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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四年(即1647年),距離清兵鐵蹄踐踏江南已有兩年多時間,江寧(清兵佔領後將南京改為江寧府)城內,除城門各口仍設滿洲駐防兵把守外,一切秩序似乎恢復到正常狀態。十月的一天,有位中年僧人想離開江寧南下,在熙熙攘攘的城門口接受度牒檢查。城守兵發現,這個和尚竟然持有欽命招撫江南各省地方總督軍務兼理糧餉、大學土洪承疇發給的護行印牌,立即警覺起來,仔細遍查其行裝,從存放經卷的竹簍裡找出南明福王答阮大鋮的信件和自撰《變紀》一書,於是立即將他扣押。

這個僧人到底何許人也呢?為什麼憑几頁書稿就要被抓起來呢?

原來這個僧人法名函可(1612年1660年),本姓韓,名宗來,字祖心,廣東惠州博羅縣人。其父韓日纘,原為明崇禎年間禮部尚書。韓宗來出身官胄顯貴,自幼聰穎過人,成年以後,廣交名士,砥礪名節,“有康濟天下之志”,且性格好義,豪快疏闊,愛打抱不平,“有貧士冤獄自分死,師(即宗來)密白得免”。所以“聲名傾動一時,海內名人以不獲交韓長公(子)來為恥”。

韓宗來的早年生活,正處於明王朝根基搖晃、大廈將傾的大動亂時期。不少讀書人,目睹朝政腐敗,內憂外患接連而至,既不屑同流合汙,又無力挽狂瀾於既倒,因而憤懣叢生,普遍表現為恃才傲物,厭世嫉俗,終日置身於水榭樓臺,熱衷於詩酒牢騷之中,對活生生現實採取消沉迴避態度。據《普濟剩禪師塔碑銘》記載:當時韓宗來等,“頗絕意進取,日羅聲色,嗜飲酒,前堂置賓客,後帳列伎女,任使慷慨,交遊並闐,戶外履相錯,時人慕之為豪士”。其人簡直放蕩不羈,近乎荒唐。

明崇禎九年,其父病死京城。親人辭世,家道零落,使他“閉門絕交遊,悒悒無生人趣”,覺得“人間半點也靠不住”,萬念俱灰,於是有超脫凡塵、遁入空門的強烈願望。經過三年悟性,他終於下定決心,撇下慈母妻妾弟妹家人,崇禎十三年(1640年)ニ十九歲時,偕摯友登江西匡山(即今廬山)削髮,皈依佛祖,取法名函可,“以世度滄桑,號剩人。”

但是,具有正直士子憂國憂民稟性的函可,不可能六根除淨,血性消匿。崇禎十七年李自成農民軍攻破北京城,明皇帝上吊於煤山壽皇亭海棠樹。甲申之變噩耗傳到南方,南京明朝兵部尚書史可法尚且呼天號地,以頭觸柱,血流至踵,更何況像函可這樣的臣民。他雖身處禪堂。地僻南疆,木魚鐘聲相伴,然而改天換地階級搏鬥的訊息與終未混滅的凡根相沖撞,掀起心靈滾滾激浪,使他難於入定,“悲慟形於辭色。”不久清兵入關,李自成敗退西安,滿洲貴族在北京建立清王朝中央政權。君父遭難,故國淪喪,異族入主中原,所有這一切對當時尚未被征服的南方漢族知識分子來說,無異於“天崩地解”。函可感到渺茫、惶惑無所措。順治元年(1644年)五月,在南京建立了以福王朱由崧為首的南明弘光王朝,這訊息像茫茫黑夜的一線晨曦,給予函可以極大慰藉,他充滿希望憧憬,彷彿看到大明帝國在地平線上升起。第二年春天,他借“請藏經”為名,親臨南京,去分享重建故國的喜悅。

函可在南京期間,寄宿好友顧夢遊家。詩人顧夢遊,字與治,南京人,明官宦世家子弟,“少稱神童,十歲作荷花賦”,高風亮節,以出汙泥而不染自喻。他血氣方剛,“見國事日非”,相結四方賢豪,以文會友,或醉舟秦淮,或詩吟鐘山。函可與他結為方外莫逆交,正是他們思想情操以至於政治態度互為一致的原故。

然而好景不長,函可居南京近三個月,對南明新朝還未有所瞭解,順治二年(1645年)三月,左良玉以清君側為由舉兵造反,陷九江,下安慶,內戰驟起,弘光朝一片混亂。清豫親王多鐸率大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自河南長驅而下,破徐州,渡淮河,揚州十日,鎮江開鑰,五月便進入南京。弘光小朝廷傾巢卵覆,朱由崧竄逃蕪湖又被捉了回來。有大臣如錢謙益等捧輿圖冊籍於城外跪降;有大臣如馬士英等挾太后作政治資本出奔;有大臣如史可法等持抵抗流盡最後一滴血;有大臣如方倬等無力迴天又不甘屈服而自裁殉死。函可親歷其間,這“甲申之變”慘狀的再現,又一次國破色變對他打擊太大,再也按捺不住了。明朝正統觀與民族大義感融合成不可壓抑的精神力量,他揮筆疾書,把目睹耳聞之死事,一樁樁一件件記錄下來,匯成書稿,書名叫《變紀》。

《變紀》因為是手稿,且被清兵沒收,難逃被銷燬之厄運,其詳細內容現已無法查明。但作者站在南明立場,用滿腔激情,記述了弘光朝仁人志士不甘亡國悲壯獻身的事蹟,這是可以肯定的。據函可的師兄函昰回憶:書中“聞某遇難某自裁,皆有挽,過情傷時,人多危之,師(即函可)為之自若”。可見,書中哀輓頌揚那些死者,是為抗清或自絕於清朝而犧牲的,對於清統治者來說,當然要犯忌諱。但該書只記死事,沒有詆譭或號召反清之言辭,且為一文稿,並未刻印,尚無任何影響。如果想息事寧人,把它看作文人雅士喜歡擺弄筆墨習氣,也未嘗不可。

至於明朝福王朱由崧答阮大鋮書稿,已無從考查。阮大鋮為明季閹黨成員,崇禎年間失勢。他與福王朱由崧有交往,應在順治元年(1644年)六月馬士英推薦謁見到順治二年五月清軍陷南京這一年間。據現有史料,阮大鋮於六、七月間曾向朱由崧上《備江策》兩疏,主要內容為阻止李自成農民軍突破長江天塹,陳述守江“三要兩合十四隙”的防衛計劃和措施。接著朱由崧提用阮大鋮,遭到滿朝尤其原東林派的堅決反對,明季閹黨和清流生死搏鬥在弘光新朝重演,深深打下了明王朝腐敗沒落的烙印。八月,命阮大鋮兼僉都御史,巡視江防,掌握軍事大權。他再上疏言黨爭,詆誣東林,為自己辯護。順治二年二月,明又晉升阮大鋮為兵部尚書兼左副都御史,奉命巡江。他在陛辭疏中表示“君父再造之恩,倘犬馬不伸其報,即豺狼豈食其餘”。總觀阮大鋮上奏四五疏,皆言防禦農民軍及左良玉南下軍事。福王朱由崧的答書,無非關於江防和黨爭二端,其中內容並無悖逆於清。而且此時弘光朝早已不存在,以此定罪實屬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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