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幫閒,古人今人提起來,大概惡之的多,這類人是有聰明沒德性,屬於賣藝又賣身的路子。《金瓶梅》和《紅樓夢》對幫閒都持批判的態度,什麼應伯爵(白吃)、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卜固修(不顧羞),極盡諷刺之能事。魯迅先生更是以《幫忙文學與幫閒文學》做過講座,對幫閒文人有過形象的比喻:“ 明末清初的時候,一份人家必有幫閒的東西存在的。那些會念書會下棋會畫畫的人,陪主人念念書,下下棋,畫幾筆畫,這叫做幫閒,也就是篾片!所以幫閒文學又名篾片文學。”
有文化不一定有地位。文人重要來重要去,對於權力者來講,也無非就是個利用的問題,一旦事有不合,文人也就啥也不是。《南巡秘記補編》載,紀曉嵐因乾隆南巡進言,旁徵博引一大篇勸皇帝老兒不要耗費民財沒事四處瞎逛遊。乾隆聽了惱羞成怒,斥責其為倡優以娛之。飽學如紀曉嵐,不知當時聽完是怎麼一個表情,如果真有血性,如此奇恥大辱,想來就不苟活於世了。由此可見,幫閒也是分層次的,上到廟堂之高,下到西門慶般土財主,都是需要幫閒的。
要說也實在是不堪,中華文化燦爛輝煌,縱向看真的蔚為大觀。但自古識文斷字的人放到人口比例裡,少的極其可憐,甚至一個村裡都不一定有一個把百家姓認全的,一個縣裡也輪不到一個狀元。就這樣的情況下,魯迅喻之的“會念書會下棋會畫畫的人”卻只能幫閒求生,要不就真的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要不就是權力為大,根本不在乎什麼社會進步,只要權力者活的爽,文人算個屁,哪管死後洪水滔天。
幫閒文學和戲子堂會是一個路數,文人起到的作用,在乾隆老賊等權力者眼裡,不過就是優伶之戲,稍稍比娼妓強些。試想,窮經皓首大半輩子,撈個功名的一大眾精英,不但要看權力者的好惡做事,還要演戲娛樂權力者,作用也就可見多麼的等而下之了。如此,中華文化也就只能用時間的量來補橫剖面質量的不足了。一句話,時間只要夠久,怎麼著也能弄出點像樣的東西來。
幕賓、清客是較之文臣之下的幫閒,這些人靠給主人出謀劃策,閒談取樂活著。這當然也是精英人士,可惜了的是,大多數沒有什麼前途,寂寂無名的靠吃開口飯混個生活的好賴。說到這裡,如果政體就是逼文人成優伶的政體,那麼幫閒文人也就沒什麼原罪。乾隆把紀曉嵐當成優伶,自證了其品味也就是下九流而已。上下流,下才無恥,頂層設計的政體就是流氓政體,精英們大概也就只能流氓,不流氓別無所長,也就只能像范進一樣,連殺豬的老丈人都能瞧他不起。
《紅樓夢》裡的幫閒文人是清客,因為賈家是公卿,不管詹光(沾光)、單聘仁(善騙人)、卜固修(不顧羞)多麼的下作,至少比《金瓶梅》裡的應伯爵之流體面。這也可以看出來,不光道德有階級,無恥也有階級,皇上嫖娼叫寵幸、文人嫖娼叫狎妓、下層人嫖娼叫嫖客。為尊者諱是從心裡往外自發自覺的賤,甚至幾千年封建社會,把奴才寫進了基因裡,自帶著一股子崇權媚上的低賤。所以,罵幫閒、踐踏幫閒,其實還是同類相殘,畢竟一個階級打一個階級才有恃無恐,高一點也不行,一個照面膝蓋發軟就跪下了。
幫閒文人傍色傍嫖傍吃還傍惡,難道真是下流胚子?不盡然,孔夫子坐著破車周遊列國的遭遇,可證文人自古在政體裡面都是邊緣人,想給皇上幫閒恐怕也不大容易。西門慶那樣的貨色,還嫌水秀才作的文不好棄而不用呢。人生下來誰不想混個體面?只不過時勢造英雄也造狗熊,自古英雄鳳毛麟角,狗熊遍地跑,所以幫閒是時勢的產物,不然應伯爵之流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就認識幾個字,多點心眼,不幫閒餓死?看看古代文人考不了功名的下場,不做清客就入了私塾,路子何其窄。罵幫閒,歸根結底,無非就是給腌臢的生活,找個出氣的口子發洩發洩,時勢壞,誰又能獨善其身呢?有時候,想當幫閒,也未必能入了法眼。多少如紀曉嵐般大才者,連當皇帝優伶的夢都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