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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批民國大師身上,我們看到了千年師道的時代風骨。圖為1947年四大學者合影,左起:昆明師範學院院長查良釗、北京大學校長鬍適、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南開大學秘書長黃子堅。張祖道/圖

他們是最後一代大師,將傳統的尊師禮儀進行傳承。在民國,我們看到了千年師道尊嚴最後的涅槃,從魯迅到胡適,從黃侃到傅斯年,一個又一個儒雅而不失現代的大師,向我們發出微弱的光芒……

從魯迅到南懷瑾:最後的拜師禮

舊時講究師從關係,受過同一個老師的教誨,就稱“同門”。南懷瑾與民國政要陳誠是同門,都曾受朱味淵的影響。不過,南懷瑾只是在短短的暑假裡,一個多月的時間受過朱味淵的教育,卻懷念了一輩子。

舊時學堂,老師極嚴格,動不動打板子。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就有了五子鬧學堂。魯迅7歲才開始進私塾讀書,老師是一個沒有什麼威嚴的老頭子,學生經常欺負老師,嘲笑老師。

先生讀書容易入神,不打瞌睡,此時正是學生們幹私活的大好時機。他們中間“有幾個便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魯迅趁機作畫,用一種“荊川紙”蒙在小說繡像上,把人物影象描繪下來,“書沒有讀成,畫的成績卻不少了”。

私學裡是一串名人清單:魯迅、胡適、周作人……凡經歷清末民國變革者,皆差不多。即使到了後來,五四時期的北大,老先生與新派學人同臺競技,至今想來,應是中國文化的一道奇特景觀。

下面我們要提到的黃侃,便十分痛恨胡適。黃侃一貫狂狷孤傲、特立獨行,不僅在課堂上對胡適冷嘲熱諷,見了面,也不會放過挖苦捉弄胡適的機會。

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把林損、辜鴻銘、黃侃列為北大三怪人。黃侃在課堂上的一些舉動令人匪夷所思:“在堂上講書,講到一個要緊的地方,就說,這裡有個秘密,專靠北大這幾百塊錢的薪水,我還不能講,你們要我講,得另外請我吃飯。”也許在黃侃的潛意識中,只有磕頭行過拜師禮的學生才是他認可的弟子,才能得到他的真傳。

自然,黃侃是拜過師的。黃侃只比劉師培小兩歲,本來可算同輩學人,而且黃侃在小學、文辭方面明顯強於劉師培,但在經學方面,劉師培功底深於黃侃。1919年,劉師培病重,自知不久於人世,頗有後繼無人之慨。黃侃安慰他說:“你在北大授業,還用擔心你的學問沒有傳人嗎?”劉師培嘆了一口氣說:“北大諸生恐怕難以擔當此任。”黃侃說:“你覺得誰能繼承你的學問?”劉師培答道:“像你這樣足矣!”

黃侃聽後,立即站起來認認真真對劉師培說:“只要你不認為我有辱門牆,我就執弟子禮。”第二天,黃侃果然用紅紙封了十塊大洋,磕頭拜劉師培為師,就這樣成了劉師培的關門弟子。

胡適們的時代回眸:從尊師到蔑師

短短几十年,尊師到蔑師,時代在民國學人那兒刻下了深刻的印痕。

對師生關係,潘光旦有句名言:“學校,猶水也,師生,猶游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先導,小魚尾隨,從遊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不求而至,不為而成。”學生跟隨老師從遊,這是知識薪火相傳的有效方式。

胡適堪稱從舊制度到新思想跨越時期的一代宗師。胡適擔任中國公學校長時,羅爾綱是學生。1929年,為了激勵學生,胡適頒佈了獎學金條例,獎勵全校最優的五名學生,羅爾綱是其中之一。後來胡適到北平,羅爾綱也跟著前往。後來,胡適甚至幫助羅爾綱將他的妻子也接到了北平,他們一度一起住在胡適家中。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羅爾綱在胡適的指導下,走上了研究太平天國的學術道路。

廢名也曾在窮困時住在老師周作人家裡,一住就是大半年,兩人往來如親屬。周作人曾說,廢名“實在是知道我的意思之一人”。而周作人對廢名的才華也稱賞不已,對廢名的每一部文學作品都寫過序。

同樣的故事還發生在金嶽霖與殷海光的身上。

1930年代,殷海光高中畢業之後,到北平半工半讀,金嶽霖自己負擔了他的生活費。不僅如此,金嶽霖還跟他約好,每週吃飯一次,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談學問。

抗戰開始之後,北大、南開、清華三所大學前往昆明,組成了西南聯合大學。這一時期,殷海光一直跟隨金嶽霖讀書思考。後來,在給林毓生的信中,殷海光充滿深情地寫道:

“在這樣的氛圍裡,我突然碰見業師金嶽霖先生。真像濃霧裡看見太陽!這對我一輩子在思想上的影響太具決定作用了。他不僅是一位教邏輯和英國經驗論的教授而已,並且是一個道德感極強烈的知識分子。昆明七年的教誨,嚴峻的論斷,以及道德意識的呼吸,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鑄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

不過,不論是胡適與羅爾綱,還是周作人與廢名,抑或是金嶽霖與殷海光,他們的師生情誼都遭遇了現實政治的考驗,結果也都為他們的師生情誼蒙上了一層陰影。

抗戰期間,周作人成了漢奸,廢名只好遠離曾經尊敬過的老師。1949之後,胡適去了美國。在強大的精神壓力下,羅爾綱寫下了《兩個人生》,全面批判並檢討了自己所受胡適的影響。與之類似,由於殷海光最終跟隨國民政府去了臺灣,金嶽霖也不得不批評殷海光。

傅斯年的堅守:“師若荒謬,不妨叛之”

魯迅說,“師若荒謬,不妨叛之”。真正的叛師,不是政治概念的沉淪,而是對真理的堅守。

傅斯年讀北大時,本是黃侃的得意門生。當時北大的幾位國學大師,如劉師培、黃侃、陳漢章等人,都非常賞識傅斯年,打算將自己的衣缽傳給他。可是,新派的胡適讓幾位大師焦頭爛額。傅斯年準備去趕走胡適,卻沒想到,胡適反而將傅斯年、毛子水、楊振聲、俞平伯等一幫學生從傳統國學拉向新文化。傅斯年投身新文化運動的陣營中,陳獨秀都感到懷疑,還認為“黃門侍郎”傅斯年是個臥底呢。

傅斯年(字孟真)去世之後,胡適在給其夫人俞大彩的唁電中說:“孟真待我太好了!他的學業根基比我深厚,讀的中國古書比我多得多,但他寫信給我總自稱‘學生’,卅年如一日。”胡適如此高度評價傅斯年,在他的朋友中似乎還沒有第二人。

俞樾是章太炎早年的業師。清末,章太炎公開斷髮易服,發表排滿言論,師生終於爆發了嚴重衝突。俞樾說他“不忠不孝,非人類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章太炎當仁不讓,表示“謝本師”,將師生關係一刀兩斷。

想不到20年後,章太炎自食其果,也遭遇了同樣的事。

1925到1926年間,他為了反對“赤化”,主張將南方交給吳佩孚,將北方交給張宗昌。周作人當時也仿乃師所為,發表了一篇“謝本師”,認為章太炎將“剿平發捻”的曾國藩“奉作人倫的楷模”,未免過於荒唐,“已經將四十餘年來所主張的光復大義拋諸腦後了”。他宣告“我的師不當這樣,這樣的也就不是我的師”,希望章太炎“善自愛惜令名”。

無論是章太炎之於俞樾,還是周作人之於章太炎,像這樣“謝本師”,在當時都不是一件小事。否定師生關係,也就等於否定父子關係。即使在新舊交替之際,也同樣為社會倫理所不容。但是這兩人的“謝本師”,後來都被高度評價,認為是最有“戰鬥性的文章”,代表了“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精神。

▲1947年北平清華大學36週年校慶,師生傳統遊戲“鬥牛”。張祖道/圖

上個世紀80年代,當年的西南聯大教授沈從文先生出國訪問,研究聯大的外國漢學家問他:“抗戰時條件那麼苦,但為什麼聯大八年培養出的人才,卻超過了戰前北大、清華、南開30年人才的總和?”沈從文回答了兩個字:“自由。”

人們似乎越來越感喟西南聯大在中國教育史上的貢獻,在偏遠的大西南,經濟困乏,兵荒馬亂,但學生們有充分的表達自由,老師們的精神頭也很飽滿。尤其是在這個畢業生不過3000人的學校裡,平均每12位師生出產一位院士。

聯大之自由氣概,一眾大師是保障。大師之間互相瞧不起,也頗為好玩。劉文典最瞧不起沈從文。有一次跑警報,沈從文碰巧從劉文典身邊擦肩而過。劉面露不悅之色,說:“我跑是為了儲存國粹,學生跑是為了保留下一代的希望,可是該死的,你幹嗎跑啊?”這算作是舊勢力對新文學的排斥。但新文學界亦如此,錢鍾書就寫小說挖苦沈從文。

師生之誼也是聯大的一大特色。

在聯大,沈從文與汪曾祺是一對情深意重的師生。汪曾祺曾不無自豪地說:“沈先生很欣賞我,我不但是他的入室弟子,可以說是得意高足。”

上世紀80年代初,汪曾祺以短篇小說《受戒》和《大淖記事》等名揚中外,沈從文失傳了30年的文學源流,由汪曾祺續接上。

當時,聯大教授的“學二代”紛紛參軍,或當譯員或任駕駛兵。張伯苓、梅貽琦、查良釗、馮友蘭等人的子女均參加遠征軍。學生參軍者亦不計其數,著名詩人穆旦,24歲參軍,任遠征軍副司令杜聿明的隨軍翻譯,出征緬甸抗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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