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麻繩
“風伴雨絮零落,心隨影動思長,任憑花落逝流,只在心中,無限思念永留”。今天是外婆的祭日,卻不能親臨墓地在墳冢上為她老人家祭奠,捧一把思念的文字當作供品,伏惟尚饗!--題記
一
我知道外婆姓祁但具體名字叫啥我至今也不知道,不像現在的孩子們可以直呼自己父母的名字,可我們那個年代,只能把自己父輩的名字記在心中,從來沒喊叫過一次,每當與同伴們“嚷仗”的時候把喊叫對方父母的名字當作最厲害的“謾罵”。外婆的家也在一個山村,距我的家有幾十公里,而且都是翻山越嶺的山道,從小到大外婆家不知去過多少回了,但從未問過外婆的名字,也從未聽到過人們呼她的名諱。在我的印象裡,外婆就是一位慈祥和藹的“老奶奶”,外婆不算矮個兒,雖是小腳但走起路來一點兒不差“大腳婦”,幹家務活勤快利索,外婆唯一的特點或“缺陷”就是瞎了一隻眼,假若矇住那隻瞎眼,看見另一隻眼,可想而知那是一雙典型的“丹鳳眼”,外婆說話不急不躁、不緊不慢,那聲音聽起來就有磁性,待人機智聰慧,從來沒見過外婆發火,屬於那種“沒有脾氣”與人合得來的村婦,當然外婆的那隻眼是怎麼弄瞎的我不知道。
小時候每逢過年時才隨母親去外婆家,莊戶人家講究“大年初一”不走親,到了初二、三才會互相走動串親戚,那時去看外婆家的唯一“禮品”就是莊戶人家過年蒸的饅頭,不管走哪家親戚家,母親總是將盛在缸中的饅頭、花花子等一個一個地數著裝在揹包裡,有的人家裝六個,有的人家裝八個,還有十二個的,我不知道這有啥講究,反正所裝的饅頭之類都是雙數,絕對不能成單數,到外婆家去是拿得最多的數,回來時對方親戚家還要回裝給兩個或四個饅頭之類,說是不能“空”著回家。每逢大年初一已過,外婆總是有事沒事的出大門轉轉,看著離自家門口二三里那座小山的豁口是否有人走來。翻過那個豁口就會看見外婆家整個村子,外婆家的村子可以說不叫村子,應該叫“窩鋪子”最為合適,因為那是一條凌亂的山溝溝,溝底溝樑上很少有房屋,大多人家居住的是窯洞,即使建有房屋也是兩三間簡易的房子,最有生活氣息的就是狗的叫聲,只要有生人進入村子,一隻狗叫便會引來數只狗各種各樣的叫聲,那吠聲此起彼伏,尖利嘶鳴、粗曠如雷、野性十足,好像整個山間裡散落著無數只狗,有的狗或許被人打疼了,那叫聲可以說是“撕心裂肺”。聽到狗叫總有人從大門外或是窯洞裡出來看看,是否是自家的親戚來了。外婆家有三間房屋坐北往南,而整個院落的的大門面朝東,大門其實就是兩扇木製的門而已,其中兩間的“書房”裡盤著火炕,這是外公和外婆的“最高待遇”,而我的兩個舅舅全家都住著窯洞……
二
大年初二眼看快晌午了,還不見我們去,外婆總要找藉口使喚我的小舅舅,到山樑上看看,並讓我的小舅母早早地擀長面、做燴菜。外婆將屋內的爐子生的通紅,提上那隻大茶壺到門外倒去殘茶葉子,然後拿出過年新買的“磚茶”,用菜刀輕劈幾塊茶葉放入壺中,添滿井水將茶壺搭在火上,外婆所用的井水那不是一般的“水”,這個山溝溝里居住的人家一般都飲用的是窖水,也就是水窖裡聚滿的天然水,有雨水、雪水。水窖的水並不好喝,有一種“老窖的餿味兒”,如果在夏天你看見水窖的水面上漂浮的各種小蟲,你必會噁心,但外婆家的村裡人誰家都在飲用。而唯一的一眼井卻離外婆家有三四公里路,想吃這個井裡的水必須趕著牲口搭上馱桶去,還必須排隊才能取水,取水不是舀水而是刮水,因為井裡流出的水很少很少,需要聚整合一瓢水才能舀一次,僅靠老天爺給予的那點雨水和雪水是絕對供給不了人畜的飲水,所以那眼井裡可以說一年四季乃至晝夜24小時都有人排隊刮水,在那眼井裡取水只有男人們才行,女人是沒有能力取到水的,因為人和木桶還需要放在井裡,等刮滿後將水桶再提出井,我想過去人們非要生個兒子,陳舊的“傳宗接代”觀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農村人要靠男人們出力幹活養一家人啊!農村裡有句俗語:“十個丫頭頂不了一個瞎娃子”,其實就是這個道理,並非歧視女孩,而是女孩的力氣一般沒有男子的大……
外婆依靠著那扇破舊不堪的大門,時而看看山的那個大豁口,時而又抬頭看看這個冷得灰濛濛的天空。“這鬼天爺,說變就變啊……”,這是外婆口頭禪,每逢此時外婆便從院落的一角處拿起一個背兜和小鐵鍁,走出大門到了房後,房後是一片約為三四分大小的平場地,場地的邊緣堆積著曬乾的羊糞,外婆攬上一背兜羊糞提到了房後牆的炕洞處,將那些幹羊糞全部添入火炕內,一會兒房頂的煙囪內便有濃濃的煙霧冒出,隨即溶入濛濛的天空中,此時的天空在外婆的眼睛裡就像一片失去顏色的破布,而這片破布在外婆的手中可以變成那些菱形或方塊的小布片,對接成又一片實用好看的布簾。因為外婆家每個房屋的門框上到了冬天都掛著一片破布對接成各種花樣的門簾子甚是好看。天空中有零星的雪花舞動飄落,這是外婆早已料到的,下雪了……
三
那雪花兒宛若撕碎的棉絮被天空撒下,正當外婆不覺意間我和母親卻突然而至,那條黑色的大狗起初叫了幾聲,“快去……”,我說了一句那狗搖著尾巴伸出冒著熱氣的舌頭舔著我的褲腳,外婆聽見我的說話趕緊邁著小腳從屋裡出來,進屋後我看見姥爺仍舊嘴裡銜著那隻玉石菸嘴子的旱菸鍋子,一個勁地抽著旱菸,屋內的旱菸味兒十分濃烈,我給姥爺、外婆、小舅、舅母挨個兒的叩了頭,這是咱家鄉的年俗,名曰:拜年!我和母親都被嗆得咳了幾聲,外婆趕忙開門掀起門簾,屋內的煙在空氣的對流中迅速向外飄遊而去,頓覺清爽了許多,姥爺知趣地將煙鍋子頭在木質的炕沿上磕了幾下,裝入鹿皮菸袋。姥爺在我的眼中一直是非常嚴肅的,但姥爺和我很少說話,但姥爺擅長與人倒賣牲畜,特別是驢馬之類的且能說會道,周邊的人都說姥爺的“嘴”厲害,所以給姥爺取了一個渾名:高嘴子!因為姥爺姓高,嘴子就是能說會道之意……
天仍然下著雪,我們喝過了外婆熬的磚茶,吃過了小舅母準備的年飯,那時最好的年飯就是長面加燴菜,已經很不錯了。飯後我和小舅一家坐在地下烤著火爐,那爐火的確很旺,小舅說:“這是水泉溝的渣子,火頭好耐燒”。而外婆和母親卻有活兒幹了,母親每次回孃家總要帶上一捆麻,因為外婆的麻繩子捻得相當好,母親取出那股麻將一頭紮緊吊在一根大鐵釘上且固定在炕頭的牆上,外婆取出“搓搓子”,從那股麻裡抽出幾根麻絲,一頭拴在“搓搓子”頭勾上,“搓搓子”根部是一塊圓形的直徑約為五六公分的鐵餅,然後將“搓搓子”的尾部用手攥住放在鞋底上用力向前一轉,那根麻絲一眨眼變成一根勻稱的細繩兒,外婆又抽出幾根麻絲放在嘴裡用牙將麻絲兒撕成細細的毛絲續接在轉動的麻繩兒頭部,依次不斷那搓搓子根部的鐵餅處已纏繞起“錐形”的小麻繩肚子,直到“麻繩肚子”快大過鐵餅後將所有的麻繩兒取下繞成麻繩小捆把兒。那一大股麻絲外婆在一兩天就全部捻成了鞝鞋用的麻繩子。如果能在外婆家住上幾天,外婆還會給母親打“袼褙”粘鞋底。
晚上和外婆睡在土炕上她在捻麻繩的同時還會給我講好多好多的故事,外婆一字不識但她怎麼能講出那麼多的故事,而且有頭有尾有序,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聽得最多的故事是“孟姜女哭長城”“岳飛刺字”“楊家將兵敗古浪”等等,如果我一直纏著外婆講,她就會給我講那些驚悚的故事,什麼“猴兒拾針”“狗熊吃孩子”等等,那些故事聽得我渾身緊張且害怕,此時外婆便說:“嗯,頭矇住睡覺……”,就這樣我蒙著頭便進入了夢鄉……
外婆去世已經三十年了,但外婆的音容相貌卻一直刻在我的腦海裡,我知道外婆的那隻瞎了眼睛裡,卻藏著一個讓我永遠不知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