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紅樓女兒中,妙玉是很特別的一位。
她不是賈府之人,卻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第六,地位舉足輕重,也頗有爭議。
有人覺得她清高過度,傲慢無禮。
她明確嫌棄劉姥姥淺陋粗鄙,當場扔掉她用過的茶杯:
“這幸而是我沒用的,我要用過,就是砸碎了也不能給。”
有人覺得她七情六慾不淨,不潔不空。
見寶玉“心動面紅”,贈寶玉生日貼,更用自己的茶具為他斟茶,頗顯曖昧。
妙玉出身仕宦人家,自幼帶髮修行。
妙玉“模樣極好”,仙風道骨,氣質美如蘭。
又通文墨,懂茶道,擅園藝,“才華馥比仙”。
中秋夜聯詩,她用“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對“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令黛玉湘雲拍手稱絕。
“訪妙玉乞紅梅”,她精心呵護的紅梅,“花吐胭脂,香欺蘭蕙”,是冬日一抹亮色。
妙玉心性高潔,品味不俗。
“櫳翠庵品茶”,別具一格的茶器、珍藏五年的梅花雪水,獨一無二。
她才華馥郁,也難免落落寡合。
(給寶釵用“舨照犀”,給黛玉用“點犀盤”,給寶玉則用自己常用的“綠玉斗”)
妙玉這個角色,在整部著作中的描述佔比不多,出場寥寥幾幕,卻舉足輕重。
妙玉的扮演者姬玉,曾差點因戲少而辭演。
姬玉原名姬培傑,是北京皮鞋廠的臨時工,也是一名業餘演員。
(演《紅樓夢》前,她演過《武林志》《我們的田野》和《我是海燕》三部戲)
紅樓劇組選角時,副導演張欣欣在北影廠路邊看到了姬玉,便再也忘不掉。
姿態清高,氣質孤傲,尤其一雙深邃憂鬱的歐式眼,在那個年代極有辨識度。
張欣欣當即認定她就是“妙玉”。
姬玉不願意。
因為妙玉戲份少,她想演平兒或晴雯那種,能陪著主人天天出鏡的丫頭。
用現在的話說,《紅樓夢》可謂當年的超級大IP,演員擠破頭想進組,像姬玉這樣講條件的還是頭一回見:
“我覺得妙玉的戲就是太少了,演員就應該演戲。”
導演組沒招,又找不出第二個適合妙玉氣質的人選,於是請紅學家鄧雲鄉老師做工作,才說服了她。
接下妙玉後,姬玉寫了人物小傳,研究妙玉的身世性格,漸漸走進並愛上了妙玉:
“當時真是把這個人物融化進了心裡,不是在演戲,演戲的話就不對了。”
在姬玉渾然天成的演技下,“中秋夜聯詩”“櫳翠庵品茶”“聞黛玉撫琴”等片段,都成了經典。
02
《紅樓夢》殺青後,姬玉又拍了一些戲。
比如《關公》裡的貂蟬。
《老磨坊》裡的蕎花。
《西遊記續集》中的魚精。
都是配角,也無水花。
觀眾能記住的,依然是“妙玉”。
她覺得很挫敗:
“這個意味著把你後來的所有努力都抹殺了。”
其實外界給她貼標籤,不光是因“妙玉”深入人心不可替代。
更多是因為,她將自己活成了妙玉。
拍完《紅樓夢》,她取“妙玉”的“玉”字,改名“姬玉”,並對佛教思想產生了濃厚興趣。
1997年,她在拍另一部戲時,有同行帶發出家,她覺得機緣已到,也隨之皈依,法號妙音居士。
有了信仰後,對於演藝上的下坡路,她也看淡了許多:
“我又是北京人,家裡各方面也沒有說條件不好,平平淡淡才是真。”
後來,她淡出影視圈,做過化妝品和服裝生意,開過餐飲公司,後來專注於佛學領域。
她和陳曉旭一起製作了傳統國學電視劇《了凡四訓》,還錄製了佛教有聲讀物。
日常就是品茶誦經練瑜伽,參加佛教文化活動。
也參加紅樓劇組的聚會。
找到信仰和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也不失為一種成功。
可姬玉的另一面,卻不是從容淡定、閒雲野鶴的樣子。
她做的兩件“大事”,可謂驚天動地。
03
一件是出軌風波。
戲中妙玉,對寶玉一脈芳心,但深知自己是修行之人,情愫深藏於心。
姬玉卻不是肯壓抑情感的人。
姬玉20歲就結了婚(丈夫身份不詳),21歲生下女兒。
婚後四五年,另一個男人闖入了她的生活。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內地,思想觀念相對保守,即便也有婚外情,但那種不顧一切高調堅持的,並不多見。
可姬玉不管那麼多。
道德、倫理、責任……都拋擲腦後,她堅信自己這一次遇到的是真命天子,非要離婚。
不顧親朋好友反對,不聽丈夫的苦苦哀求,甚至也不理會父親以斷絕關係相逼。
她心意已決:
“既然我已經找到自己另一半那個愛,我就要離婚。”
追求真愛,也不能說就是錯。
只是,當初讓她飛蛾撲火、付出巨大代價追隨的那個男人,並沒有和她結婚。
具體細節無從得知,離婚後種種細節,她閉口不提,外界只知道,她當了很多年的單親媽媽。
多年後,姬玉再婚。
再提起往事,她用“年輕時不懂愛情”來形容往事。
對於第二次婚姻,她似乎有很多感悟:
“不會為表面的東西所矇蔽,心靈的樸實是最重要的,只要身心健康,兩個人共同進步,才會越來越好,才會更長久,而不是隻靠剎那的感覺。”
她現在的先生也沒有任何公開資料,她只用“非常幸福,我現在的先生也學佛”一語帶過。
04
婚姻風波轟轟烈烈,但那時資訊並不發達,沸沸揚揚一陣子後,便煙消雲散。
但另一件事,卻沒有這麼隱匿。
2017年,有媒體曝光姬玉為某“女德班”站臺授課,直指她打著佛教傳統文化的旗號,宣揚封建殘害思想。
課程中,她重點提到自己生完女兒後,又懷孕三次,但都選擇放棄。
她稱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當場下跪向未出世的“孩子”道歉。
緊接著,又有疑似“懺悔錄”的影片流出。
影片開頭,是一檔傳統文化講座,主題是“落實弟子規,做好中國人”。
姬玉演講的題目是“決不演色情暴力電影”。
可內容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影片中,姬玉身穿中式花襖,扎著麻花辮,不施粉黛,面容憔悴,細數一生,滿口懺悔:
改名是對父母“不敬不順不孝”。
小時候與妹妹爭寵是沒有做好“悌”(兄弟姐妹之間的友愛)。
婚內出軌是“不守婦道”。
忙於拍戲疏於陪伴女兒,批判自己“不是好媽媽”。
至於三次墮胎,她不僅再次懺悔,還“代表世間所有墮過胎的兄弟姐妹們,向所有的嬰靈們懺悔”。
說到動情之處,更是聲淚俱下,久久無法平靜。
冰清玉潔的妙玉成了女德老師,網友們大失所望,拍案討伐:
“殘害女性、沒文化、撈錢、罪孽……”
一時間,罵聲鼎沸。
對此,姬玉的迴應,也頗自相矛盾。
一方面,她做淡然狀,只用“傳統文化活動”一句帶過
另一方面,她表示每個人都會走一些曲折的彎路,並表示“由於理念不同,與影片中出現的其他人士和主辦方,許久沒有聯絡”。
雲裡霧裡,撲朔迷離。
05
“女德風波”後,姬玉繼續做與佛教有關的事業,據說擔任北京東林蓮光藝術團副團長、北京慈生堂食品有限公司慈善部副總監。
但自此徹底消失在公眾視野。
微博最後一次更新,是2017年12月。
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2017年紅樓劇組30年聚首。
2019年底紅樓劇組聚會,也沒有她的身影。
每次提到紅樓劇組,都讓人不禁緬懷逝去的芳魂陳曉旭。
而很多人不知道,陳曉旭和姬玉,是一對真閨蜜。
當年,兩個姑娘在紅樓劇組進組住同一個宿舍。
她們性格相似,喜安靜,愛吟詩,很快成了閨蜜。
姬玉用“同床共枕”形容她們的友誼:
“我都跟曉旭擠在一在床上睡覺,我們都腿搭著腿。”
追求完美、自我要求極高的兩個人,每天在一起排練磨戲。
殺青後,兩人的閨蜜情依舊延續。
紅樓劇組同吃同住三年,演員之間親如手足並不意外。
但同時迷上佛學並先後選擇皈依的,只有她倆。
姬玉先信佛,隨後陳曉旭也迷上佛法。
陳曉旭患癌後剃髮出家,姬玉全程陪伴。
陳曉旭生前最後的20天,姬玉幾乎寸步不離地伴其左右。
紅樓劇中,黛玉香消玉殞,妙玉被賊寇劫走,下落不明。
紅樓夢外,陳曉旭芳魂消散,姬玉現狀隱秘。
不可謂不巧合,也不可謂不玄妙。
姬玉曾說,如果再來一次,她會第一時間選擇妙玉,而且還會讓人物更有看頭:
“如果再演紅樓,我覺得需要跟編劇提一下,因為妙玉本身是出家的師傅,佛學是帶給別人覺悟、智慧和解脫的,可以加一些戲。”
說實話,對於87版紅樓,我私心裡,並不認可姬玉是妙玉最適合的扮演者。
妙玉是一個太過清冷的女子。“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而姬玉的歐式雙眼皮,經常讓我看得出戲。
可後來,絡繹看到一些她的後續,又不禁感慨:
紅樓女兒的現實存在,又何嘗不是一場江湖。
她們各自的人生,輾轉,哀婉,跌宕,誰也不知道,如何抵禦這無常命運。
姬玉的人生,終不是妙玉,卻又似乎沒離開妙玉。
出世、入世,又隱於世,或許便是她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