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67篇
徐熙的畫品因黃筌父子的嫉妒終成絕響。派別自古有之,絕非新鮮。徐熙(約生於905年前後,卒於976年前後),五代南唐傑出畫家,金陵(今南京)人。
徐熙是五代北宋初與黃荃、黃居寀父子並稱的花鳥畫家,是“徐黃異體”中的“黃家富貴,徐熙野逸。”的徐熙。徐黃各自受家族影響,眼裡看到、心裡想到的都是各自的畫種,作畫時不知不覺就畫出各自的風格。徐熙是江南的處士(處士即平民),他性格豪放,他的畫大多是描繪江湖上生長的花鳥,江邊的花、野生的竹子、水中的禽鳥、深淵中的魚。他的畫翎毛形體和骨相以輕、秀為貴,畫中水天一色。兩人的畫如同春蘭秋菊,各有所長,都享有很高聲譽。
徐熙的祖上,有人在江南小朝廷做過重臣大官,他本人卻無意仕進,是“布衣”、“處士”。因為是“仕族”,與南唐宮廷有著密切的關係。《圖畫見聞志》卷六有:“徐熙輩有於雙縑幅素上畫叢豔疊石,傍出藥苗,雜以禽鳥蜂蟬之妙,乃是供李主宮中掛設之具,謂之鋪殿花。次日裝堂花,意在位置端莊,駢羅整肅,多不取生意自然之態,故觀者往往不甚採鑑。”而且徐熙繪畫用紙多為李煜皇家專用“澄心堂紙”,他用的絹,多是用官廷所用的絹作畫。徐熙的作品,也多為南唐宮廷所收藏。徐熙能用到這些皇家頂級珍品做繪畫的材料,可見與南唐宮廷的關係。
《十國春秋》卷十六《元宗本紀》引《清異錄》:“保大五年元日大雪,李主命太弟以下展燕賦詩,令中人就私第賜李建勳繼和。時建勳方會中書舍人徐鉉、勤政學士張義方於溪亭,即時和進。乃召建勳、鉉、義方同宴,夜艾方散。侍臣皆有詩詠,徐鉉為前後序。仍集名手圖畫,書圖盡一時之技∶池沼禽魚,徐崇嗣主之。圖成,皆絕筆也。”
高太沖繪御容,周文矩繪太弟以下侍臣法部絲竹,董源繪雪竹寒林,徐崇嗣繪池沼禽魚,朱澄繪宮殿樓閣,圖成,曲盡一時之妙雲。李璟有《登樓賦》詩記之:
保大五年元日大雪,同太弟景遂、汪王景遏、齊王景逵、進士李建勳、中書徐鉉、勤政殿學士張義方登樓賦,詩云:
珠簾高卷莫輕遮,
往往相逢隔歲華。
春氣昨宵飄律管,
東風今日放梅花。
素姿好把芳姿掩,
落勢還同舞勢斜。
坐有賓朋尊有酒,
可憐清味屬儂家。
一幅《賞雪圖》召集五位畫家合作完成,共同繪製記錄宮廷饗宴的大作,藝壇一時傳為佳話。
其中,高太沖,一名衝古。工寫貌。與竹夢松同時仕中主,為翰林待詔。嘗寫李璟貌,妙肖如真;周文矩,工畫佛道、人物、車馬、屋木、山水,尤精於仕女。周文矩也是出色的肖像畫家;朱澄,工畫屋木,時稱絕筆;董源善畫山水,又兼工人物、龍、虎;徐崇嗣為名畫家徐熙之孫,擅畫草蟲、禽魚、蔬果、花木及蠶繭等,“綽有祖風”。徐熙雖然沒有做官,而他的孫子徐崇嗣卻是供奉內廷的畫師,並能參與最重大的宮廷繪事藝術活動,這除了徐崇嗣畫藝的高超,與徐氏“世族”的身份當也不無關聯。
徐熙一族出於徐溫,徐溫彭城人,為楊吳權臣,公元 909年自領屏州(今南京)刺史,其子知詢、知諤先後為金陵尹,遂為金陵人。歷楊吳、南唐烈祖、中主、後主四朝,真正可稱世仕江南。徐溫為南唐烈祖李昪的養父,本想自己篡位的,天不以壽。養子“徐知誥”篡吳自立後,恢復李姓,改名李昪,是為南唐。徐溫諸子中,次子徐知詢反對義兄的篡位,其餘諸子皆與義兄友善,故備受義兄禮遇,為南唐的重臣。徐溫孫子徐遊雅好文墨,以文學從事。徐溫後人籍金陵,徐熙是徐溫一族的後人,應是徐溫之孫,徐遊的堂兄或堂弟。
徐熙在畫法上一反唐以來流行的暈淡賦色,另創一種落墨的表現方法,即先以墨寫花卉的枝葉蕊萼,然後傅色。他在所著《翠微堂記》中自謂“落筆之際,未嘗以傅色暈淡細碎為功”。當時徐鉉記徐熙畫是“落墨為格,雜彩副之,跡與色不相隱映也”。宋代沈括形容徐熙畫“以墨筆為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氣迥出,別有生動之意”米芾又謂他畫花果有時用澄心堂紙,用絹則“其紋稍粗如布”。這種題材和畫法都表現他作為江南處士的情懷和審美趣味,與妙在賦彩、細筆輕色的“黃家富貴”不同,被宋人稱為“徐熙野逸”。當然,他也有於“雙縑幅素上畫叢豔疊石,傍出藥苗,雜以禽鳥蜂蟬之妙”,“意在位置端莊,駢羅整肅,多不存生意自然之態”的另一風貌。
郭若虛時,“徐黃”二家的畫作並不鮮見,黃筌父子賦色豔麗,徐熙則色彩清淡。黃筌父子畫水景時“天水分色”,徐熙則“天水通色”。沈括說“徐熙以墨筆畫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徐熙的畫法,強調了用墨而不重色。徐熙先以墨線勾輪廓,但在處理體面時“先以墨定”、“後傅之以色”,徐熙是骨力勁健的粗筆白描。
在北宋之前直到晉唐,“筆墨”的筆,指的是勾勒形象輪廓的線條,是筆線的抑揚頓挫,而不是墨韻的枯溼濃淡。而墨,則指的是表現形象體面的明暗,人物畫的體面主要由色彩體現,在晉唐人意識中,人物畫只有筆的概念,而沒有墨的概念。墨的概念是在晚唐五代,因山水畫的興起,出現了用墨的濃淡來代替五彩表現山水畫。王維在《山水訣》中說的“畫道之中,以水墨為最上”。至荊浩提出把墨與筆並列為“六要”之兩要,他認為,要“兼二子之長”,做到“有筆有墨”,於是,山水有了皴法的創造。
黃筌父子的花鳥畫,是從人物畫的勾勒填彩而來,著重於賦色,一遍平塗的色彩變成了用淡色三礬九染出細膩的明麗效果。徐熙則用“落墨法”,從山水畫的勾(筆)、皴、染(墨)而來,先用筆線勾出形象的輪廓,再用短促的墨跡筆觸表現出形象體面的明暗凹凸,再用色彩染出形象的體面。徐熙的花鳥畫的“落墨法”,不是暈染出來的,是見筆畫的,是“落”,即“寫”,“跡與色不相隱映”,然後再賦染顏色,所以最表面的色彩剝落之後,便清晰地露出了色彩下的寫的筆觸。
沈括《夢溪筆談》記載:“國初,江南布衣徐熙、後蜀翰林待詔黃筌,皆以善畫著名,尤長於畫花竹。蜀平,黃筌並子居寶、居寀、居實,弟惟亮,皆隸翰林圖畫院,擅名一時。其後江南平,徐熙至京師,送圖畫院。品其畫格,諸黃畫花,妙在賦色,用筆極新細,殆不見墨跡,但以輕色染成,謂之‘寫生’;徐熙以墨筆畫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已,神氣迥出,別有生動之意。筌惡其軋己,言其粗惡不入格,罷之。熙之子乃效諸黃之格,更不用墨筆,直以彩色圖之,謂之‘沒骨圖’,工與諸黃不相下,筌等不復能瑕疵,遂得齒院品.然其氣韻,皆不及熙遠甚也。”
黃荃、黃居寀父子看到徐熙的高明,他們明白,一旦讓這樣的畫品獲得認可,自家的畫品及在畫院的地位便會受到威脅。就在徐熙畫品被斥罷不久,李煜內府所藏的大量徐熙繪畫,進入趙宋內府,據《聖朝名畫評》:“太宗因閱圖書,見熙畫安石榴一本,帶百餘實,嗟異久之,曰:‘花果之妙,吾獨知有熙矣,其餘不足觀也。’因遍示群臣,俾為標準。”可是,由於黃荃、黃居寀父子的刁難,徐熙的畫品已經失傳,連徐熙的兒子徐崇嗣都逼的另創“沒骨圖”新法。
《宣和畫譜》中記錄徐熙的畫有二百五十九件。如“雪塘野鷺圖”等。他是平民布衣,與後蜀黃筌不同,黃筌皇家供養了四十年,花鳥畫兩大流派,米芾說:“黃筌畫不足收,易摹;徐熙畫不可摹。”對徐熙推崇備至。徐熙在南唐為後主李煜所欣賞,在宋代也享有很高聲譽,宋太宗對他也很欣賞,宋人說,黃筌神而不妙,趙昌妙而不神,神妙俱完,舍熙無矣,被譽為“江南絕筆”。徐熙作品早已不存,現傳為徐熙的《雪竹圖》、《玉堂富貴圖》、《雛鴿藥苗圖》皆非真跡,只能從中領略其風格和畫法。
徐熙的《雪竹圖》,藏上海博物館,描繪的是江南雪後嚴冬中的枯木竹石。畫中三竿大竹挺拔參天,蒼勁有力。在石旁的竹竿上,有倒書篆體“此竹可值黃金百兩”8字、旁置彎曲和折斷了的殘竹,還有一些細嫩的幼竹參差其間。畫作右下鈐有“海昌錢鏡塘藏”朱文長方印記、“惠翔心賞”朱文長方印記等。
下方是大小數方秀石,不重勾勒而用水墨暈染出結構,留白以示積雪。石後中間是三竿粗竹,挺拔茁壯,細枝遒勁,殘葉紛披。旁有數竿被雪壓彎或折斷的竹子,或粗或細,或斷或彎,又有數竿細竹穿插其間,顯得姿態多變,情趣盎然。左旁則現一段枯樹,枝杈被折,或勾葉,或暈染留白,映襯雪景的蕭瑟。而在刻畫上,勾皴與暈染,粗筆與細筆,濃墨與淡墨,墨染與留白,兼施並用,同樣是謹嚴的寫實作品,與北宋盛行的“細勾填彩”、務求逼真的畫風相比較,顯得率意而出格,然而卻也更多變化,更富情趣。
盧秀輝有《贊徐熙》一首,詩曰:
富貴奪神光,
野逸也芬芳。
不能掩其力,
寒竹對雪霜。
布衣落墨造,
沒骨有馨香。
黃家在宮殿,
徐熙樂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