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路,是河北觀眾非常熟悉的一個名字。他和劉際老師說過的相聲《活詞典》、《趙州橋》富有知識性和趣味性,給人一種清新脫俗的感覺。在表演中馬老師的聲音也很有特點,音調好像都是向上挑的,但聽起來不覺浮誇,反而顯得朝氣蓬勃。
在北京亦莊的家裡見到馬雲路老師,他一張口說話還是我印象中他年輕時候的聲音,透出儒雅的味道。採訪中侯寶林先生說他適合說文哏作品,應該也是看到他身上自帶的一種文化氣息。
此輪採訪過程中不止和一位演員聊到人設的話題,相聲是一種極富個人性格特徵的藝術,一個演員表現出來的人物定位是一定的,這也決定了他們擅長演繹哪一類角色,不擅長演繹哪一類角色。比如馬三立先生就直言楊少華老師演不了《批三國》,因為看上去就不像讀過《三國》的人。
而年輕時代的馬雲路老師,在臺上總帶有一種知識分子的氣質,這也是他表演文哏作品居多的原因。他提到的河北電視臺《大家來歡樂》節目我兒時經常看,他在節目組的臺前幕後做了大量工作,為燕趙大地的老百姓送去持續的歡樂。
侯寶林先生生前最後幾年演出,是和馬雲路老師他們一起度過的,這對於馬老師他們來說也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侯先生經常表演的《打燈謎》他印象深刻,每天到“呲啦又攤一個”的橋段,侯先生連手勢帶語氣和節奏永遠是一樣的。到包袱兒口的地方,稍微給大了不行,給小了也不行,快了和慢了也都不響。這可以說是相聲的“嬌氣”,也可以說是相聲的規矩。
馬老師還著重回憶了當年與師父劉文亨及多位天津相聲名家的交往,這與魏文亮、劉俊傑等天津諸位老師的敘述正好勾連在一起。那是壓抑多年的老百姓重新領略相聲巨大魅力的時代,也是七八十年代相聲中興的發端。
採訪結束後馬老師送給我一本作品集《雲者路也》,16開,厚厚一本,皇皇38萬言。書中收錄了他多年來創作或參與創作的100多個作品,有相聲,也有小品和短劇。馬雲路老師在交談中說他是同輩演員中創作作品較多的,這本書應該就是明證了。
馬雲路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馬雲路訪談錄
馬雲路:1956年生於天津,後居石家莊和北京。自幼喜愛相聲,中學時期開始表演相聲。1974年下鄉,而後常年在欒城縣文化館進行相聲演出,其間開始與劉際搭檔。1978年拜劉文亨為師,後加入河北省曲藝團任相聲演員,表演《活詞典》等一系列具有文化底蘊的作品。2002年調入中國鐵路文工團。代表作品包括《誇夫》、《活詞典》、《酒狀元》、《趙州橋》、《我要交朋友》等。
馬雲路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你別回去了,直接參加演出隊”
問:我從小看河北臺,總能看到您和劉際老師一起說相聲,所以我就一直認為您是河北人,後來才知道其實您是在天津出生的。
馬雲路:我父母其實都是東北人。我父親是黑龍江雙城人,在哈爾濱南邊,現在已經算雙城區了,離哈爾濱15公里,大概就是石家莊到正定的距離。我是在天津生的。父親是哈爾濱工大1940年畢業的第一批中國學生,他是學土木工程的,在那之前哈工大學生都是俄國的、日本的。我母親是唐山鐵道學院學線路橋樑的。父親畢業之後沒有在東北老家待就到了華北,那時候還是日本人佔領,但我父親一輩子沒有參加過任何政黨,就是搞鐵路工程,靠技術吃飯。我父親一生四進石家莊,兩進北京,一進天津,一進太原,一進衡水,鐵路工程單位就是這麼流動,最後老兩口落在石家莊鐵路工程段,他任總工程師。我在天津出生後1歲就到北京,在北京長到10歲,在石家莊上小學、初中、高中,然後下鄉到欒城插隊,又回到石家莊工廠,從工廠到河北省曲藝團,2002年到北京的中國鐵路文工團。在河北時我愛人在鐵路醫院,我算鐵路家屬,到北京後我成了鐵路職工,鐵路醫院歸了地方,我愛人就成鐵路家屬了。我的家庭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問:我看到您上的是鐵一中,這是初中還是高中?
馬雲路:劉際上的是鐵一中,我上的是鐵二中。我的小學階段後兩三年,還有初中和高中都是在鐵二中上的,一杆兒扎到底,然後從那裡下鄉。
問:你們屬於鐵路子弟,才上的這所學校。
馬雲路:對。
問:您是十歲之前在北京,那時候就對相聲有感覺嗎?
馬雲路:沒有,我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還聽不到相聲,而後進入文革相聲就更沒有了。到石家莊之後我的鄰居是石家莊鐵路客運段一位車長,他是業餘相聲演員,我看過他們在鐵路職工演出,我才知道這叫相聲。他看我很喜歡相聲,就把我叫到家裡頭。他家有個老式手搖唱機,還有幾張大膠木唱片,其中有侯寶林的相聲,一面是《婚姻與迷信》,另一面是《夜行記》。1972年左右馬季的《友誼頌》出來了,在那之前天津還有常寶霆、王佩元的《挖寶》,我覺得相聲非常有意思。有一次我們從機務段勞動回來,班主任說兩個年級開聯歡會,我們班主任是承德人,承德人說話……
問:普通話非常標準。
馬雲路:對,他說我寫了段相聲叫《學工日記》。他跟我說,聽著你的普通話還好一些,因為我是從北京過去的嘛,另外還找了一個搭檔,他讓我們把他的節目說說。我們就把這個段子背了背,這就算我第一次相聲演出。
問:那同學是劉際老師嗎?
馬雲路:不是,是我們班一個同學。那時候,周圍同學出的節目都火藥味兒極濃,群口詞、對口詞、槍桿詩,都是“鬥鬥鬥、批批批”,而我們的表演內容相對輕鬆,所以大家看得都很開心,效果很好。
問:沒有那麼多政治形態的東西。
馬雲路:對,起碼還比較生活化,也用了一些三翻四抖的手法。現在看起來裡面沒有很大的包袱兒,但是在那個年代相比那些槍桿詩、對口詞……
問:更貼近生活。
馬雲路:對了,貼近生活,貼近老百姓,所以效果還不錯。那時候各學校都有毛澤東思想宣傳隊,他們說得了,你就進宣傳隊吧,這樣我開始接觸演出。後來市裡中學生會演,我寫了一段《學外語》,把《奇襲白虎團》等內容都用上了。到會演的時候,我們鐵二中準備的是相聲《學外語》,鐵一中也出了一段相聲,這時候劉際露面了。我們代表鐵二中,他們代表鐵一中。
問:那時候您是逗哏,他是捧哏嗎?
馬雲路:對,我是逗哏,他是捧哏,但我們倆還不是一對兒。我是1974年畢業下鄉,他也是同一天,我們從石家莊背上行李,排著隊走到欒城縣,大概30多公里吧。到公社把這些人給各個村一分,然後我們坐著馬車,坐著手扶拖拉機,回到自己村。這是3月8號的事情。那時候搞了一個運動叫“學習小靳莊”,你們可能都不知道……
問:不是大寨。
馬雲路:不是,學大寨那算毛澤東搞的,小靳莊算是一個文化的點兒。反正就是農民作詩,農民畫畫,農民演節目,各村都組織文藝會演。文革後期這種演出搞得很頻繁,而且那時也沒有什麼別的可看。
問:那時劉際老師和您分的是一個村嗎?
馬雲路:不是,不是一個公社,離著有個30多里地。這時縣文化館到各村去挑節目,到劉際他們公社就看到他在說快板書,在我們那兒我和村裡的搭檔說了一段學習小靳莊的相聲。我們就去參加會演。然後縣文化館的人說4月中旬會集中到一起組織創作學習班,就讓我過去改節目,這樣我就抽到縣文化館。到5月份,縣文化館的人想全縣1萬多知識青年,可以組織一個知識青年演出隊,就跟我說你別回去了,直接參加演出隊。我問,我參加演出隊演什麼呢?你說相聲啊。我跟誰說?他們說我們給你找了一個,這時候劉際又出現了。我倆一見面,我說你是鐵一中的,他說你是鐵二中的,互相都知道。縣文化館老師就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倆就是一對兒相聲,你是那個……
問:逗哏。
馬雲路:還不是,那會兒就說你是甲,你是乙。那時候正批林批孔,他們說你們得趕緊寫一個段子批判孔丘。就這樣,從1974年5月我們倆開始合作。1976年初春季招兵,北京衛戍區有宣傳隊,招兵的排長還是河北正定的,當時他看了我們的石家莊地區會演,他說他帶來兩個特招指標,想把我們兩個都招走。
問:就是去當文藝兵。
問:成分好。
馬雲路:但我這個呢,我父親1940年哈工大畢業,成分低了他也上不起啊,我爺爺成分屬於地主。而且當時北京衛戍區要人還有一條特殊規定,不能有海外關係,但我有一個舅媽是日本人。這一看帶不走,那就先帶一個吧,就把劉際帶走了。那時候一年兩次招兵,秋季還要招一次,他跟我說你彆著急,我找找熟人兒秋天還來,非把你們這一對兒帶走不可。然後我就還跟著縣文化館演出,到秋天排長帶著特招指標真來了,很執著。劉際到部隊就說快板書,沒說相聲,等著我。排長說,欒城的縣委書記家是我們正定的,我跟他說好了,這時候就到了1976年10月份,可就粉碎“四人幫”了。那時知識青年開始返城,石家莊工廠到我們那裡去招工,有的工廠也注重文藝宣傳。比如河北省假肢廠就跟我說,到我們那兒工種你隨便挑。還有石家莊文工團的,我們代表河北到北京參加了全國文藝調研,他們看演出後也想要我。這就等於文工團、工廠和部隊三撥隊伍準備要我。縣委書記說話,要先緊著部隊挑,結果最後這件事卡在武裝部,他們說這人家裡的歷史背景這麼複雜,成分這麼高,又有海外關係,你們北京衛戍區把這個兵徵回去,要是出了問題我們可不負責任,要不讓你們師首長給籤個字,你們就把人帶走。最後排長說對不起你,但實在是沒轍了。
問:他是真想要您這個人才。
馬雲路:對呀,因為他知道劉際我們倆是一對兒,而且那個已經去半年了。
問:那會兒絕對是政治第一啊。
馬雲路:對呀,雖然剛剛粉碎四人幫,但還是比較緊。我們家裡人也說,部隊去不了,文工團你也別去了,你這說相聲寫東西不定哪天說錯寫錯了,還是太危險,說出問題就出問題,別最後工廠的事兒也黃了,你就老老實實去工廠吧,先回城再說。
“劉文亨老師挺喜歡你們,利用這個機會正好拜師”
問:你們雖然在文化館,其實還不屬於文化館的人。
馬雲路:對呀,就是幫忙工作,一天四毛錢誤工補貼。我們把這錢領回去交給村裡,村裡再拿這個錢買工分,算記你一個滿工。那兩年我在農村掙的工分不少,為什麼呢?那會兒我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一年演出200場。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演出經驗的積累,水平有多高談不上,起碼對舞臺熟悉了。
問:那您就直接到了假肢廠。
馬雲路:對。那時候讓我挑工種,有種說法是緊車工,慢鉗工,吊兒郎當是電工,我說那我就鉗工吧,還有點兒技術含量,所以我就當了一名鉗工。那時候石家莊成立了一個工人業餘曲藝隊,一開始是一個禮拜演一場,後來一個禮拜兩場,再後來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演出。
問:但還都是業餘的。
馬雲路:對。最開始1977年、1978年的時候,我只要說出去演出,廠裡師傅都支援,但從1979年起工廠開始實行計件,講究經濟效益,你要走了,你的活兒就要旁邊的人替你幹,這就有點兒矛盾了。這時候要出去演出就得跟車間主任說,再後來就得跟政工科說。到1980年5月份我們代表河北省參加全國職工曲藝調演,這就得省工會副主席到廠子裡跟廠長說。1980年6月參加曲藝調演回到河北之後,河北省曲藝團就下了一個調令。原來我們參加調演的時候,他們都去看我們的節目,當時有個團長是老八路,他在後臺問我,喜歡幹這個呀?我說喜歡呀。他問,幹專業的你願意嗎?我說行吧。結果一回來廠子裡就說,有你一個調令,你要想幹這個就拿調令走,要是不走,以後就別幹這個了,好好學技術。
問:就是說業餘時間也不要幹這個了。
馬雲路:對,老為演出耽誤工作這不行。我想了想就說,那我就走吧。
問:根本就沒有經歷思想鬥爭是吧?
馬雲路:沒有。
問:一個是想幹這個,另一方面那幾年的經歷證明自己可以幹這個。全國曲藝調演您和誰一起演的呀?
馬雲路:是我到工廠之後帶的一個我們車間的小夥子,後來這個人也幹專業,現在他已經在河北省曲藝團退休,跟著電視劇組做製片主任。另外在1978年10月份,當時相聲已經很火了,天津的兩位老師一位叫劉文亨,一位叫班德貴,給石家莊的業餘演員和作者辦班,15天的時間,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了劉文亨。他到石家莊以後跟群眾藝術館的老師說,他有一個作品叫《幻想曲》,你找兩個背詞快的年輕人把這個活背背,背不下來都沒關係,從第二天開始講表演的時候,就拿他們倆做例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摳。群藝館的老師就把我找去了,讓我跟我那搭檔當天晚上爭取把詞兒背下來,第二天就拿我們倆的表演作解剖。回到工廠我們就把單位發職工的勞保茶,加上白糖,拿大鐵壺沏了一壺,就為不犯困,任務是當天晚上把這個活拿下來。背了一宿,吃完早飯我們就去了。接下來幾天我們表演,老師就一句一句、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摳,十來天的課程。最後群藝館領導說,劉文亨、班德貴都來了,那就在石家莊鐵路文化宮咱們搞一場演出,讓老師也露露面。還得找兩對當地演員,一個是孫福海,後來去天津文聯工作,那會兒他還在部隊260醫院當俱樂部主任,就讓他和馬文忠兩人上一段兒相聲。劉文亨、班德貴前面上一段,最後再上一段兒,我和我那搭檔就上了老師指導的那段《幻想曲》。我們一表演,效果還挺好,老師看著也挺高興。這時候馬文忠和群藝館的周向榮老師就跟我說,你想拜師嗎?我當時還不懂這個,他們說老師挺喜歡你們,利用這個機會你們正好可以拜師,我說那當然好了。
相聲名家劉文亨
問:之前沒琢磨過這些。
馬雲路:沒琢磨過,咱不懂。
問:而且當時你們又是業餘演員。
馬雲路:周老師說今晚我把兩位老師請到我們家吃晚飯,你們倆也去,吃著飯的時候我給你們搭橋,我一提只要老師有這個意思,你倆就磕頭,這事兒就算成了。因為班德貴是回民,我在石家莊的回民飯店買了幾個菜,那時候猴頭菇的菜五六塊錢。
1978年,馬雲路拜師劉文亨
問:也是好菜了。
馬雲路:那會兒已經算貴的了。吃著飯,聊著天兒,那倆老師提起這事兒來,然後一撤凳子,我們倆就拜師了。劉文亨老師給我們交代師承關係,相聲門裡的一些規矩。當時是1978年10月份,他說你們有時間到天津去看演出去學習。1979年1月我們倆就去天津,當時天津青年曲藝團還沒有恢復,他們還都在工藝紙製品廠,不過那會兒快到春節,演出就特別多了,每天下午一場,晚上一場,他上哪兒演出我們就跟著坐側臺看。我記著那時還有魏文亮、高英培,看了幾場之後我跟劉老師說,我聽說魏文亮也使《幻想曲》這活,我想看看他怎麼使。他就把魏文亮叫來,說你們使一場給他們看看,我們就看了他一場表演。另外,文革以前一些相聲小段兒最簡單的包括《反正話》、《所答非所問》,他們在臺上說,我就拿筆記,用腦子記,那會兒也沒有錄音筆,回到住處趕緊整理,到石家莊我們就表演這些小段兒。周圍人說,這倆人天津沒白去,帶了好幾塊活回來。其實四年裡我與小高合作得挺好,1980年進曲藝團的時候只要了我一個人,我去問團長,團長說沒搭檔不要緊,團裡下一步準備排演相聲劇。然後我就和康達夫、李如剛排相聲劇,作品是跟北京曲藝團學的,叫《您看像誰》。演了一年,到天津、河北到處演出。1981年劉際他們的部隊宣傳隊解散,他復員回到石家莊。他是銀行子弟,對口可以去父母單位,銀行說給你個大槍守金庫去吧。他不想幹這個就跟我提,我建議他來曲藝團試試。我陪著他去河北省文化廳藝術處考試,他唱個快板,我還和他說了段相聲,常志(快板演員)他們都說不錯,就這樣劉際進了曲藝團。我們又開始重新合作。
問:劉際老師在部隊還創作過一段《特殊關係》。
馬雲路:他在部隊就是唱快板、說相聲,剛粉粹“四人幫”時他還唱了一段叫《魯迅斥狄克》,後來還灌了唱片。
問:您剛才提到劉文亨老師,像這種天津的相聲名家到河北培訓非專業相聲演員,這在當時算是常規的,還是也是比較難得的機會?現在看來感覺有點兒不可思議。
馬雲路:大家都知道相聲是從北京和天津起源。粉碎“四人幫”之後相聲這麼火了,收音機裡都是《帽子工廠》,馬季的《白骨精現形記》,各地都有培養相聲演員的需求。各地的群眾藝術、文化館,就把這些老師請來辦個班,說說相聲表演和創作。
問:估計那會兒也沒有多少報酬給他們。
馬雲路:沒有,能有一點兒,但是很少。
問:肯定不是衝那個去的。
馬雲路:對,1979年1月我去天津看他們演出,劉文亨他們下午一場晚上一場,有時候三場,演完報酬是什麼?好的是一人給一個紅包,一開啟裡頭可能有五塊錢,那就了不得了。
問:一份猴頭菇的錢。
馬雲路:那劉文亨老師還不敢要呢,他是黨員,怕犯錯誤。給個筆記本,給個手提包,這還行。
問:紀念品。
馬雲路:對,或者拉到燕春樓吃個飯,這都行。我們到1980年、1981年在天津演相聲劇,演一場才給四毛錢夜餐補助。所以我們的勞務都是從幾毛錢起步的,八十年代很多年都是這個價,九零年之後才稍微多一點兒。
問:我們從小聽劉文亨先生的相聲,但看到他的影像很少,電視上很少出現他表演的畫面。
馬雲路:他病得比較早,半身不遂腦血栓,而後癱瘓在床或藉助輪椅11年。那正是他再次要火的時候,1985年、1986年開始流行所謂的“走穴”,電視臺也開始找他,但這個時候他病了。後來調到曲校,又得腦血栓躺在床上,所以大家看到他的機會少。1979年《笑》的紀錄片,裡面還有他一段相聲呢。我們1979年去天津看演出,攢底的就這三對兒,高英培、範振鈺,劉文亨、班德貴,還有魏文亮、孟祥光,每天輪流攢底。那會兒馬三立他們還沒怎麼復出演出呢。
1963年演員合影。後排左起為魏文亮、劉文亨、高英培,前排左起為趙佩茹和京劇演員馬長禮
“侯耀文說劉文亨師哥能耐大,惹不起”
問:我們知道劉先生是一代相聲名家,柳活見長,又不拘泥於柳活,各種作品都駕輕就熟,在您眼裡,劉先生的逗哏藝術如何?另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馬雲路:這個人平時看著不像一個說相聲的,嚴肅有餘,不怎麼開玩笑,跟你熟了看到都是圈裡人,他也講點兒老段子,有時候一高興還說一段兒所謂葷段子。他把相聲當作事業去幹,他特別反對耍貧嘴,他還特別反對“團春”(說行話)。他跟我們講,咱學本事不學這個。所以我們在他面前誰也不敢“團春”,都規規矩矩。大夥兒看他柳活的段子比較多,其實他的平哏活、貫口活,特別是倒口活也不少,像《新風尚》裡邊好幾種方言,其實他是比較全面的。柳活為什麼被人們提到前頭,因為他的唱可以跟侯寶林相媲美。
1979年,馬雲路與劉文亨、魏文華夫婦
問:字正腔圓。
馬雲路:對,他是認認真真的。比如他要學唱《寶貝》,那會兒學習不像現在有錄音錄影,學《拉茲之歌》,他進電影院看二十幾場《流浪者》。你去聽他唱《寶貝》和《拉茲之歌》,原版原調。他的越劇也特別好。1985年之後有段時間,侯寶林從中國曲協副主席位置上退下來。開會動員的時候領導號召老同志退,侯寶林第一個舉手,高元鈞他們也舉手,結果到正式開會的時候只有侯寶林舉了手,退下來之後侯寶林一看大家還都在演出,那他也想繼續演出。那會兒實行演出執照制,演出必須有執照,但侯寶林退了沒有執照,我們河北省曲藝團有演出執照,他兩個徒弟康達夫、李如剛也在我們團,就這樣侯寶林和胡仲仁一對,賈冀光、魏蘭柱一對,康達夫、李如剛一對,我跟劉際一對,有時候賈冀光的兒子賈侖也參加。反正就是這麼五六對演員,我們都跟著侯老演出,前後大概有一年時間,往北演到牡丹江、鏡泊湖,往南演到昆明,中原地帶走過河北、河南很多地方。演到1991年全國人大開會,侯老是人大代表,他說咱們不能演了,我得回北京開代表大會,等我開會回來咱們再接著演。到開會的時候,醫院給人大代表檢查身體,醫生說侯老您別走了,您胃裡有點兒問題,結果再一查是胃癌。然後就做手術,病了一年,侯老人就沒了。所以也就等於侯老在臨去世之前一年的時間,是和我們在一起演出。我就是透過侯老的嘴,透過侯耀文的嘴,知道了劉文亨的唱在他們心目中的位置。
問:連侯老都認可。
馬雲路:對。1965年天津相聲演員在北京廣播劇場演出,侯耀文當天在臺下聽,聽完回來跟他媽說,今天天津演員演出有一個人唱越劇唱得太好了,唱得我都“恨”他了。
問:就是比他爸還好。
馬雲路:對呀,怎麼比我爸唱得還好?他媽告訴他,這人叫劉文亨。
問:就是說當時劉先生的名氣還沒有那麼大,但是很有本事。
馬雲路:對。他媽跟他說,那是你師哥。1985年在瀋陽有一臺頒獎晚會,侯耀文老師到後臺大聲說,你倆誰沒老師,沒老師我收下啊。他說劉際,你拜我吧,劉際說我有老師。你老師誰呀?我老師王雙福。侯耀文說王雙福是唱快板兒的,你跟他學快板兒,跟我學相聲。當時他說了這麼一句,後來他真正收劉際是1995年。到我這兒他問你呢,我說我師父叫劉文亨,他說那是我師哥,他能耐大,我惹不起。
問:劉先生收徒弟收得多嗎?
馬雲路:有五六個。我跟耀文老師的關係,最早是1984年青島相聲評比。師勝傑拿了一等獎,黑龍江省文化廳請所有相聲演員參加師勝傑青島拜師會。我跟侯耀文老師也是這個時候認識的。到1985年侯耀文老師辦離婚,就是跟侯瓚她媽,對方跟他要一大筆錢,侯耀文老師沒有這麼多錢,他跟高英培借。高英培說兄弟,我現在攢了也就“半萬”。康達夫、李如剛原來在河北邯鄲,跟峰峰礦和邢臺都熟悉,我們就一起組織演出,幫著耀文掙點兒錢。五對相聲十個人,就在邯鄲和邢臺演了幾場,給他湊了點兒錢,我們少拿點兒,他拿大頭兒。不過我們感覺也不少啦,一場也有15塊錢呢,什麼概念?當時一個月才掙三四十啊,一場就等於半個月工資呢。這樣就給耀文老師湊了些錢,他回去離婚去了。
問:也算幫他辦成一件大事。
馬雲路:對呀。
“相聲要有所表達,不是找個樂兒就完了”
問:我們能聽到您和劉際老師比較經典的段子,很多都是八十年代初的,像《活詞典》、《酒狀元》、《趙州橋》。
馬雲路:《趙州橋》作者是呂秋義,是1981年演的,是比較早的一個。《酒狀元》是1985年,《活詞典》是1984年。當時要求文藝團體精簡,河北省就把省曲藝團給精簡了,我們都被分到河北省群眾藝術館,我去賣報紙去了,做群眾文化,到各文化館去推銷。當時河北省省長是高陽,省委書記高佔祥,叫“二高”,他們當時提了一個口號,“振作精神,振興河北”。當時我們連著搞了兩場曲藝晚會,一場叫“五講四美三熱愛”,一場宣傳“振作精神,振興河北”,介紹河北的旅遊名勝、歷史文化名人,《活詞典》就是這臺晚會里的。當時正好中國曲藝界協會理事會開會,高佔祥組織他們到河北來開,他提出請大家看我們這臺節目,這夥老頭兒拄著柺棍兒就都來了。
問:侯先生他們也都在吧?
馬雲路:都在,協會那些老先生們都來了。高陽、高佔祥一看我們宣傳得很好,歷史文化名人和名勝古蹟都說了,就說這些人不錯啊,就問,是哪兒的呀?現在是群眾藝術館。原來呢?河北省曲藝團的。曲藝團呢?精簡文藝院團給散了。啊?這倆人就不幹了。說河北省歌舞劇院380多人一年也不演出一場你不散,把36個人的輕騎兵給砍了,開會。看完節目大家就在貴賓室開會,把文化廳廳長、副廳長和文聯主席都叫來了。高陽說,我年輕的時候在農村打麥場上,就聽人家說大書,聽到天亮都不走,群眾這麼喜聞樂見的形式你們把它精簡了,歌舞團一年也不演出你們怎麼不精簡?文化廳長聽得四脖子汗流,著手馬上恢復。我們曲藝團散了七個月,又恢復了。
馬雲路:我們家很多大學生,我爸我媽是,我叔伯的兄弟姐妹也都是大學生,我在家大排行老六。恢復高考的時候,他們給我爸媽寫信,讓我趕緊複習功課,好好考大學。我就一直很遲疑,一方面我文革當中文化課基礎打得不好,而且那時候演出特別多,每天晚上都有,幾乎沒有複習的時間。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業餘演出,還要寫節目參加會演,考大學這事兒就一直猶豫。1984年河北師範大學——那時叫河北師範學院中文系開第一屆夜大班,我感覺這個還行,不影響我的工作,我就趕緊去報考。考得還不錯,300多人考試我好像考了第18名,所以那段時間我就上夜大。有人說《活詞典》是不是就是學習的副產品,把河北的風土人情都包括在相聲段子裡了。《曲藝》雜誌也給登了這個作品,有了這個作品的成功,第二年我又發了《酒狀元》。當時我到河北三河的燕潮酩酒廠去採訪一位女評酒師,寫了她的事蹟。1986年國家提出政治體制改革,提出做政治工作要跟青年人交朋友,我就寫了一段叫《我要交朋友》,寫政工工作不能陳詞濫調,要和年輕人交朋友,怎麼把政治思想工作深入年輕人的心裡。我們那時候寫相聲,總是力爭要說點兒什麼。
馬雲路、劉際表演相聲
問:就是要有所表達。
馬雲路:有所表達,而不是說找樂兒就完了。後來有人說我們是主題先行,但我們的創作習慣就是這樣,就覺得有個事兒值得一說,但說的角度和方式那是技巧,你要宣傳什麼諷刺什麼,肯定有你的立場。後來到電視臺幫忙,領導說讓他們放開寫去吧,我們也寫不出來今天很多小劇場相聲胡說八道那種相聲。
問:就是自己有底線,有要求。
“同輩演員中,論數量我創作肯定是比較多的”
問:能說你們說的很多相聲是河北相聲嗎?
馬雲路:能說。
問:你們是河北相聲的驕傲,八九十年代河北出了不少優秀相聲演員,還有康達夫、李如剛兩位。人們感覺河北相聲不同於北京和天津的相聲,有特殊的味道,您怎麼看河北相聲的特點?
馬雲路:嚴格來說,河北相聲還遠達不到與北京天津相聲並列自成一派的程度,第一,我們的起源,比如說我們的師父還都是源自天津、北京,第二,河北這麼多年的相聲我們可以算一個代表,但我們是承接了天津、北京相聲給我們的營養和精華。在河北我們倆為什麼相對突出一些,主要原因我們倆的相聲自己寫得多,河北其他演員在這方面相對弱一些,但跟北京天津比,人家水平比我們高。是我們在跟著那些大師也好,著名演員也好,在跟著人家走,只是在這條路上一直沒有停步。
問:創作能力強,確實是你們倆特別大的優勢,而且作品大都富有文化韻味。現在年輕相聲演員不少,但真正具備創作能力的並不多,您怎麼看一個相聲演員具備創作能力的重要性?另外您有什麼特別的創作心得?在和您同輩的相聲演員中,您創作的作品屬於多的。
馬雲路:不敢說是最好的,但從創作數量上來說我肯定是比較多的。很多演員是說別人的作品多,自己寫得少,我們在河北之所以還算比較突出,主要是作品能盯得上。
問:否則就很被動。
馬雲路:那隻能人家寫什麼你演什麼,我們是想演什麼就寫什麼。另外九十年代以後河北演出市場越來越不好,我和劉際就到河北電視臺做綜藝欄目,叫《大家來歡樂》。
問:我知道這個,那時候經常看。
馬雲路:從1995年4月份左右開始辦,我連著幹了121期,一個禮拜一期,一年52期,前後幾乎三年時間。
馬雲路:就是。不過《綜藝大觀》是中央臺出錢,我們這節目臺裡不出錢,我們得自己去跑錢。我和劉際補缺,這期沒有嘉賓主持,那就於輝和我主持,下期就胡琪和劉際主持。這期需要演小品,我就上個小品,下期缺段相聲我就上個相聲,撰稿也輪流上。
問:自由度很大,壓力也不小,周播嘛。
馬雲路:每週直播結束我們坐下開會,製片先說下週我找的是華北製藥廠,製藥廠提出要給他們寫首歌,就安排人寫首歌,人家要求設計一個遊戲,把他們的產品小聰聰母液用上。再下週是個酒廠,人家要段相聲,我們就得趕緊寫,週一把本子拿來,送文藝部主任審查,副臺長說行,禮拜三排練,禮拜四把演員找來,禮拜五直播,直播完了開始下一週的安排。就這樣往前滾了120多期。
問:真不容易。
馬雲路:大概播了五六期以後,廠家就都找上來了。
問:節目有了知名度。
馬雲路:那時候給我打字幕都不知道打什麼好了,算嘉賓主持,算撰稿,還是演員,我說你愛打什麼打什麼吧。一期我們能拿多少錢呢?200塊錢。那是1995年。侯耀文過來一看這情況,說你能走就走吧,在河北臺你只落了一個“練手兒”。他說我們別的都沒有置下來,同樣賣的力氣,給中央臺打工你知名度早就高了,另外報酬肯定不會這麼低。
問:反正我記得你們節目那個口號,“大家來歡樂,歡樂大家來。”
馬雲路:沒錯兒,就這個。
“侯耀文是很有靈氣的相聲藝術家”
問:剛才您也說到1995年侯耀文老師才正式收劉際為徒,對吧?
馬雲路:對。我們做這些節目的時候都說,劉際你這沒有正式拜師啊。其實那時候他師父是王雙福,人家還說,誰說我說快板兒的,我也說相聲啊。耀文活著的時候,有段時間王雙福還不高興,我徒弟怎麼又成他徒弟了?耀文去世之後,劉際他倆關係才走得近了一些。
問:2002年劉際老師你們倆一起調入鐵路文工團。
馬雲路:對,其實從2000年以後,我們就幫著做一些事,已經跟著團裡演出,只是關係還沒調,正式調關係是2002年9月份。
問:有一點我有疑問,從河北到鐵路文工團,是你們倆都樂意,還是因為劉際老師是侯耀文老師的弟子,您這才一起跟著進團?
馬雲路:不是。八九十年代侯耀文鬧著去日本,後來也沒去成,說唱團團長也不幹了,算個藝術指導或者顧問。到2002年鐵路文工團總團又把侯耀文叫回來說,你來當總團副團長兼說唱團團長,他說那我就要組建一支中國最好的相聲隊伍,鐵道部得支援我,我不要學員從頭培養,而是要有成績來了就能用的,團裡說行,你隨便調。1998年曲協搞了中國曲藝牡丹獎首屆相聲大賽,評出三對兒一等獎,我和劉際,陳寒柏和王敏,奇志和大兵。侯耀文說我把這三對兒調來。這樣我們就都到了鐵路文工團。到2004年、2005年侯耀文還說,想把北京有對兒不錯的叫郭德綱和于謙調進團。
問:于謙原來是北京曲藝團的。
馬雲路:對,曲藝團最少的時候一個月就給於謙開幾塊錢。
問:所以他也幹了很長時間電視。
馬雲路:所以啊,鐵路文工團一說要調于謙,北京曲藝團說趕緊的,這是他檔案你們拿走吧。特別順利,到那兒就把于謙檔案拿來了。
問:他師父是石富寬老師,正好也在鐵路文工團。
馬雲路:調我們倆的時候團裡領導就問,劉際是侯耀文的徒弟,馬雲路算什麼呢?侯耀文答覆說,這個人雖然不是我徒弟,但我調馬雲路這個人等於調了倆人,為什麼這麼說?我調了一個演員馬雲路,我還調了一個作者。當時我跟侯耀文已經合作寫了《小眼看世界》,還有我們團的群口相聲,還有他慰問演出的作品,他感覺用著很順手。
馬雲路與侯耀文
問:所以很有說服力。
馬雲路:就這樣我們倆就調過來了。另外由於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我們也沒有說什麼條件,來就來,房子啊戶口啊什麼都不提,耀文要我們我們就很快過來,那些條件領導慢慢就給辦唄。但實際上到今天,陳寒柏、王敏都退休了,奇志都退休了,戶口仍然沒進北京。我2004年戶口辦進北京,但不是靠鐵路文工團辦進來的,而是透過我愛人的單位。
問:你們倆進團之後是不是都有一些行政工作?做這些工作,精力無法全部再放在相聲創作和表演上,你們如何做到行政工作和相聲創作表演之間的平衡?
馬雲路:有這樣的問題。2004年我們說唱團的領導退休,耀文是團長,缺副團長,劉際在河北幹過河北省曲藝團的副團長,他就跟劉際說你還幹副團長給我打下手吧。耀文還做了一個藝術室,他讓我盯著藝術室,我就盯著創作上的事兒。後來耀文不在之後,短暫時間出現過劉際是說唱團團長,奇志是團書記的局面,不過沒幾年就退了。行政工作比較繁瑣,好在說唱團人少,工作量沒那麼大,所以劉際沒有因為行政工作耽誤了演出。
問:說一下侯耀文老師吧。你們認識時間很長,演出合作比較多,後來又是同事,他又是領導,對他的人和他的藝術您怎麼看?
馬雲路:首先說侯耀文是個很有靈氣的藝術家,他對藝術接受能力特別快,感悟能力特別快。第二個優點,侯耀文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藝術家,他給自己一個很大的壓力,“我是侯寶林的兒子,眾目睽睽,別人可以幹別的去,我不行,我必須得幹出個樣兒來。”第三,在脾氣秉性上他是老小孩兒,比如我們一起打牌,一著急他能把牌給揚了,我們還得哄著他,說三叔別生氣,一會兒消了氣又坐那兒玩兒牌去了。很天真,人很正,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侯老跟我說,你要堅持走文哏相聲這條路”
問:可以說你們最早的觀眾都是河北人民,對燕趙大地應該有一定的感情,如今對河北相聲還關注嗎?我聽到過你們在洪順曲藝社的一次表演錄音,您對河北相聲小劇場的發展情況瞭解嗎?如何看待河北相聲的市場化發展?
馬雲路:小劇場相聲,我們當年沒有趕上,不過看現在的劇場相聲,幾乎是一張節目單走遍全中國,到哪兒都是那幾塊傳統節目,這樣長期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這些年輕人的作品還跟不上,短期內還不明顯,長期下去肯定會遇到瓶頸。
問:沒有作品怕行之不遠。
馬雲路:對,今天來看你是《八扇屏》,下禮拜看《八扇屏》,一個月之後看還是《八扇屏》,人家就不會再來了。現在這麼多小劇場,光北京就20多個,真正去聽聽他們的活,新活不多。不過最近新作品好像多了一些,透過一些活動和節目比如《相聲有新人》,倒是出了點兒新活。沒有新作品肯定走不遠,走不長。
問:正好您提到《相聲有新人》,裡面出來一位新人,他就是河北洪順曲藝社的叫周培巖……
馬雲路:我知道。
問:他的表演大家也樂,但有人就問了,這到底是相聲還是脫口秀?您怎麼認為?
馬雲路:他的節目我看了,如果永遠是不緊不慢的節奏,那肯定是不對的。根據每天園子裡觀眾的情況,不可能是永遠一樣的,永遠保持一個節奏今天的觀眾認可,明天可能感覺就不行。老先生講話“把點開活”,這是有道理的,一看今天觀眾不吃這個,你就得趕緊改。不過真是到包袱口的地方,節奏和高低音是一點兒不能差的。比如我們和侯老演出那麼長時間,就一個《打燈謎》,每天到“呲啦又攤一個”,連手勢,帶語氣的高低,節奏的快慢,他永遠是一樣的。可不是說哪天演員高興就換個樣子,不是,平時所說相聲比較嬌氣,就是指這個。到包袱口的地方,稍微給大了也不行,給小了也不行,快了和慢了也不響。
馬雲路、劉際與侯寶林合影
問:就是說那個節奏已經是千錘百煉了。
馬雲路:對,也有即興發揮的段落,但包袱兒那兒是千錘百煉的,包括“又攤一個”的手勢是從外往裡來,侯老說如果是從裡往外對觀眾不禮貌,侯老文明,講究,要說文明相聲嘛。演員的一舉一動和語氣都要講究,好的相聲一定是講究的相聲。演了很多次之後你就總結出來怎麼演最舒服,比如我們演過一段《說廣告》,就是在說評書過程中加入電視廣告。這是一個子母哏相聲,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倆人必須掌握節奏和尺度,說太快會撞上,說慢了空一拍也不行,包括高低音配合。我們倆演這個活比較多,只要電視上有多加濫加廣告的現象,它就有它的現實意義,拿到舞臺上演就還有它的效果。
問:你們說的知識性內容的文哏段子比較多,但一般來說文哏作品很不容易說好,尤其是不容易效果火爆,對此您怎麼看?
馬雲路:當年跟隨侯老演出的時候,我和搭檔演的相聲就是文哏作品,侯老在側臺看著。他跟我說,你使這種文哏你沾光。我問為什麼,他說你看著就像有文化的,有知識的。我們團當時有一個演員,嗓門兒特別大,原來唱京劇的,侯老說這人上來就說自己大學畢業沒人信,但你就很適合說《文章會》,大家覺得可信。後來侯老在301醫院住院,他臨去之前,有一次我從河北到北京,我跟耀文說三叔你拉著我,我想去看看侯爺,到那兒在走廊他不進去,他有點兒感冒。我進去一看老頭兒半靠半坐著,據說那段時間凡是去看老頭兒的,只要是圈裡的人,老頭兒都說業務,他可能也是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了。他跟我說,像你這個歲數使文哏的不多,有的人使不像,使不好,你要堅持走文哏這條路,文哏不好使,必須結合演員的特點。那是和侯老最後一次聊天兒。他非常認真,1985年我的《酒狀元》在曲藝雜誌上發表,我拿給侯老看,他接過來非常認真地給我刪改了幾處,他說這樣演起來就更平順了。
2019年,馬雲路、劉際表演相聲。楊明拍攝
問:多年的表演經驗,使得他對相聲的語感特別敏感。
馬雲路:實際上相聲的語言是有節奏的,但具體是什麼又說不太清楚,但說好了感覺就是舒服的。
“郭德綱的作品能不能留住,有待時間考驗”
問:您怎麼看相聲的傳統與創新?怎麼看郭德綱的相聲?
馬雲路:郭德綱剛火的時候,有人就採訪我問怎麼看他。我說郭德綱是他那個年齡段相聲演員中很努力的,很有才華的青年相聲演員。郭德綱跟我還挺客氣,見到我還說,當年我就聽你們的相聲《活詞典》、《趙州橋》。
問:他當年應該是很羨慕你們的。
馬雲路:對呀,八十年代他沒多大嘛。我跟他說,我們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下面是你們的年代。所以我現在評價是,郭德綱的作品能不能留得住,還有待於時間的考驗,現在火是火了,但長久還是看作品。包括他們的《探清水河》、《五環之歌》,很難說將來能留下來。我認為現在中國的藝術和娛樂摻和到一塊兒了,老藝術家有時候弄不明白,為什麼有人能拿一千萬,有的拿一個億,老電影演員幹一輩子,50萬都沒人請。我認為別置那氣,拿錢多是叫娛樂界,和你的藝術界兩碼事,娛樂界可以走紅,拍電影就是找他們好賣座兒。娛樂界火的未必藝術就高,有人出價有人買市場就是這樣,兩者走的不是一條路。
問:我想問一下,當年侯耀文老師收郭德綱的時候,相聲界內部有沒有一些說法?
馬雲路:那時我們去耀文家裡,耀文說郭德綱寫了幾個節目,你看看。我一看有相聲,有相聲劇,郭德綱那天也在,我們都在耀文的書房裡。那時剛認識,我和郭德綱沒有太深聊。從玫瑰園耀文家出來,郭德綱那時有個三四萬塊錢的小車,從玫瑰園出來打不著車,我和劉際就搭他和他愛人王惠的車,捎我們到四環可以打車的地方,把我們倆放下,他們倆回大興。後來耀文說我想收郭德綱,于謙正好是石富寬的徒弟,他說他就看中郭德綱在作品上還有把勁兒,表演上也闖蕩這麼多年。我們沒有什麼意見,我們跟郭德綱也沒有衝突和矛盾,但實話實說我們當時對他還不是特別瞭解,耀文既然堅定要收,那就收唄。收徒儀式的時候我們都在,都幫他張羅,另一位演員(荊林野)和郭德綱同時拜的侯耀文。
2006年,侯耀文、石富寬、郭德綱、于謙合說相聲《紅花綠葉》
問:在您看來,侯耀文老師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成見和門戶之見。
馬雲路:耀文收郭德綱的時候他還沒有火,還在小劇場熬著呢,郭德綱也願意到鐵路文工團來……
問:如果侯耀文老師一直在的話,德雲社發展會怎麼樣?
馬雲路:如果郭德綱和于謙都到了鐵路文工團,德雲社肯定就不會像今天這麼開足馬力全力發展,就像後來鐵路文工團還想過要苗阜、王聲,我說你把這倆人要來,那人家青曲社怎麼辦?而且郭德綱火了之後馬上就不來參加演出了,一方面收入提高了,演出開始增多沒這個時間,再加上耀文一去世人家就更不來了。
馬雲路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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