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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這本小說大概從乾隆繼位時醞釀,在乾隆十五年以後完成初稿。在小說裡,出場的皇帝是明代的嘉靖、萬曆,吳敬梓把他們寫得很虛,題目很恭敬,像“聖天子求賢問道”。但當時,文化主動權早就不在文人手裡了,而在於皇帝。

所謂“貓走不走直線,主要看耗子”,當時文人的安全狀況,取決於皇帝在想什麼。在乾隆年間寫東西得格外小心,別說犯忌,就是歌頌得不恰當,也會釀成大禍。

那咱們就來說說乾隆想的是什麼。

到了乾隆時代,清朝已經開國一百多年,緊張的民族問題相對緩和,社會總體平穩。乾隆有了空前的掌控力,又有六十年的時間,可以從容地推行他對文化的大設想了。

過去,我們習慣從權術視角來分析乾隆的行為。他確實是“職業”皇帝,能把皇權的壓力和槓桿作用發揮到極致。

比如,雍正留下的顧命大臣、歷經三朝的張廷玉,八十歲退休時上奏,希望乾隆落實雍正臨終許諾過的政治待遇,讓他配享太廟。

乾隆的表現是大怒,寫了篇上諭挖苦他說:你不過是抄抄寫寫,朕登基十五年來,毫無建樹,容你做個擺設罷了。《紅樓夢》裡賈家要給伺候過先輩的奴才留體面,這是旗人的傳統禮儀,乾隆為什麼連這都不講?因為張廷玉在朝廷的資歷深,需要用公開羞辱來打掉他的影響力。

一個重要的變化發生了。

過去,文人對政治文化的想象,是與皇權合作的“共治天下”,皇家擁有政治權威,這個傳遞秩序叫“治統”;文人掌管輿論、禮儀和政治話語,這種秩序叫“道統”。但這一次,乾隆對權力的想象是:從自己開始,為千古的帝王和文化共同定下標準:讓治統和道統合一,都拿在自己手上,不再與人分享。

要知道,在清代,官方文化網路是透過官員流動和書籍流通組成的;地方文化網路是由手抄本、口頭講述和本地文人構成的。地方上有一呼百應的人物,對皇帝來說是不安定因素。把莊紹光這樣的名士納入朝廷,正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咱們接著說故事,莊紹光返程路上,發生了一件事兒。他到一間茅草房借宿,開門的是個老漢。老漢說借宿可以,只是我的老妻今早死了,沒錢買棺材,就停在屋裡。莊紹光不在乎,和老漢睡在一鋪土炕上。

接下來出現了超自然現象:半夜,老婦人詐屍了,站起來在屋裡四處走動。莊紹光趕緊去推老漢,發現老漢也死了。他就跑出屋外,在門口蹲到天亮。遇到這事兒,他起初也慌亂,但很快就開始反省自己,覺得這是義理修養不深的表現。

天亮了,莊紹光很為這對老夫妻感傷,說:“這兩個老人家就貧窮到這個地步!我雖然只住了一宿,我不殯葬他們,誰來殯葬呢?”從路費裡拿出幾十兩銀子來為他們買棺材,籌辦了祭品,寫了祭文,灑淚祭奠了兩個老人,嚴肅地執行完整的儒家禮儀。引得附近的百姓都來拜謝他。

提醒你不要忽略這段描寫。寫莊紹光安葬老人,我覺得不僅僅是表現他的古道熱腸,更是寄託了吳敬梓的文化理想:君子不僅自己的言行符合道德規範,也應該引導和掌管民間的禮儀風化。

說到這兒,我們得還原一個重要的歷史背景。為了壟斷文化,乾隆推行“天子中心論”,就是讓君臣關係成為社會道德的軸心。

他說:“朕為天下主,臣工有所建白,採而用之,仍在於朕。”意思是:士大夫只能提供參考,但不能參政,更休想監督。配合天子為中心,他強調單一的忠誠。

忠誠於誰呢?就是隻效忠於本朝皇帝。甚至,乾隆四十年,下令大加讚揚拼死抵抗清兵、為明朝殉難的明朝臣子,允許重新出版他們的文集。四十一年,他讓人編輯《貳臣傳》,貶低那些投降清朝的有功之臣。他談論南宋歷史時說:金人是自己的祖先,但宋朝才是正統。

而且,乾隆喜歡親自為儒家正統思想代言,他忠孝不離口,愛講重視農業,強調要嚴格執行士農工商的社會等級。他那麼愛享樂,寫的四萬首詩裡,什麼芝麻綠豆的事兒都有,唯獨不寫飲酒作樂。這是想要扮演儒家聖賢,搶佔儒家的話語權,成為他統治的文化資本。在我看,乾隆這樣走文人的路,文人就有點兒無路可走了。

面對如此強大、如此叵測的權力,從安全考慮,不如敬而遠之。這麼做,是為了儲存自己的思想,更是要相對的人格獨立。這是莊紹光的選擇,也是吳敬梓的選擇。

在乾隆元年舉行的博學鴻詞科考試裡,吳敬梓獲得推薦,但他只到南京考場寫了一首詩就退出了。我們把這件事和他此時開始寫《儒林外史》放到一起,就能看出他對皇權的態度了。

一方面是不合作與遠離,但另一方面,莊紹光又倔強地按照儒家禮儀安葬老人,表達出無聲的反抗。在真正的儒生那裡,儒家倫理是絕對化的,要以宗教式的苦行去實踐。所以,儒家禮儀不能被皇帝獨佔,這正是莊紹光按禮儀安葬老人背後的心理邏輯。

莊紹光回家後,地方官和各路文人都來拜訪,讓他厭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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