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寺,一座城,人說城中不可無寺,寺宇更是城市心脈所歸。於城市可考究寺之浮沉,寺更見證城市興衰。一筆泱泱中華史,於轉折更替間,處處浮現著寺與城的榮辱與共。有城後建寺,隨處可證。由寺衍生出一座城鮮有聽聞,在額爾敦敖包山下就有這樣一座寺,乾隆曾御筆親題寺名“崇善寺”,後來便延伸發展起一個新城市——錫林浩特市。福清雖不是由一座寺衍生而來,但福清自唐代設縣以來,有一座寺與福清一起成長,共歷風雨,興衰與共,這便是始建於唐代的黃蘗寺。
暑往冬來,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僧人正幹從六祖惠能處學禪得法回閩。當他途經黃檗山時,只見那裡山川靈秀,瓊林玉樹, 踏進那山,成片成片的黃檗樹遮障著耀眼的日光,與別處的風景自是不同;踏進那山,頓時覺得浮躁的心境化作溪邊綠柳,疲憊的身軀化作山澗的清幽;踏進那山,一種豁然開朗之感油然而生,骨子裡便豐盈著山的精髓和敦實。他頓時靈光一閃,想起了辭別前師父“遇苦即止”的贈語,一種僧人的直覺,讓他悟出“黃檗味苦”正是師父要他在此處修禪弘法。僧人正幹便在此處安頓,開山結茅,募緣建寺,取名“般若寺”,也就是後來的黃檗寺。
無意中聽曾經留日的一個朋友說起這個關於黃檗寺來歷的故事,談起該寺的助持隱元東渡後,仿照福清祖寺,在日本也新建了黃檗寺,便覺得興趣盎然,想去見識一番,究竟是一座什麼樣的古剎,值得那句“遇苦即止”的贈語。
炎夏,擇一個微雨天,清風拂過,有幾分涼意,天時,地利,人和,正是觀寺的好時機。閒庭信步,任由雨絲飄落,在寺前那條彎曲的小路上,兩旁有各路神仙的雕塑惟妙惟肖,一種肅穆的感覺迎面撲來。走進寺廟,綠樹環繞,花草簇擁,一座座嶄新的建築物氣勢恢弘。廟裡青燈古佛,檀香繚繞,時不時就有善男信女駐足叩拜。迎面走來一個老和尚,對我溫和地笑,我便報之以李,順便閒聊了幾句,他告訴我牆上的祖師是何許人,寺廟如何大興土木而建,我便饒有興致地問他寺裡那架屋建頂的木頭是否黃檗木,他告訴我那是非洲進口的花梨木。我一聽,有隱隱的失落,與我想的並不一樣。我又問,那黃檗木呢?和尚用手一指,告訴我寺廟後面的山上便是大片大片的黃檗木。
何以以苦為緣,以黃檗為名,建此寺廟呢?從寺廟歸來我還是不明其意,後來查閱了一些典籍,知道了黃檗雖苦,全身是寶。木栓層可製造軟木塞,心層是傢俱、裝飾良材,樹皮內層可炮製入藥,內服外用皆可。於是豁然開朗,這漫山遍野的黃檗木不正是要時時提醒著人們要學會吃苦?對於修行人而言,吃的苦難有多少,福報便有多少。僧人們認為修行的路雖然漫長艱苦,但是隻要願意吃苦,便可步向西方極樂世界。
南北朝民歌中有詩云:“黃檗向春生,苦心隨日長。”這本是自然界的一種平常現象,但就是這樣一種苦木,它苦心生長,卻向人們獻出了寶貴的一身。不僅全身處處是精華,它還以一種力量警醒著世人:人生需要吃苦,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這不禁讓人想起了將黃蘗寺發揚光大並形成黃蘗文化而名揚中外的隱元大師,為東渡日本弘法,於六十三歲高齡毅然乘船渡海。一路上他與眾弟子躲過清軍圍堵,克服了風浪顛簸,戰勝了颱風肆虐,歷經千般苦難,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但他們的毅力和信念不曾動搖,終於抵達日本,讓黃蘗文化生根發芽,影響著日本近代社會文明的各個方面。這何嘗不是印證著黃蘗木以苦來渡蒼生的胸懷?
黃檗山因黃檗木得名,又因黃檗木建寺,一座小寺,歷盡了多少滄桑鉅變,終成如今的泱泱大寺。與黃蘗寺一起成長的福清更是一路顛簸勞苦、激盪浮沉,福清人正是因為有著黃蘗木浴苦奮鬥,向陽而生的品質,讓曾經的一個偏遠落後的“地瓜縣”,發展到如今全國聞名的百強縣市,全世界各地都有福清人打拼的身影,敢為天下先,愛闖敢拼,吃苦耐勞的“福清哥”精神已聞名遐邇。
八十年代,我父母在外地工作,第一次帶我回故鄉約莫我六、七歲的樣子,隱隱記得鄉下人們住的是青瓦泥牆房,吃的是粗糙的地瓜片稀飯,遠處的山頭上荒石裸露,村裡的小路泥濘不堪。爺爺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種地所得便是全家人的盼頭,印象中,他有幾口大大的水缸,盛滿了他的勞動成果,最多的是花生和地瓜片。我那時對鄉下並沒有很深的感情,出門總踩到雞屎、鴨屎這樣的事最是讓我嫌惡。夏天的時候會遇上臺風,用門栓栓起來的木門被吹得乒乒乓乓地響,窗戶如果不用稻草塞起來,萬一被吹開了,那瓦頂是有可能被掀掉的。村裡公共的一口大水井邊總是擠滿了男女老少,洗衣服的婦人,洗澡的男人,戲水的小孩……
時光如白駒過隙,再回故鄉,已是九十年代的事了。那一年,勤勞吃苦的父親和所有的福清人想法一樣,賺了錢就回鄉蓋房子,他用上班之餘做小生意賺的錢,在村裡蓋了一座兩層的磚房,在當時村裡能蓋起磚房的還真不多見,鄰居或是友人來串門,甚至開玩笑地說:“這下好了,你兒子以後娶媳婦兒不用愁了,這座房子夠了。”父親總是樂呵呵的,一旁的爺爺也敦厚地笑著。雞屎、鴨屎依舊,井也還是那口老井,卻因為有了新房子,還有逐漸相熟的熱情的鄉民,我對家鄉的好感與日俱增。夏天的傍晚,我們搬來竹椅、竹床在院子裡納涼。晚風拂過,我們仰頭看滿天星斗,找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忽如一夜秋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當車輛從城市一路駛向農村,到處都是斑斕炫目的色彩:一座座漂亮的樓房在我眼前高高聳立;一輛輛小車在我身邊經過;一條條幹淨整潔的道路向遠方延伸;一棵棵綠樹在道路兩旁深情站立……我被福清這些年建設的腳步驚呆了,這變化,也太驚人了吧!這還是我年幼時印象中的那個福清嗎?我幾乎分不清城鄉的界限,距離上次回鄉僅僅又過了十多年而已!那句鄰居的玩笑話:“這下好了,你兒子以後娶媳婦兒不用愁了,這座房子夠了”的話,也徹底地在時代的潮流裡被狠狠地擊碎。印象中的那些老房子,蒼老了時光,刻上了歲月流逝的痕跡,承載著福清人民的記憶,逐漸隱匿……
感受福清的飛速發展,感受文明跳動的脈搏,感受這片土地的厚重,我收穫的更多的是福清人民那份執著與剛強,面對惡劣環境窮則思變的勇氣!曾經的苦難困頓了福清人民,也激發了他們的鬥志,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席捲祖國大地,福清人民抓住了機遇,他們積蓄著無限的能量,瞬間噴薄而出。他們敢於闖蕩天下,無所畏懼,拿出不怕危險,甚至連生命都可以獻出的氣魄,打拼出了一番自己的事業來,以過人的膽識在各個領域創造了輝煌的成就。福清正以風馳電掣的速度不斷地向前行駛。
苦,是磨難,也是力量。苦難是一種修行,逆境是一種沉澱。每個人都厭惡著苦難,期盼著圓滿,可是困難和不圓滿何嘗不是成就人生的另一種途經?沉下心來,逆苦而上,即便是苦難,那也是最好的修道場。許多年前那個叫正乾的僧人,他的師父,一句“遇苦即止”點醒了夢中人。而苦難伴隨著福清人民的時候,也帶來了希望,逆境成就了更好的福清。
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寺”。風雲變化,世事無常,而城與寺自巋然不動。寺廟以一種屹立堅守的精神力量,和城市文明緊密融合。青燈苦影于山野之間,造化普渡於塵世之中,感化著世人逆流而上,也鑄就著城市勇往直前的頑強信念。因為遇苦而有寺,更是有苦才有城,黃蘗文化與福清精神何嘗不是相伴相生,齊頭並進。
一木一寺一福清,命運與共,大道不孤。
【作者簡介】
林英,福州市作家協會會員,福清市作家協會會員。散文、詩歌、小說作品散見《福建鄉土》《青年文學家》《中華文學》《文學月報》《營口日報》《烏蘇里江》《河南科技報》《參花》《中國詩人》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