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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回塘,鴛鴦別浦。

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踏莎行》

池塘邊楊柳依依,池中荷花開得正豔,嫋嫋婷婷的身姿,在微風中搖曳。蓮葉下不時有成雙結對的鴛鴦嬉戲,更有魚兒穿行其間。奈何此地過於偏僻,如此美景卻無人欣賞,只能待秋風掃過,任憑一池嬌豔的蓮荷枯萎凋零,自生自滅。

盛開的荷花,好似天涯飄泊的佳人才女,空有絕世容顏、滿腹才情,只能孤芳自賞,在孤寂淒涼中飄零。詩人是在感嘆荷花嗎?還是在為自己蒼涼的一生嘆息?

賀鑄,字方回,出生於北宋衛州(河南)一個武官家庭,世代為武職。在家庭的薰陶下,他從小就習武練劍,仗義遊俠,滿懷戍邊衛國、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

十七歲時他來到汴京,沿著祖輩們的腳步而行,成為大宋的一名武官。他曾任右班殿直,後改任滏陽都作院,又赴和州任管界巡檢等職。

三年官局冷如冰,炙手權門我未能。

賴與白雲之隱者,不談黃卷即尋僧。

蕭蕭簾箔風披竹,草草杯盤雪灑燈。

塵土浮游浸相遠,吳魚燕雁兩難憑。

《留別張白雲謀父》

賀鑄所任皆為武職,但職位都比較低下,事務繁雜,俸祿微薄。且他性格豪爽耿直,“喜面刺人過。遇貴勢,不肯為從諛”。他不會阿諛奉承,為人剛直率真,不為官場所容,因而一生沉於下僚,鬱郁不得志。

宋朝從建國之初,就重文抑武,武官的地位日漸邊緣化,像賀鑄這種微官末職,更是處於可有可無的境地,前途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

1088年秋,西夏經常騷擾宋朝邊界,邊界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而大宋朝廷卻是步步退縮,主張歲納銀絹、委屈求和。當時賀鑄正任和州管界巡檢,負責當地訓治甲兵,巡邏州邑,捕捉盜賊等事宜。看著外族鐵騎侵擾一方百姓,自己卻無能為力。義憤填膺,可又無可奈何,只能揮筆填詞,以宣洩心中的憤懣。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髮聳。

立談中,死生同。

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

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

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

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

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

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恨登山臨水,手寄七絃桐,目送歸鴻。

《六州歌頭》

賀鑄雖為武官,但從小嗜好讀書、博聞強記,詩、詞、文皆善。尤其詩詞,剛柔兼濟,風格多樣。他的這首《六州歌頭》,寫得豪情沖天、波瀾壯闊。如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淘盡”般豪壯,又似岳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般壯志凌雲。讓人們看到一個挽弓射獵、轟飲酒壚的少年俠客,笑談人生,生死與共。他憂國憂民,一心想請長纓,壯志報國,無奈朝廷懦弱,報國無門,這個淳樸的願望,只能隨著西風飄散。

賀鑄長得十分醜陋,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鐵,眉目聳拔,人稱“賀鬼頭”。他不是風流倜儻的俏公子,很難將他與溫柔繾綣相聯絡,可他的詞風卻可以在婉約與豪放、俠骨與柔情之間自由轉換。豪放時直追蘇軾,婉約起來又不輸秦觀,“雍容妙麗,極幽閒思怨之情”。

他在祭掃妻子墓地時,一首《御街行·別東山》道盡了對往日的追憶和對亡妻的思念。

松門石路秋風掃。似不許、飛塵到。

雙攜纖手別煙蘿,紅粉清泉相照。

幾聲歌管,正須陶寫,翻作傷心調。

巖陰暝色歸雲悄。恨易失、千金笑。

更逢何物可忘憂,為謝江南芳草。

斷橋孤驛,冷雲黃葉,相見長安道。

《御街行·別東山》

青石板路上一塵不染,蒼松翠柏挺立道邊,冷寂清幽如同仙境。在這悽清靜謐的松柏深處,埋葬著自己一生的摯愛。睹物思人,傷心難抑,迷濛中好似又回到了從前。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清泉之畔......轉眼暮雲四合,煙消雲散,眼前失去了她的笑靨,只有驛路斷橋,黃葉翩然。

賀鑄之妻趙氏,祖上曾是皇族,據說其父乃趙匡胤弟弟趙廷美曾孫,不喜歡官場,只愛詩文。妻子與賀鑄成親後,賀鑄俸祿微薄,妻子毫無怨言跟著他粗茶淡飯生活,沒有絲毫大小姐的脾氣,常常親自織布、舂米,如他詩中所寫“壯妻兼織舂”。然而就這麼相濡以沫的妻子,卻無法與他白頭到老,客死在了蘇州。

多年後,他重回蘇州,不禁又想到了她,於是寫下了那首著名的悼妻詞《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鷓鴣天》

他再次來到蘇州,路過閶門,想起當日和妻子同來,離開時卻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那個曾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從此天人永隔,再也不會與他共立黃昏,為他噓寒問暖,挑燈縫補衣衫。只留下自己在悽風苦雨裡獨守南窗,靜臥空床。

賀鑄自幼文武雙全,滿懷報國壯志,可偏偏懷才不遇,多年以來一直在下層武職徘徊。雖後來因李清臣、蘇軾推薦,改為文職。但其剛正不阿的個性,使他終是難容於波譎雲詭的官場,一生鬱鬱寡歡。

曾經的壯志豪情,被現實一點點的消磨殆盡,他越來越覺得茫然,再沒有了昔日的激情。就像煙雨迷離了一川青草,又似柳絮在風中飄搖,無根無際,隨塵埃飛落。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年華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試問閒情都幾許?

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青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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