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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圪洞,是太谷的方言土語,意思是大水池。

在我的記憶中,太谷城內有五六個比較大的水圪洞,四個在城內城牆下的四個拐角處,一個在東寺資福寺西牆外的東寺苑,一個在廟前街關帝廟的西牆外。小時候淘氣,好玩,和同學、小夥伴都去過這幾個地方,留下許多美好的記憶。

東寺苑內那個大水池的記憶,雖然是在“一簸箕金元卷,買不下一簸箕高梁面”的苦難年代,但年齡小,不懂事,母親在水圪洞邊擺小攤,變賣家中的衣物,我藉機跑進寺內,從山門底的戲臺下,跑到寺外水中的戲臺下,進進出出,在寺內和水池上,看兩個戲班子在兩個戲臺上唱“對臺戲”;特別是夜晚乘船在寺外水圪洞中的戲臺前看戲,月光、燈光,交相輝映;水中的戲臺倒影,像天上宮闕,演戲的紅男綠女的倒影,像神仙出沒;時隱時現,若明若暗,撲朔迷離,如夢如幻。

在演出《白蛇傳》時,白娘子為救許仙,請來水族和法海搏鬥,水漫金山寺,鯉魚仙女舞劍,蝦米童子揮叉,烏龜小丑翻跟頭,波濤滾滾,法海大敗而逃,救出許仙。我好奇地問領我看戲的大哥,蛇和魚、蝦、烏龜,真的能變成人,變成仙?大哥說,能,動物經過修煉,如堅持辦好事,就能變成人,變成神;如辦壞事,就會變為妖怪。

東寺苑水圪洞裡,就出過妖怪。大哥一邊和我往家裡走,一邊說:東寺苑的水圪洞,以前比現在大的多,北面快接近東大街,東面快接近晏公廟巷。古時候,常常波濤洶湧,水衝到岸上,給周邊群眾造成很大的危害。住在附近的晏公,既善良,又果敢,多次組織動員附近的群眾築壩壘堰,一次次被沖毀。後來發現,是兩條小船大的鯰魚在興妖作怪。這兩條魚怪長著血盆大口,愛吃肉,常常吞食落入水中的人。晏公自己掏錢,買了兩條大黃牛,把長繩上帶有寫滿咒語的鐵鉤裝入牛肚中,鯰魚怪把黃牛吞入肚子裡,鐵鉤勾住了五臟六腑,被拉到岸上。

【遠處的太谷東寺】

當人們用鋤頭、鐵鍬毆打時,鯰魚怪變成了兩個老頭,跪在地上乞求饒命。晏公請來的道士用法繩拴住老頭,燒香唸咒,大火燒之,火堆裡留下了兩個很大的魚骨架。從此,水圪洞不再興風作浪,東門一帶再沒出現過水災,水圪洞也一天天縮小,最後形成了東寺苑水圪洞。人們為了紀念晏公,在東門附近修建了晏公廟,世代祭祀。並把廟前的小巷命名為晏公廟巷。我長長出了一口氣說:沒想到美麗的東寺苑水圪洞,還有這麼驚險的故事......

城牆內東南、西南、東北拐角處,以及廟前街關帝廟西牆外的水圪洞,大小不一,水都比較淺,水中長滿青青的蘆葦叢,水池清亮乾淨,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下午都端著一盆盆衣服,一邊在池水中洗涮,一邊說笑。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則在池邊的煤渣圪塔的草叢中,捉蜻蜓,撲蛐蛐,如果有一人捉到,大夥都會高興的手舞足蹈,歡呼雀躍。

在西寺離相寺北牆後面不遠處,就是西寺苑。西寺苑的東邊和南邊,是小丘陵似的煤渣圪塔;西北角的城牆下,就是太谷城內最大的水圪洞,水最深,面積最大。大叔大伯們常來坐在池中的簡易木橋上釣魚,愣頭小青年,成群結隊來耍水。那時沒有游泳池,小青年把衣褲一脫,赤身裸體,撲通撲通跳進水圪洞,就耍起了“狗撲蚤”(太谷土話,一種最簡單的游泳方式)。

我們這些小傢伙到了西苑,或者結夥在水圪洞周邊的溝渠中捉小魚,抓蝌蚪,或者是成群在煤渣圪塔上瘋跑亂喊。文靜點的,就坐在木橋附近的煤渣圪塔上,看大人釣魚。釣魚人大都戴一頂大草帽,手持竹製的釣魚竿。他們小心翼翼地把剛剛挖出的蚯蚓撕成小段,套在魚鉤上,站起來,把釣魚竿輕輕一甩,杆頭掛著釣魚鉤的釣魚線,準確地甩到選好的水域,然後坐下,平心靜氣地等待魚兒上鉤。常常十幾分鍾也沒有一點動靜。有的小朋友沉不住氣,問釣魚的叔叔、伯伯,怎麼不見魚兒上鉤啊?叔叔、伯伯低聲說,別嚷嚷,小心把魚兒驚跑了。說話間,浮在水面的魚漂輕輕晃動了,叔叔伯伯一邊打手勢不讓孩子們說話,一邊輕聲輕氣地說,魚開始吃魚食了。隨著魚漂晃動加快,魚漂被拖入水內。叔叔伯伯果斷地把魚竿舉起,釣魚線隨即飛上半空,一條銀光閃閃的魚被魚鉤鉤住,盡力掙扎,能掙脫魚鉤,落到水中逃命的是少數;大多數掙扎不脫,被垂釣的叔叔伯伯拿在手中,從魚嘴裡脫下魚鉤,把魚放入隨身攜帶的魚網內,放入水中。

這時,不僅釣魚的叔叔伯伯高興,我們這些小觀眾也樂的眉開眼笑,好像是我們釣到了魚兒。於是,我們向叔叔伯伯請教,自己也做了魚竿,把媽媽的縫衣針用火燒紅,彎成鉤,當魚鉤,掛在釣魚線上,三個一群,兩個一夥,也像大人一樣,裝模作樣地坐在水圪洞邊垂釣。因為心急氣燥,常常無功而返。我天真地問一位垂釣的叔叔:人們說姜太公的魚鉤是直的,沒鉤,也不用魚食,但常常釣到大魚,真的嗎?叔叔笑著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那是講故事。魚鉤上不套蚯蚓等魚食,聰明的魚兒是不會吞魚鉤的。人為財死,魚為餌亡。做人,千萬不能有貪心啊!這句簡單的大白話,讓我終身受益。

大人們釣魚,小孩學著釣魚;大哥哥耍水,我們是不是也學著耍水呢?我很想像大哥哥們一樣,跳到水圪洞玩個痛快。母親知道我的想法後,給我講了一個“八大王抓差”的故事。她還是在小油燈下一邊做針線,給我們補衣服,一邊不緊不慢地說:在古時候,咱們太谷北城門附近,住著一位老人,鶴髮童顏,面目慈祥,人們都叫他狐公。有一天夜裡,他夢見一個彎腰駝背的小老漢對他說:你是狐仙,我是鱉精,咱們做個鄰居怎麼樣?狐公開玩地笑說:行啊!小老漢說:我是熱熱鬧鬧地來呢?還是安安靜靜地來呢?狐公說:兩個老頭,無所謂。狐公話還沒落音,就聽見嘩啦啦地湧來一股大水。他趕緊走出大門,只見洪水從北城門湧了進來,波浪滔天,把城門附近的民房沖塌很多,人們哭天嚎地,四處逃命。只見一個比炕蓆還大的老鱉,站在浪頭上,伸長脖子,張開血盆大口,吞食落水兒童。狐公非常生氣,把手中的柺杖向天上畫了一個圈,天空立即出現了一張金光閃閃的大漁網。老鱉見狀,立即化為一個瘦小老頭,彎腰駝背,尖嘴猴腮,跪在狐公面前求饒。狐公厲聲斥責說:大王八,你再為非作歹,危害百姓,我決不饒你!老鱉精連聲說:不敢了,兄弟不敢了!說完,跳入水中,大水立即平靜下來,迅速向城內西北角退去,形成了一個大水圪洞,就是今天的西苑水圪洞。西苑水圪洞風平浪靜,也不見老鱉公開吃人,只是隔一段時間,就傳出有人耍水淹死。狐公說:淹死的人,是老鱉抓去當差了。母親問我,你願意被大王八抓去當差嗎?我說:我不想死,我決不去西苑水圪洞耍水。過了一會,我忍不住問:老鱉吃人,怎麼叫給八大王當差啊?母親說:人們叫老鱉什麼?我說:大王八。母親說:老鱉覺得大王八不好聽,就把“八”字提到前面,自封八大王。我又問:後來呢?母親說:人們感激狐公治服老鱉精,保北門一帶安全,就在北城門附近蓋了一座狐公廟,把蓋廟的小巷叫狐公廟街,世代祭祀,香火不斷。

雖然我沒在西寺苑水圪洞耍過水,還是幾乎被水淹死。在太谷三中心小學畢業前夕,一天午飯後,我早早跑到學校,正好碰上幾位年齡大一些的同學,說去南城牆外面鐵道邊的一個水圪洞耍水。出於好奇,我跟上他們去了。據說,那個水圪洞是修鐵路築路基用土時,挖下的大坑,經年累月,積水而成。一到水邊,那幾個大同學,就脫的精光,撲通撲通地跳了下去。我當時誤以為,這個水圪洞和西寺苑、東寺苑的水圪洞一樣,池邊是倒煤渣形成的緩坡,水不會太深,所以捲起褲腿,漫不經心走了進去,想在水淺處摸魚、捉青蛙。沒想到這是一個幾乎是垂直上下的水坑,沒坡度,走了沒幾步,就“鑽了溫罐兒”(太谷地方土話,家戶中灶臺上安裝、溫水用的,近乎上下垂直的陶瓷水罐)。一位大同學眼疾手快,飛也似的游到我身邊。怕我把他拖入水中,先在我頭上用力拍了幾巴掌,等我不再亂抓亂掙扎,才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拖到岸上;又拉著我的雙腿,讓我頭朝下,把肚子裡的水吐了出來,救了我的一條小命。遺憾的是,當時大家都怕老師知道後挨批評,受處分,約法三章,在場的人都得保守秘密,不許對任何人講。我當時受了驚嚇,沒看清是哪位大同學救了我。事後,又因大家都遵守共同約定,誰也沒有再提及此事。就是在畢業典禮後,大家在小筆記本上互相留言,鄭重道別,救我的那位大同學也沒在我面前流露過救我的任何資訊。現在想來,他這種捨己救人,不為名,不為利的精神,真是難能可貴。

從太谷第三中心小學畢業,轉眼快70多年了。我們53屆畢業班的同學,天南地北,各奔前程。因為和同學們失去了聯絡,所以至今不知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如果能得到他的一點點資訊,該多好啊!

據說,在1958年,太谷城內外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水圪洞,都已填平蓋了房屋。倖存的只有一個,就是原西寺苑水圪洞,現在是太谷公園的一個小水池。水圪洞消失了,但救命恩人永遠留在我的心中。我不能像古人為晏公和狐公蓋廟立碑,但在我心中,早已為他立起豐碑,建起廟堂,隨時紀念,還經常向兒孫講述救命恩人的故事,讓他們學習,讓他們紀念......。

一一山西公安廳退休幹部 王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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