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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書家坦言:“臨帖是學習書法的不二法門。”對此,我深信不疑。但如何臨,也是有“法門”的。孫過庭《書譜》說:“擬之者貴似,察之者尚精。”我以為,此“擬似與察精”便是臨帖的不二法門。其中,“擬似”是對臨帖提出的目標和要求,勿庸多言;而“察精”卻涉及到諸多方面,有不少變數,還得仔細探究。最近,我臨習米芾行楷書《離騷經》,就是以“察精”這把鈅匙破解其密碼的。

前人對米書《離騷經》的評語是:“端莊流麗。”這是從審美範疇上講的。所謂“端莊”者,乃中正平和之意;所謂“流麗”者,乃飄逸瀟灑之意。顯然,米書《離騷經》是將兩種不同風格整合在一起,只是淡化了前者的厚重特徵而已。從師承關係方面來察,米芾臨過的書帖很多,加之能推陳出新,不易對其輕下結論。但從一個方面來察,米書《離騷經》還是大有褚遂良之風範的。後人評褚書說:“如美人嬋娟,不勝羅綺”,而此書則正好有如是美感。可從另一方面來察,米書《離騷經》還是以陽剛之氣取勝。所以我的評語:一是華滋,二是雄健。

從筆法和結體方面來察,米書《離騷經》顯然是屬於外拓。其用筆提按分明,頓挫有致,以方筆和出鋒為主;其書體左搖右曳,曲線方向朝外,以橫畫寬結為主。這些特徵,既表明了它與褚書的源淵關係,也印證了米書“得力於小王”之說。米芾有個綽號叫“米顛”,其人曾吹噓說:“吾書無一二王之筆”,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宋人書法尚意,其代表性的四大書家,除蔡襄外,蘇軾、黃庭堅、米芾均別出心裁,以自家面目示人,但米書外拓的手法卻是與小王一脈相承的。

米書《離騷經》很美。從點畫本身方面來察,那洋洋灑灑2400餘言,其點橫豎撇捺紛至沓來,一氣呵成,每一點每一畫都精妙絕倫;其方筆圓筆並用,中鋒側鋒兼施,每一點每一畫都真力瀰漫。從點畫組合方面來察,其書點與點向背分明,畫與畫粗細有別,字與字大小間雜,行與行錯落有致,可謂時時充滿著矛盾,卻處處能夠協調一致。從格調方面來察,其書如猿弄險,卻能平正;如熊笨拙,卻有情趣;如婦撒嬌,卻依常態。可謂雨瀟瀟兮有板有眼,雷轟轟兮有聲有色。

蘇東坡評米書說:“如風檣陣馬,沉著痛快。”試察米書《離騷經》,其行耶不快不慢,其止耶不急不燥,可謂盡情地彰顯了其“沉著”的本色。也難怪米顛要大罵張顛,說“張顛俗子,變亂古法,驚諸凡夫”。因為張顛的狂草,那是圓轉的筆畫居多,又以運筆訊疾為特徵,這與米顛的“沉著”理念相沖突。宋人不愛寫狂草,也沒有張旭、懷素那樣的不計點畫,不計工拙,儼然以抒情達意為最高境界的書作。黃庭堅雖然也寫狂草,但其點畫分明,法度嚴謹,只是在點畫的伸縮上做文章而已,並沒有張顛醉素的那種“酒神精神”和超越意識。由此察來,書法理念還是至關重要的。

對於臨帖,孫過庭強調“擬似”,這是極有深意的。有人臨帖,總怕臨得太像,陷得太深,不能彰顯自家面目。其實,這是多慮了!米書《離騷經》雖說師承褚遂良,但個人風格明顯,誰還會誤認為是褚書呢。孫過庭早就說過:“書宗一家,變成多體。”這是事物發展變化的客觀規律。就是父子之間有血緣關係,也不會把老子與兒子分不開吧。何況古人還有“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之說,哲人還有“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之說。

說到“擬似”,理解容易落實難;而要“察精”,亦時時處處有難題。我們當怎樣察才算精呢?楊雄說:“書者,心畫也。”既然是心畫,那就不能只從外表來察,而更要以心換心從內心深處去察。臨米書《離騷經》,我覺得那每一筆每一畫不只是從手上揮出的,而是從心中流出的,故而情真意切,盡善盡美。而臨米書《從天竺歸隱溪之南岡詩》就沒有這種感覺,時常在心中還泛起一絲絲牴觸情緒:其貌雖美,其情不真!所以,在我的腦海裡還時時浮起這樣一個懸念:那莫非是明人的傑作吧,因為從中一再閃現著董其昌的影子。於是,我對臨帖還產生了另一種想法:跟著感覺走——凡是與心靈共鳴者,緊緊跟上;凡是與心靈碰撞者,若即若離。這好像與輸血有點相似,也有個血型問題。

當然,所謂“擬似”,所謂“察精”,並不意味著不要揚棄,因為再美的玉也有瑕疵。比如,在米書《離騷經》中,不論獨體字還是合體字,往往把“己已巳”籠而統之,若按正字的原則,還是不足取的;對個“以”字往往借用篆隸中的寫法,這是不符合文字演變規律的;其書總愛把一橫的收筆作出鋒,而且還要輕輕向上挑出,我看這也無美可言;其書總愛把“寸”字中的一點向右上甩出,叫人看了有點彆扭……如是之類,還得由各人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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