1204~1246年),字庭堅,號紫巖,閩人。進士出身。有《紫巖集》,存詞五首。南鄉子生怕倚闌干,閣下溪聲閣外山。空有舊時山共水,依然,暮雨朝雲去不還。想見躡飛鸞,月下時時認佩環。月又漸低霜又下,更闌,折得梅花獨自看。劉翰劉翰,字武子,長沙人,嘗遊於詞人吳琚、張孝祥、范成大門下。有《小山集》。此錄三首,皆婉約詞。首章寫春花夜月,寄託內心愁緒。後二章為思婦怨詞,悽楚幽深。好事近花底一聲鶯,花上半鉤斜月,月落烏啼何處?點飛英如雪。東風吹盡去年愁,解放丁香結。驚動小亭紅雨,舞雙雙金蝶。蝶戀花團扇題詩春又晚,小夢驚殘,碧草池塘滿。一曲銀鉤簾半卷,綠窗睡足鶯聲軟。瘦損衣圍羅帶減,前度風流,陡覺心情懶。誰品新腔拈翠管,畫樓吹徹江南怨。清平樂悽悽芳草,怨得王孫老。瘦損腰圍羅帶小,長是錦書來少。玉簫吹落梅花,曉煙猶透輕紗。驚起半簾幽夢,小窗淡月啼鴉。劉子寰劉子寰,字圻父,建陽(今屬福建)人。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進士。嘗問學於朱熹。善詩文。此錄一首閨怨詞,用語淺近不俗。霜天曉角橫陰漠漠,似覺羅衣薄。正是海棠時侯,紗窗外,東風惡。惜春春寂寞,尋花花冷落。不會這些情味,元不是,念離索。張良臣張良臣,字武之,一字漢卿,號雪窗,原籍汴京(今河南開封),避居鄞(今屬浙江)。孝宗隆興元年(公元1163年)進士,篤學好古,工詩。有《雪窗集》,已佚。此錄一首寫思婦空閨獨處懷人,由意態及心情,又以梧桐、雁雁惹人傷心之物襯之,整篇遣詞造句有香豔派遺風。西江月四壁空圍恨玉,十香淺捻啼綃。殷雲度雨井桐凋,雁雁無書又到。別後釵分燕尾,病餘鏡減鸞腰,蠻江豆蔻影連梢,不道參橫易曉。
卷 二
姜夔姜夔(約公元1155~約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屬江西)人。後居湖州,往來蘇、杭間,與蕭德藻、楊萬里、范成大交遊。屢試不第,一生未入仕途,靠友人賙濟為生,但清高風雅,襟懷脫俗。晚年貧無所依,客死江湖。工詩文,善書法,尤以詞名。有《白石道人歌曲》,存詞八十首。其詞格律謹嚴,音節諧婉,造語精美,筆致清勁,以健筆寫柔情,變馳聚為疏宕,兼“幽韻冷香”與“騷雅峭拔”之氣,於婉約詞中獨開清空一體,創風雅一派。今人夏承燾稱其“在婉約和豪放兩派之外,另樹‘清剛’一幟,以江西詩瘦硬之筆救周邦彥一派的軟媚,又以晚唐詩的綿邈風神救蘇、辛派粗獷的流弊”(夏承燾:《論姜白石的詞風》)。宋末張炎、王沂孫等沾溉其風,其影響亦及於清代浙西詞派。此錄詞十三首。“暗香”、“疏影”二曲為千古絕唱,其賦梅遺貌取神,情極幽哀,意旨遙深,後人或謂寓今昔盛衰之感,或謂寫合肥舊遊之戀,或謂慨徽欽二宗北狩,雖眾說不一,但這恰是二曲深邃動人之處。“揚州慢”寫故國之思,以視覺之蒼茫、聽覺之淒涼、觸覺之寒冷,描繪眼前敗落之景;又妙化前人詩意,以昔日之繁華襯今日之蕭條,寫傷亂之情,寄黍離之悲,沉痛悲愴,綿邈無盡。其他幾首詠物詞,或寫追念舊日戀人之情,或寫家國身世之感,皆情致悽婉,穎秀端華,非一般豔詞能比。暗香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竭。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疏影(仲呂官)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下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楊州慢(仲呂官)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玲瓏四犯(黃鐘商)疊鼓夜寒,垂燈春淺,匆匆時事如許。倦遊歡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賦。記當時,送君南浦。萬里乾坤,百年身世,惟有此情苦。揚州柳垂官路。有輕盈換馬,端正窺戶。酒醒明月下,夢逐潮聲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贏得、天涯羈旅!教說與,春來要、尋花伴侶。琵琶仙.吳興春遊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裡匆匆換時節。卻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迴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法曲獻仙音.張彥功官舍虛閣籠寒,小簾通月,暮色偏憐高處。樹隔離宮,水平馳道,湖山盡入尊俎。奈楚客,淹留久,砧聲帶愁去。屢回顧,過秋風,未成歸計。誰念我、重見冷楓紅舞。喚起淡妝人,問逋仙、今在何許?象筆鸞箋,甚如今、不道秀句。怕平生幽恨,化作沙邊煙雨。念奴嬌.吳興荷花鬧紅一舸,記來時、長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消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一萼紅.人日登定王臺古城陰,有官梅幾許,紅萼未宜簪。池面冰膠,牆腰雪老,雲意還又沈沈。翠藤共、閒穿徑竹,漸笑語、驚起臥沙禽。野老林泉,故王臺榭,呼喚登臨。南去北來何事?蕩湘雲楚水,極目傷心。朱戶粘雞,金盤簇燕,空嘆時序侵尋。記曾共、西樓雅集,想垂柳、還嫋萬絲金。待得歸鞭到時,只怕春深。齊天樂.蟋蟀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侯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淡黃柳.客合肥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攜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惟有池塘自碧。小重山.湘梅人繞湘皋月墜時。斜橫花自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誰知。東風冷,香遠茜裙歸。鷗去昔遊非。遙憐花可可、夢依依。九疑雲杳斷魂啼。相思血,都沁綠筠枝。點絳唇.松江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惜紅衣(無射宮).吳興荷花枕簟邀涼,琴書換日,睡餘無力。細灑冰泉,並刀破甘碧。牆頭喚酒,誰問訊、城南詩客。岑寂,高柳晚蟬,說西風訊息。虹梁水陌,魚浪吹香,紅衣半狼籍。維舟試望,故國渺天北。可惜柳邊沙外,不共美人遊歷。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
劉仙倫劉仙倫,一名儗,字叔擬,號招山,廬陵(今江西吉安)人。才氣豪邁,落拓不遇,以布衣終。工詩詞,與劉過齊名,時稱“廬陵二士”。有《招山小集》,存詞二十九首。詞以昂揚激越為主,亦有嫵媚之作。此錄五首,為婉約之作。前四首為閨怨、懷人、別離之詞,末為弔古傷今之作。江神子東風吹夢落巫山,整雲鬟,卻霜紈。雪貌冰膚,曾共控雙鸞。吹罷玉簫香霧溼,殘月墜,亂峰寒。解璫回首憶前歡,見無緣,恨無端。憔悴蕭郎,贏得帶圍寬。紅葉不傳天上信,空流水,到人間。菩薩蠻.效唐人閨怨吹簫人去行雲杳,香篝繡被都閒了。疊損縷金衣,伊家渾不知。冷煙寒食夜,淡月梨花下。猶有軟心腸,為他燒夜香。蝶戀花小立東風誰共語?碧盡行雲,依約蘭皋暮。誰問離懷知幾許?一溪流水和煙雨。媚蕩楊花無著處,才伴春來,忙底隨春去。只恐遊蜂粘得住,斜陽芳草江頭路。一剪梅唱到陽關第四聲,香帶輕分,羅帶輕分。杏花時節雨紛紛,山繞孤村,水繞孤村。更沒心情共酒樽,春衫香滿,空有啼痕。一般離思兩銷魂,馬上黃昏,樓上黃昏。霜天曉角.蛾眉亭倚空絕壁,直下江千尺,天際兩蛾凝黛,愁與恨,幾時極!暮潮風正急,酒醒聞塞笛。試問謫仙何處?青山外,遠煙碧。孫維信孫維信(公元1179~1243年),字季蕃,號花翁,開封(今屬河南)人。居婺州,棄官不仕,有聲名於時。工詞,有《花翁集》。此錄五首,為相思懷人之作。“晝錦堂”語言工緻,刻劃精細,寫一男子單相思情事,真切細緻,情態畢現。晝錦堂薄袖禁寒,輕妝媚晚,落梅庭院春妍。映戶盈盈回倩,笑整花鈿。柳裁雲剪腰支小,鳳盤鴉聳髻鬟偏。東風裡,香步翠搖,藍橋那日因緣。嬋娟,流慧眄,渾當了、匆匆密愛深憐。夢過闌干猶認,冷月鞦韆。杏梢空鬧相思眼,燕翎難系斷腸箋。銀屏下,爭信有人真個,病也天天!夜合花風葉敲窗,露蛩吟甃,謝娘庭院秋宵。鳳屏半掩,釵花映燭紅搖。潤玉暖,膩雲嬌。染芳情、香透鮫綃。斷魂留夢,煙迷楚驛,月冷藍橋。誰念賣藥文簫。望仙城路杳,鶯燕迢迢。羅衫暗折,蘭痕粉跡都銷。流水遠,亂花飄。苦相思、寬盡香腰。幾時重恁,玉驄過處,小袖輕招。燭影搖紅.牡丹一朵鞓紅,寶釵壓髻東風溜。年時也是牡丹時,相見花邊酒。初試夾紗半袖,與花枝、盈盈鬥秀。對花臨景,為景牽情,因花感舊。題葉無憑,曲溝流水空回首。夢雲不到小山屏,真個歡難偶!別後知他安否,軟紅街,清明還又。絮飛春盡,天遠書沉,日長人瘦。醉思凡吹簫跨鸞,香銷夜闌。杏花樓上春殘,繡羅衾半閒。衣寬頻寬,千山萬山。斷腸十二闌干,更斜陽暮寒。南鄉子璧月小紅樓,聽得吹簫憶舊遊。霜冷闌干天似水,揚州,薄倖聲名總是愁。塵暗鷫鸘裘,裁剪曾勞玉指柔。一夢覺來三十載,風流,空對梅花白了頭!史達祖史達祖,字幫卿,號梅溪,汴(今河南開封)人,居杭州。屢舉不第。太師韓胄當國,召入中書省為堂吏,公文文告皆出其手。開禧兵敗,韓遭誅,他亦坐受黥刑,死於貶所。有《梅溪詞》,存詞一一二首。其詞受周邦彥、姜夔影響,琢語工巧,清新嫻婉,長於詠物,精於運思,為南宋獨有建樹的重要詞人。此錄十首,多為詠物之作。“雙雙燕”全篇寫春燕迴歸舊巢,拂花啄泥,築巢安棲的情景,末以思婦獨自憑欄凝思,責其忘了天涯芳信作結,將不同物事勾聯一起,以“獨”字扣合題中“雙”字,不寫形而寫神,不取事而取意,詠春燕亦詠玉人,詠春燕實詠玉人,在古代詠燕詩中推為絕唱。“綺羅香”、“東風第一枝•春雪”分詠春雨、春雪,或用典,或化用前人詩句,鋪陳眼前之景,句句寫春雨或春雪,卻無一“雨”字“雪”字,避實就虛,舍形取神,不即不離,亦物亦人,運思奇巧之至。綺羅香.春雨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裡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寂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雙雙燕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併。還相雕樑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競誇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玉人,日日畫欄獨憑。夜行船不剪春衫愁意態,過收燈,有些寒在。小雨空簾,無人深巷,已早杏花先賣。白髮潘郎寬沈帶,怕看山,憶他眉黛。草色拖裙,煙光惹鬢,常記故園挑菜。東風第一枝.春雪巧剪蘭心,偷粘草甲,東風慾障新暖。謾疑碧瓦難留,信知暮寒較淺。行天入鏡,做弄出、輕鬆纖軟。料故園、不卷重簾,誤了乍來雙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紅不斷、杏開素面。舊遊憶著山陰,厚盟遂妨上苑。寒爐重暖,且慢放、春衫針線。恐鳳靴、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東風第一枝.燈夕酒館歌雲,燈街舞繡,笑聲喧似簫鼓。太平京國多歡,大酺綺羅幾處。東風不動,照花影、一天春聚。耀翠光、金縷相交,苒苒細吹香霧。羞醉玉、少年丰度。懷豔雪,舊家伴侶。閉門明月關心,倚窗小梅索句。吟情慾斷,念嬌俊、知人無據。想袖寒、珠絡藏香,夜久帶愁歸去。黃鐘喜遷鶯.元宵月波凝滴,望玉壺天近,了無塵隔。翠眼圈花,冰絲織練,黃道寶光相直。自憐詩酒瘦,難應接、許多春色。最無賴,是隨香趁燭,曾伴狂客。蹤跡漫記憶,老了杜郎,忍聽東風笛。柳院燈疏,梅廳雪在,誰與細傾春碧?舊情拘未定,猶自學、當年遊歷。怕萬一,誤玉人、夜寒簾隙。清商怨春愁遠,春夢亂,鳳釵一股輕塵滿。江煙白,江波碧,柳戶清明,燕簾寒食。憶憶!鶯聲晚,簫聲短,落花不許春拘管。新相識,休相失,翠陌吹衣,畫橋橫笛。得得。蝶戀花二月東風吹客袂,蘇小門前,楊柳如腰細。蝴蝶識人遊冶地,舊曾來處花開未?幾夜湖山生夢寐。評泊尋芳,只怕春寒裡。今歲清明逢上巳,相思先到湔裙水。玉樓春.社前一日遊人等得春晴也,處處旗亭閒繫馬。雨前紅杏尚娉婷,風裡殘梅無顧藉。忌拈針指還逢社,鬥草贏多裙欲卸。明朝新燕定歸來,叮囑重簾休放下。青玉案蕙花老盡離騷句,綠染遍,江頭樹。日暝酒消聽驟雨。青榆錢小,碧苔錢古,難買東君住。官河不礙遺鞭路,被芳草,將愁去。多定紅樓簾影暮。蘭燈初上,夜香初炷,猶自聽鸚鵡。
高觀國高觀國,字賓王,號竹屋,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與史達祖同為吟社之友,一時並稱。有《竹屋痴語》一卷。其詞紹清真之餘緒,風致綺麗,情調纏綿,工而入逸,婉而多諷,長於詠物,自成一家。此錄九首,為詠物、懷人之作。“齊天樂”是他鄉羈旅思舊懷人之詞。全詞著力寫景,宛如一幅寥落寒江圖,以“舊遊”與“去年”、“去帆”相呼應,由景及人,寫景亦人亦情,大有悽愴徹骨之感。齊天樂碧雲缺處無多雨,愁與去帆俱遠。倒葦沙閒,枯蘭漵冷,寥落寒江秋晚。樓陰縱覽。正魂怯清吟,病多依黯。怕挹西風,袖羅香自去年減。風流江左久客,舊遊得意處,珠簾曾卷。載酒春情,吹簫夜約,猶憶玉嬌香怨。塵棲故苑。嘆璧月空簷,夢雲飛觀。送絕徵鴻,楚峰煙數點。玉樓春.宮詞幾雙海燕來金屋,春滿離宮三十六。春風剪草碧纖纖,春雨浥花紅撲撲。衛姬鄭女腰如束,齊唱陽關新制曲。曲終移宴起笙簫,花下晚寒生翠縠。金人捧露盤.水仙夢湘雲,吟湘月,吊湘靈。有誰見、羅襪塵生?凌波步弱,揹人羞整六銖輕。娉娉嫋嫋,暈嬌黃、玉色輕明。香心靜,波心冷,琴心怨,客心驚。怕佩解、卻返瑤京。杯擎清露,醉春蘭友與梅兄。暮煙萬頃,斷腸是、雪冷江清。金人捧露盤.梅念瑤姬,翻瑤佩,下瑤池。冷香夢、吹上南枝。羅浮路杳,憶曾清晚見仙姿。天寒翠袖,可憐是,倚竹依依。溪痕淺,雲痕凍,月痕淡,粉痕微。江樓怨、一笛休吹。芳香待寄,玉堂煙驛雨悽迷。新愁萬斛,為春瘦、卻怕春知。祝英臺近一窗寒,孤燼冷,獨自個春睡。繡被薰香,不是舊風味。靜聽滴滴簷聲,驚愁攪夢,更不管、庾郎心碎。念芳意,一併十日春風,梅花曬憔悴。懶做新詞,春在可憐裡,幾時挑菜踏青,雲沉雨斷,盡分付、楚天之外。思佳客剪翠衫兒穩四停,最憐一曲鳳簫吟。同心羅帕輕藏素,合字香囊半影金。春思悄,晝窗深,誰能拘束少年心。鶯來驚碎風流膽,踏動櫻桃葉底鈴。霜天曉角春雲粉色,春水和雲溼。試問西湖楊柳,東風外、幾絲碧?望極,連翠陌。蘭橈雙槳急。欲訪莫愁何處?旗亭在、畫橋側。風入松捲簾日日恨春陰,寒食新晴。馬蹄只向南山去,長橋愛、花柳多情。紅外風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杜郎歌酒過平生,到處蓬瀛。醉魂不入重城晚,穠歡寄、桃葉桃根。繡被嫩寒清曉,鶯啼喚起春酲。謁金門煙墅暝,隔斷仙源芳徑。雨歇花梢魂未醒,溼紅如有恨。別後香車誰整,怪得畫橋春靜。碧漲平湖三十頃,歸云何處問。劉鎮劉鎮,字叔安,廣東南海人。寧宗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進士,學者稱隨如先生。工詩詞,有《隨如百詠》,已佚。詞有趙萬里輯本。此錄詠梅詞一首,寫初春雪梅之靜謐,委婉之至。玉樓春.東山探梅泠泠水向橋東去,漠漠雲歸溪上住。疏風淡月有來時,流水行雲無覓處。佳人獨立相思苦。薄袖欺寒修竹暮。白頭空負雪邊春,著意問春春不語。張輯張輯,字宗瑞,號東澤,鄱陽(今屬江西)人,終老布衣。有《東澤綺語債》,存詞四十四首。曾受詩法於姜夔,其詞格調幽遠,清疏淡雅,尤致力於詞之結語,常以篇末之語另立新名。此錄五首,屬婉約詞。“疏簾淡月”一題作“秋思”,寫羈旅倦遊之懷、嘆老念歸之意,詞寫梧桐細雨,寫疏簾淡月,皆以意運景,既低徊摯婉,又清疏幽遠,運思鑄詞,十分精熟。其餘或詠風物,或寫閨怨,皆能清逸風雅,真切動人。疏簾淡月梧桐雨細,漸滴作秋聲,被風驚碎。潤逼衣篝,線嫋蕙爐沉水。悠悠歲月天涯醉,一分秋、一分憔悴!紫簫吹斷,素箋恨切,夜寒鴻起。又何苦、淒涼客裡,負草堂春綠,竹溪空翠。落葉西風,吹老幾番塵世。從前諳盡江湖味。聽商歌、歸興千里。露侵宿酒,疏簾淡月,照人無寐。山漸青山無情,水無情,楊柳飛花春雨晴。征衫長短亭。擬行行,重行行,吟到江南第幾程?江南山漸青。謁金門花半溼,睡起一簾晴色。千里江南真咫尺,醉中歸夢直。前度蘭舟送客,雙鯉沉沉訊息。樓外垂楊如此碧,問春來幾日?念奴嬌嫩涼生曉,怪得今朝,湖上秋風無跡。古寺桂香山色外,腸斷幽叢金碧。驟雨俄來,蒼煙不見,苔徑孤吟屐。系船高柳,晚蟬嘶破愁寂。且約攜酒高歌,與鷗相好,分坐漁磯石。算只藕花知我意,猶把紅芳留客。樓閣空濛,管絃清潤,一水盈盈隔。不如休去,月懸良夜千尺。祝英臺近竹間棋,池上字,風日共清美。誰道春深,湘綠漲沙觜。更添楊柳無情,恨煙顰雨,卻不把、扁舟偷系。去千里,明日知幾重山?後朝幾重水?對酒相思,爭似且留醉!奈何琴劍匆匆,而今心事,在月夜、杜鵑聲裡。李石李石(公元約1108~?年),字知幾,號方舟,資陽石人。高宗紹興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進士,一生仕途坎坷。有《方舟集》。此錄一首,為閨怨詞。木蘭花令轆轤軛軛門前井,不道隔窗人睡醒,柔絲無力玉琴寒,殘麝徹心金鴨冷。一鶯啼破簾櫳靜,紅日漸高花轉影。起來情緒寄遊絲,飛絆翠翹風不定。
李泳李泳,字子永,號蘭澤,淳熙中為溧水令,又為坑治司幹官。兄弟五人皆能詩詞,有《李氏花萼集》五卷。此錄二首,但第二首據考為李鼐所作。第一首首章為懷古詞,以人行、艇駛、花落、水流為基點,鋪陳眼前實景,雖未一字直言,大有一種節序之感、滄桑之嘆。末章為閨怨詞,由雲而雨,由雨而人,由人而愁,最後以問句提起,愁字作結,流暢而又意味深長。定風波點點行人趁落暉,搖搖煙艇出漁扉。一路水香流不斷,零亂,春潮綠浸野薔薇。南去北來愁幾許?登臨懷古欲沾衣。試問越王歌舞地,佳麗,只今惟有鷓鴣啼!清平樂亂雲將雨,飛過鴛鴦浦。人在小樓空翠處,分得一襟離緒。片帆隱隱歸舟,天邊雪捲雲遊。今夜夢魂何處?青山不隔人愁。鄭域鄭域,字中卿,號松窗,三山(今福州)人。淳熙十一年(公元1184年)進士。有《燕谷剽聞》,已佚。今有輯本《松窗詞》。此錄一首詠梅詞,以議論起筆,另闢蹊徑,下片又出新意,輕貌而重神,極寫梅之品格高潔。立意和寫法皆不同前人。昭君怨.梅道是花來春未,道是雪來香異。水外一枝斜,野人家。冷落竹籬茅舍,富貴玉堂瓊榭。兩地不同栽,一般開。王嵎王嵎(公元?~1182年),字季夷,號貴英,北海(今山東濰縣)人。寓居吳興,少與陸游同學,為一代名士。有《北海集》,已佚。僅存詞二首,即此所錄。首章懷人,柔言絮語,不厭其繁,唯其絮繁,方見情多。次章憶舊,上下片哀樂相懸,以樂寫悲,意味深長。祝英臺近柳煙濃,花露重,合是醉時侯。樓倚花梢,長記小垂手。誰教釵燕輕分,鏡鸞慵舞,是孤負、幾番晴晝。自別後,聞道花底花前,多是兩眉皺。又說新來,比似舊時瘦。須知兩意常存,相逢終有。莫謾被、春光僝僽。夜行船曲水濺裙三月二,馬如龍,鈿車如水。風颺遊絲,日烘晴晝,人共海棠俱醉。客裡光陰難可意。掃芳塵、舊遊誰記?午夢醒來,不覺小窗人靜,春在賣花聲裡。蔡松年蔡松年(公元1107~1159年),字伯堅。其父宋為燕山守將,降金。松年仕金,累官至右丞相,封衛國公,晚號蕭閒老人。工詩,文辭清華,雄爽雋逸,與吳激齊名,稱“吳蔡體”。有《明秀集》。此錄二首,首章詠荷,借荷言情,以荷喻人,有清逸脫俗之意。鷓鴣天.賞荷秀樾橫塘十里香,水光晚色靜年芳。燕支膚瘦燻沉水,悲翠盤高走夜光。山黛遠,月波長,暮雲秋影照瀟湘。醉魂應逐凌波夢,分付西風此夜涼。尉遲杯紫雲暖。恨翠雛、珠樹雙棲晚。小花靜院逢迎,的的風流心眼。紅潮照玉,午香重、草綠宮羅淡。喜銀屏小語,私分麝月,春心一點。華年共有好願,何時定妝鬟,暮雨零亂。夢似花飛,人歸月冷,一夜曉山新怨。劉郎興,尋常不淺,況不似、桃花春溪遠,覺情隨、曉馬東風,病酒餘香相半。韓疁韓疁,字子耕,號蕭閒。有《蕭閒詞》,已佚。今有趙萬里輯本,傳詞六首。此錄三首,首章為節令詞,後二章為閨婦詞。高陽臺.除夕頻聽銀籤,重燃絳蠟,年華袞袞驚心。餞舊迎新,能消幾刻光陰。老來可慣通宵飲,待不眠、還怕寒侵。掩清尊,多謝梅花,伴我微吟。鄰娃已試春妝了,更蜂枝簇翠,燕股橫金。勾引春風,也知芳意難禁。朱顏那有年年好,逞豔遊、贏取如今。恣登臨,殘雪樓臺,遲日園林。浪淘沙莫上玉樓看。花雨斑斑。四垂羅幕護朝寒,燕子不知春去也,飛認欄杆。回首幾關山。後會應難。相逢只有夢魂間。可奈夢隨春漏短,不到江南。浪淘沙.豐樂樓裙色草初青,鴨鴨波輕。試花霏雨溼春晴。三十六梯人不到,獨喚瑤箏。艇子憶逢迎。依舊多情。朱門只合鎖娉婷。卻逐綵鸞歸去路,香陌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