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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內丹,從宋代以後,漸漸發展成五大系統,北、南、東、西、中。最晚的是西派。該派又稱“大西江派”,是清朝咸豐道光間李涵虛所創,奉呂洞賓、張三丰為遠祖,歷代英傑輩出,著述甚多。

近年,北宗全真教主要工作是管理宮觀,東派、中派沒落,南派僅白玉蟾一系發展較好,其餘亦衰。

故西派顯得最為興旺,復興得較好。可是具體功法仍是眾說紛紜,需我來講講。

一、首在靜心

丹法,練的不是外在的鉛汞,而是身中之水火,宗旨是“性命雙修”。

性,指心性;命,指壽命。所以批評佛教只談性,而無修命長生的功夫。

可是,丹道之性功,歷來卻深受佛教禪宗影響,甚至有號稱是“仙佛合宗”的。雍正帝還把《悟真篇》收入《大藏經》跟《御選語錄》中,並封南宗祖師張伯端為禪仙。

西派論性命雙修,也頗有這一面。

如銀道源《合宗明道錄》即說伏心伏氣,可參考禪家工夫;又說丹道通佛道者,《楞嚴經》也。徐頌堯則著有《通明禪與天台止觀》《洞宗參同契副墨》《玄禪合參》等。

《洞宗》一書,指的不是道家的《周易參同契》,而是曹洞宗石頭希遷的《參同契》,足證他與佛教淵源之深。他的法號海印子,更是根據《華嚴妄盡還原觀》:“言海印者,真如本覺也”而來。

然而,西派的心性之學,除了受佛教影響之外,其實還與儒家,尤其是宋明理學家論心性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如李涵虛《道竅論》十九章〈性命順逆〉雲:“天命之謂性,命中有性焉,順成也,孟子以形色謂天性,蓋其所命者,有是形即有是性。良知良能,皆於所命之形體寄之。儘性以至命,性中造命焉,……下德返還,修其逆成之理,而結聖胎,又盡人而合天也。”

不僅大用儒家術語,而且說人發揮良知良能即能天人合一。後來魏堯《一貫天機直講》說:“大道本在中庸,並非高尚難行之事,故孔子稱時中之聖,而《大學》《中庸》二書,為聖門心傳法言,千古不易。惟其平庸,人愈鮮知。雖慧如顏、閔,非師莫識其理。此三教聖人,所以鹹以中字象之也”也是如此。

近世論西派者,多忽略了它的儒家淵源,故只側重於其“玉液煉己”之法,不知煉己還虛,首在靜心也。

二、凝神陰蹻

靜心以後,涵虛之法,是凝神於陰蹻,氣歸於臍下。待一陽既生,也就是男人陽具忽然脹硬起來後,將此元精移至尾閭,透過腰脊,升至玉枕,鑽入泥丸,再下降流入氣管,降下氣海,至於心地,落於黃庭。

這稱為“轉河車”。凝神定觀時,眼並不閉,住定一處,精氣至頭頂時還要以目光上視,讓神氣相息於頂中。

玉液煉己之道,細說十分複雜,大要則是如此。此後再修,溫養烹煉,便可再成金液大丹,變化成仙。

銀道源之法,大抵本於涵虛,也是先息心,再以神注陰蹻,繼而開關展竅,行河車,得藥而養之。然後再脩金液大丹。

但他認為金液大丹非功法技藝所能奏效,仍須在性地上用功:“《太上感應篇》雲:‘欲成天仙,必積一千三百善’。人之命可分後天命先天命。後天命有涯,凡父凡母之氣也;先天命無涯,天性無止境耳”,故唯有用功於盡性,才能壽命無涯。

李涵虛等人注重陰蹻,是受南宗張伯端影響的。

張以陰蹻為任督二脈的總樞,且其說法不同於醫家。醫家講的陰蹻,是足少陰的別脈,由足踝內然谷穴起,上至晴明穴,並非一竅。張則說陰蹻在尾閭之前,是生死竅。靜心時,神注此竅,待一陽來複,乃導引以入尾閭,轉河車。這“一陽來複”也講得很隱晦,未直就外腎陽具說。西派後來的發展就頗有不同。

三、心息相依

吳天秩以後,汪東亭、魏堯、徐頌堯、蔡潛谷乃至陳毓照等,號西派別傳。既是別傳,自然有與祖師不盡相同之處。不同何在?

一不太講陰蹻;二、直接就外腎勃起說;三、講心息相依,且是在身外依,非身內依。四、不談河車。

這四者是相關的。

先是用心息相依之法。息是氣息。在呼吸時,將心神定在身外,而非陰蹻,讓氣息若有意若無意,緜緜若存。汪氏《語錄》曰:“將神放在身外,與氣息相依,則神凝氣和身心兩靜”,即指此。這時眼光可定視身外以凝其神。

如此,漸至陽生,外腎微動,注意力剛發現它要勃起了,便須速將注意力移在身外,這叫“速即在外邊依”。直到陽定,身心亦定,才能罷工,這叫“從無陽生做到有陽生,又要從陽生做到無陽生”。外陽舉時,便稱為活子時。

其理論是說如此修煉即能使玄竅充盈,爐內自有藥物發生,即真一之氣、先天真鉛,煉得藥以後,再採之。

採之之法,是用目光返視於鼎中,耳朵返聽於鼎中,心亦注於鼎中,七日而大藥萌生。生後上衝於心,下轉丹田,再下尾閭,然後上升夾脊,穿玉枕、貫項門,降印堂,過十二重樓,再入於神室之中,完成大周天。

此說與“轉河車”不同。轉河車是“運氣功夫,所以開關築基”(李涵虛.三車秘旨)以得藥,此法則是得藥以後,借周天以成大藥。故汪氏基本上不用轉河車這個術語。

魏堯也不說河車,但他講的周天跟汪東亭、徐海印亦不同。《大道真傳》口訣第二講:“小周天起點在陽生,陽生之時即起火之候,陽落之時即止火之候”。

汪氏以後,最重要最雄辯的西派理論家是陳毓照。著述宏博,要旨也是心息相依,以至心息相忘,於是混沌恍惚之間,先天一氣自虛無中來,陽生而藥產。反對在身記憶體想搬運,也不太講通行任督二脈,並把玄關定在人中穴,說神在身外就是注想人中外面寸徑之虛空。

四、清修或雙修

不過,陳毓照最特殊之處不在他講的“大定真空”或他標榜的“無”,而在於他明揭陰陽雙修之法。

道教本有房中術之傳統,內丹學興起後,大談龍虎交媾,陰陽抽添、結胎成丹,整個話語系統充滿著性意象與性描述,取象男女,匹配鉛汞。或雲此乃象喻,用以形容人體內的陰陽兩氣自成聖胎。但也有人說這不是擬喻,本來就要匹配陰陽才能補虧為盈,故男女交媾乃實事而非虛說。如此,就分化為清修與雙修兩系。

北宗全真教,本系出家道士,故多主清修,南宗則世多謂其為雙修。

實則南宗內部亦分兩系。張伯端《悟真篇》以後,石泰、陳楠、白玉蟾屬清修;劉永年、翁葆光、陳致虛、趙緣督便是雙修的。

清修好,還是雙修好?彼此互譏,相持不下。

社會上雖因雙修可能涉及倫理爭議(例如採陰補陽,大戶人家花錢買女孩做鼎器,或採女人月經煉製紅鉛等),主流輿論較支援清修。

但雙修迄不能絕。經典文獻中也確實有不少地方是用清修法勉強解釋不通的,如張三丰《無根樹詞》之三:“無根樹,花正青,花酒神仙古到今。煙花寨,酒肉林,不斷葷腥不斷淫。犯淫喪失長生寶,酒肉穿腸道在心。開啟門,說與君,無花無酒道不成”,李涵虛注:“善煉己者,逢食便食,不另需索,故不斷葷腥而葷腥已忘。見色非色,不戀嬌娥,斯不犯淫慾而淫慾乃絕”,表明食色不必禁,只要不耽溺於食色即可。

之四說得更明白:“無根樹,花正孤,借問陰陽得類無?雌雞卵,難抱雛,背了陰陽造化爐。女子無夫為怨女,男子無妻是曠夫。嘆迷途,太模糊,靜坐孤修氣轉枯”。

涵虛以後,柯懷經《養性編》痛斥“採陰補陽而用女鼎者”,汪東亭亦說:“三豐祖師雲:萬般渣質皆非類,真陰真陽正栽接;又云:陰陽交,鉛汞接。要知是用本身鉛汞載接,切莫猜到女人身上”(性命要旨)完全反對男女雙修。

陳毓照早期承汪氏說,主清修法,其後逐漸發展其“人元陰陽雙修體系”。所說甚為精微繁密,足供有心人參考。

五、西派內部的變化

若不涉及它的實際功法,僅就理論意義言之。則其說除正視雙修之價值與意義外,技術上重新重視了陰蹻,固精守陽、敲竹喚龜均須著意於此。其次是重提還精補腦,他稱為醒腦通靈。此術不僅用於性交時,也可用於平日對腎功能的調理。

再者,他介紹如何將睪丸內效能量吸入會陰,再入尾閭,上升至玉枕、百會,流下舌中。這種情況,描述起來,類似李涵虛之轉河車。

但轉河車時,這個元精的感覺是熱的,所以說它:“霎時間真氣溫溫,從尾閭骨尖兩孔中,透過腰脊,升至玉枕,鑽入泥丸”,又稱它是“陽火”(三車秘旨)。陳毓照所感覺的睪丸中效能量卻是冷的。這是他與李涵虛極為不同之處。

我以為他這種說法或是由魏堯處衍來。魏氏描述行功時:“陽生先到四肢,感覺甚靈,即覺四肢酥麻,……必須定在虛中,將神凝入氤氳之氣中。少時陽物縮回,木液自降,此液由氣而化,自頂下到丹田。此涼液最為寶貴,遍體清涼,心中快樂,難以言喻。………到此而周天一度矣”,已說玉液的感覺是涼的,與李涵虛不同。

也就是說,整個西派,理論內部是有變化的。

他們的共同點,是煉養之法,由玉液還丹入手,期於成就金液大丹。修持之道,則首在靜心,以俟陽生,然後定之養之。

在這個大匡廓之內,功法內容和對玄關、心、息、河車、玉液金液之看法則不盡一致。對於是否可以陰陽雙修,意見尤其兩歧。

過去,論西派或學西派丹法者,或囿於聞見,或受限於師友經驗,談來談去,總不免各執一端,管中窺豹。故我扼要言之,希望對誠心修道的人有點幫助。

龔鵬程

龔鵬程,1956年生於臺北,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當代著名學者和思想家。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

辦有大學、出版社、雜誌社、書院等,並規劃城市建設、主題園區等多處。講學於世界各地。並在北京、上海、杭州、臺北、巴黎、日本、澳門等地舉辦過書法展。現為美國龔鵬程基金會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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