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有個詩人,很短命,和“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一樣,只活了27年。好在人的名氣不以壽命長短來定,要是把唐朝的所有詩人比作璀璨的星空,“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佛”王維、“詩魔”白居易、“詩豪”劉禹錫這些人便是熠熠閃光的巨星,他則是一顆迅疾的流星,短暫而炫目,發著怪異幽冷的寒光,他被稱作“詩鬼”,這個人就叫李賀。
李賀的壽命不長,一生坎坷。
公元960年,河南福昌縣(今洛陽宜陽縣)昌谷,一個沒落皇族家裡添丁進口了,父親李晉肅看著面前這個孱弱的小嬰兒,希望它能夠無病無災,一生吉祥,長大能復興家業,所以給孩子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李賀,字長吉。後來這個孩子沒能復興家業,也沒能長久吉祥,可是後人記住了“李昌谷”“李長吉”以及詩歌“長吉體”。
都說奇人有異相,這話好像不錯,自古這樣的例子不少,西楚霸王項羽、南唐後主李煜就都有兩個瞳孔,李賀長得跟一般孩子也不太一樣,五官很不和諧,他巨鼻,通眉。枯瘦的小臉兒上,眼窩深陷,鼻子顯得格外大。兩條眉毛緊緊連在一起,相學上說有這樣連心眉的人,認死理兒,心思重,有才華,但容易招惹小人,帶來背運。這種說法在李賀身上都應驗了。
李賀果然愛鑽牛角尖,“嘔心瀝血”這個典故說的就是他。李賀寫詩從不馬虎,他經常騎著一匹瘦驢,帶著家中的小童子,出門蒐集素材,有了好句子或是來了靈感,就趕緊記下來,投進小童子揹著的口袋。回到家裡,連飯也來不及吃,拿出口袋裡的斷章零句就開始整理。他母親看到,心疼地說:“唉,看來你非要嘔出心、吐出血來,才肯罷休的呀!”(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耳!)
李賀極有天賦,再加上有這股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執著,十五六歲就已經很有名氣了。十八歲時他意氣風發,要登科第,振家聲,不料他父親突然病逝,李賀的人生節奏被打亂了。服喪3年後,他去長安考進士,結果被嫉妒他的競爭對手告發,理由是他父親名“晉肅”,“晉”與“進”同音,犯忌諱,不能參加考試。為此,欣賞李賀才華的韓愈還專門寫了一篇《諱辯》為他鳴不平,文中說:父親叫晉肅,兒子不能考進士,照此理兒,父親名仁,兒子還不能做人了?但是最終李賀還是沒有能走進進士的考場。
不能走科舉這條路,對李賀而言,好比被抽掉了登天的梯子,又像一隻翱翔的鵬鳥被拔去了羽翅,這種打擊猝不及防,原本就先天不足的李賀,由於憂鬱憤激,他的身體迅速衰弱下去, 年紀輕輕就長出一頭白髮,他說自己的白髮如星星、如霜雪、如秋草蔓延。他面色枯槁,瘦骨嶙峋,白髮飄飄,指爪長長,在他身上看不到一點年輕人血氣方剛的影子。多虧他還有寫詩這個出口,能到詩裡去哭、去笑、去實現他的英雄夢。果真“文章憎命達”,李賀的詩越寫越好,他像通靈了一般,王母、嫦娥、神女、鬼魂是他詩裡的常客,訪天河、遊月宮、探鬼府如同日常。
公元987年,李賀被玉帝請到天上去了。他彌留之際,看見一個穿紅衣服的人,騎著赤龍,手裡拿著書信來找他,說天上蓋好了白玉樓,玉帝要請他去寫《白玉樓記》。李賀是哭著去的還是笑著去的不好說,反正最終是跟著仙人走了。有人說李賀嚥氣時,他的窗戶煙雲升起,還聽見了車輪和音樂的聲音。活了27歲的李賀,生命畫上了句號。
李賀的詩名很大,千年迴響。
看看後人常拿李賀跟誰相提並論吧。有人說:“李白為天才絕,白居易為人才絕,李賀為鬼才絕。”
李賀與李白並列:“太白仙才,長吉鬼才”。李賀寫鬼詩最拿手,鬼燈、秋墳、恨血、衰蘭、腐草、冷燭、寒蟾、紙錢……蕩魂攝魄,有一首《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從一代名妓蘇小小生前為人寫到死後為鬼,寫得冷豔悽美,讀來哀怨清冷。
李賀和白居易、韓愈齊名:李賀的《李憑箜篌引》與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被稱作“摹寫聲音至文”。白詩足以“移人”,韓詩足以“驚天”,李詩足以“泣鬼”。《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李賀只用短短十四句詩,就把箜篌的優美動聽、箜篌的感化作用,描摹得形象而又生動,從人間到天庭、到仙山、到月宮無不為之傾倒、為之陶醉。
李賀和李白、李商隱並稱唐代“三李”。李賀的浪漫主義尤其為毛澤東所推崇,毛澤東的詩詞受李賀的影響很大,“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都有李賀詩的影子。李賀真像個神奇的預言家,其中一首《夢天》有幾句:“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菸,一泓海水杯中瀉。”想象豐富,奇妙新穎。可能楊利偉第一次在太空看地球就是這般模樣吧。
此外,李賀的英勇詩也流傳甚廣。例如《南園》: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又如《馬詩》: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這兩首詩寫得壯志凌雲,豪邁奔放,跟“詩鬼”的詩風好像不搭界,可能是越缺什麼就越心心念念什麼吧,他疾病纏身,羸弱無力,就越發渴望成為壯士,去建功立業。
有位作家說過,讀李賀有三不宜,即女子不宜、病中不宜、愁中不宜,若實在躲不過,就快點兒跑到太陽底下,驅除其詩的陰寒之氣。這樣想來,《唐詩三百首》選錄77位詩人311首詩作而沒有李賀,就不奇怪了,不是李賀的詩寫得不夠好,也不是編者陳洙不喜歡李賀,“詩鬼”的詩大多鬼氣森森,讓人看了發毛,大概蘅塘退士更多是替讀者考慮,怕嚇壞讀者吧。
“詩鬼”李賀,壽命不長,詩名很響,他用27年,換來後世永久佩服欣賞,也算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