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庸手繪《紅樓夢》一秦可卿
所謂的“史筆”,就是春秋筆法,把褒貶埋於曲折的文筆之中。脂硯齋感於秦可卿的身世,說: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到這個時候,我們可以看出脂硯齋對秦可卿的綜合評價:她的淫是真的,喪於天香樓之事也是真的,但是由於她的言行情意很令人感服,所以就不寫她的醜事了,曹雪芹一開始是寫的,我讓他刪去了。
史學界一直對脂硯齋身份存疑,個人覺得她必是曹雪芹的紅粉知己。脂硯齋能在這麼大程度上影響曹雪芹的作品,他們很多事情必是一起經歷的,才會有如此多的共同記憶和深切感懷。
秦可卿畫像
秦可卿之淫已經是難以翻案了,在這個層面上來說,她的皇室身份反而在這個背景下失去了色彩。秦可卿之死的直接原因就是她的“淫”已經弄得闔府皆知,親人反目了。從後面的分析來看,賈珍,賈蓉,尤氏,甚至她的父親秦邦業都對她的死都抱著默許的態度。她在賈府看似風光,其實背後遭受了巨大的壓力和冷遇,這也是命運兩難,無可奈何之事。
秦可卿究竟跟誰有過“淫亂”的經歷?《紅樓夢》通行本中並未有過明確的交代,跟賈珍的淫亂是大家最通行的說法,還有分析說她跟賈薔,賈寶玉都有染。由於缺乏實錘,在此不作贅述。但是透過分析有幾點可以確定:秦可卿雖然看似富貴尊榮,在寧府人人愛戴,但是在“淫跡滿府”的壓力下,寧府眾人慈善的面孔後面都是一副陰冷默然的面孔,她承受的是非人的待遇。
秦可卿和王熙鳳
一、連焦大這種鬼不理的人都知道“爬灰事件”,尤氏怎麼可能不知道?作為婆婆,尤氏對秦可卿不可能沒有怨憤。秦可卿生病期間,正值賈敬的壽辰,尤氏請了榮府的人過來祝壽,用完膳後,眾人要去看戲,王熙鳳作為秦可卿最親密的人,想去看看秦可卿。
鳳姐兒說:“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兒媳婦,我再過去。”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鬧的慌,說我們問他好罷。”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開導開導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過園子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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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鳳姐兒又勸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尤氏打發人請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著罷,我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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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閒了時候還求嬸子常過來瞧瞧我,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遭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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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鳳姐兒方移步前來。將轉過了一重山坡,見兩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見了鳳姐兒,笑說道:“我們奶奶(尤氏)見二奶奶只是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鳳姐兒說道:“你們奶奶就是這麼急腳鬼似的。”
是不是很難想通?王熙鳳去看望侄子媳婦,為什麼尤氏這麼猴急猴急地,三番五次催王熙鳳快點過來。難道看戲也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成?透過秦可卿的話也可以看出,她生病期間,最渴望的就是親人的關懷,想找個人過來談談心,聊聊家常。即使這樣,尤氏還急腳鬼似的催。由此可見尤氏的用心。她真的是催王熙鳳嗎?她其實是做給秦可卿看的,表明了她冷落秦可卿的立場。
尤氏在寧府本來就沒有地位,再遇到兒媳婦跟公公亂倫,她對秦可卿其實是滿懷怨憤的。不過這種怨憤無法當著大家子奶奶妯娌表現出來,便私下裡透過“冷暴力”洩憤。她明面上讓秦可卿不必日日請安,還讓賈蓉不要累掯她,親戚來往也不要她接待,明面上是為她的身體好,其實都是對秦可卿的一種冷處理。尤氏的所作所為都在暗示秦可卿:你的作為把寧府的臉丟光了,就不要再出去丟人現眼的了,安心一個人待著吧!
二、賈珍、賈蓉的冷酷無情,他們暗地裡也對秦可卿的死抱著默然的態度,希望以秦可卿之死平息風言風語的傳聞。秦可卿病倒,原因基本可以確定,就是她的醜事已經正式公開化了。作為寧府的掌家人,賈珍此時不得不考慮秦可卿的家族影響。通讀紅樓夢的人都知道。賈家的爺們公子哥對妻妾丫鬟一向是無甚感情的,平時調笑嬉鬧可以,如果跟家族利益比起來,對待女人可就如對待敝屣一樣了。
秦鍾和金榮在學堂鬧架之後,璜大奶奶過來寧府要尋道理,聽到秦可卿病重後,灰溜溜走了,這時尤氏過來向賈珍說起了秦可卿的病情。
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那裡尋一個好大夫來與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裡要得,一個個都是聽著人的口氣兒,人怎麼說,他也添幾句文話兒說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於病人無益。
難道賈府裡請的這些大夫真得不中用?既然不中用了,還一天要請四五個人輪流來看脈?這些事情多是尤氏安排的,但是賈珍是一個思緒甚淺的人,明明知道病人多受侵擾於身體不好,還默認了這個事實。再說,那些大夫,難道不知道秦可卿得的什麼病嗎?他們不過是“為尊者諱,顧左右而言它”罷了。
賈蓉看了,說:“高明的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賈蓉也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
這裡很難理解。這裡為何說賈蓉也是一個聰明人呢?人若重病無救,親人為了避免傷心難過,不往下問倒也是常情。張友士明明說過了春分,就可望痊癒了?這個時候為什麼說賈蓉是個聰明人呢?曹雪芹的寫法很讓人費解。讓人懷疑張友士確實是“張有事”,他對寧府的情況必然有所瞭解,對秦可卿與賈珍的關係應該也有耳聞。所以,他和賈珍賈蓉有沒有密謀,他所謂的“痊癒”究竟是秦可卿的病痊癒了,還是賈珍和賈蓉的心病就要“痊癒”了,真是不得而知。
三、秦邦業經濟拮据,作為養女的秦可卿為何不接濟?是女兒無能還是父親不屑?照表面看去,秦可卿在賈府的地位確實非常尊貴。她自己對王熙鳳的說辭是這樣子的:‘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孃的侄兒(賈蓉)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
如果秦可卿在寧府過得真的如此好。那麼就有一個疑問。他的養父秦邦業要送兒子秦鍾到賈府的私塾讀書,然而卻是宦囊羞澀,東拼西湊才湊了二十四兩贄見禮,交到賈代儒手上;而作為養女的秦可卿是寧府正室的重孫媳婦,難道連父親的經濟狀況都不瞭解?寧榮二府這些奶奶婆子們,哪個不是出手闊綽,出個份子錢都是十兩二十兩銀子。為何到了秦可卿這裡卻連這點錢都接濟不了呢?
秦鐘被打
還有,秦鍾在私塾與金榮鬧架,然後不知好歹告訴了姐姐秦可卿。但是秦可卿的反應是“又是惱,又是氣......今日索性連早飯也沒吃。”你們看看,這就是自己的兄弟被一個賈家遠親金榮欺負的後果,金榮既沒有攆出去,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秦可卿也只顧自己生悶氣,一點動作都沒有。
賈珍和尤氏難道都是聾子啞巴?尤氏還假惺惺地過去安慰了一番,她難道沒有問問前因後果?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秦鍾是那些個金榮、銀榮、鐵榮隨便欺負的嗎?可是人家就欺負了,而且秦可卿自己做不了主,連尤氏和賈珍也不願出頭。為什麼呢?無非是秦可卿沒臉罷了。她在寧府的生活空間已經壓縮得連自己的親弟弟也照顧不了了。
秦可卿沒有接濟自己的養父。要麼是秦可卿自己沒有經濟權,要麼是他的養父對她的所作所為倍感恥辱,不願意接受她的接濟。不管是什麼情況,對秦可卿來講都是一種打擊。另外,自己的弟弟在賈府的私塾上學被金榮欺負,連金榮的姑姑璜大奶奶都敢出來替侄兒挺腰子,秦可卿卻只能躺在床上生悶氣,鬱結在心,無處訴苦。這才是秦可卿的真實地位和命運,又哪裡能看出來她作為主子的氣魄和手段?
秦可卿作為賈府第一位殞逝的女性。她的身上有很多疑點。曹雪芹雖說刪去了他“淫喪天香樓”的描寫,但是卻時時刻刻提醒讀者體會她“淫蕩不貞”的後果。那就是婆婆側目,公公丈夫冷漠,養父不恥的多重打擊。面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惡化,除了悲嘆自己命運兩難,悽慘慘捱日子,又能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