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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真是個奇葩的地方,地理上位於廣東、福建交界處,自嘲為“省尾國角”,行政上隸屬廣東,文化上淵源福建,雖稱潮汕平原,卻依山傍水,高山農耕的畲族、海里捕魚的疍族,與魏晉南北朝南遷的漢族,經過千百年的雜居逐漸演化成今天的潮汕人,長期的生活交流,糅合成獨特的潮汕文化。提起潮汕文化,很多人會想起悠閒慵懶的工夫茶,精明世故的潮商,精細美味的潮州菜,以及潮汕話。

而真正生活在潮汕地區的人,看待潮汕文化的視角可能不大一樣,這裡男人勤勞拼搏,女人賢良淑德,有著最樸素的古道熱腸,也有著最狡黠的虛假欺詐,正是這諸多正確與錯誤、美好與醜陋共同組成錯綜複雜的潮汕文化。潮州菜以精美高階聞名,但潮汕尋常人家所食,恐難天天“燕翅鮑”,我想盡量避開名貴菜式,選取黎民百姓的家常菜,妄圖在美味的潮州菜背後,讓人品嚐出淡淡的泥土氣息,鹹鹹的海風味道,覺得如此方才與潮汕生活有關,與潮汕文化有關,與潮汕人有關。

潮州菜發源於韓江平原,歷經千餘年的形成和發展,以其獨特風味而自成一體。唐代後期至明初,潮州人有采用生猛海鮮烹飪的習慣,史書對當時潮菜的烹調技術和餐飲器皿有所記載。明末清初,潮州日漸繁榮。在這個社會條件下,潮州菜得以在當地居民烹調的基礎上,融合吸收了外地乃至海外的飲食文化,逐漸形成一種地方菜系。從行政區劃看,潮州菜是粵菜的一大旁系,但從文化圈著眼,潮汕先輩大多從中原經福建而來,多少帶來閩菜注重湯水、藥膳的影響。閩菜影響與當地先民借重生猛海鮮的飲食習慣相結合,便形成了潮州菜。

潮州菜中的辣:

作為一個客居異鄉的潮汕人,我常常因為吃不慣辣菜、或是動輒辣到滿頭大汗以至於無法大快朵頤而遭人嘲笑。對此我常作如是觀想以自慰:起先不吃辣而後吃辣者,既能嚐盡百味,又能領略辣之深味;起先就吃辣的人,卻難以嚐出清淡細膩,吃到不辣的菜,便覺索然無味。由淡入辣易,由辣入淡難,這也不失為不吃辣的好處。辣椒號稱百味之王,其過於霸道,辣椒之於菜餚,仿若之於中國,此味一入而百味盡失,雖吃得過癮,卻少了些許韻味。後來慢慢適應吃辣菜,卻依然未能擺脫一吃辣就飆汗的窘相,更無法打心底裡喜歡辣菜,以至於懷念起清淡的潮州菜來。

潮汕人居於海濱,多吃海鮮,辣椒通常用來去除海鮮腥味之用,而非主味,更斷無香辣烤魚、麻辣火鍋之類的重口味吃法。潮州菜崇尚清淡、鮮美、細膩,潮汕人吃辣,淺嘗輒止。潮州菜的辣,止於沙茶、姜與胡椒。潮州菜中海鮮總喜歡做成清蒸,講究的一個原汁原味,姜蔥炒是極少的。這說明了潮州菜是一個開放型的菜系,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它善於博採眾長,為我所用,不斷地豐富、充實自己;又因為受到地域的自然、歷史、人文環境的影響,從而保持了相對穩定的地方特色。

外地人大概以為沙茶醬就是沙茶,這其實只是沙茶的一種。沙茶醬是吃潮汕牛肉丸、牛肉火鍋的時候必備的蘸醬,也是沙茶粿的主調料,吃起來香濃過癮,也算是領略了沙茶的美味。潮汕尋常人家做菜用的,不是沙茶醬,而是“沙茶末”。沙茶末由辣椒、花生、大蒜、芝麻等原料研磨混合而成,有時候磨得不勻,時常可見大半顆花生粒,味香濃,微辛辣。較之沙茶醬,少了些濃稠,多了些清爽。大凡海鮮,如炒薄殼、炒花蚶、炒花蟹、炒膠牆、炒蝦蛄等,均可放沙茶,甚至不能不放沙茶。

至於沙茶菜中的極品,當數牛肉炒芥藍了。牛肉須先用雪粉、油、鹽、沙茶(醬末均可)醃製拌勻,芥藍要選取稚嫩的菜心(否則要莖葉分開,塊莖斜切片),整棵下鍋,炒熟盛起,再炒牛肉,炒熟變色即可,連汁澆於芥藍之上即成。牛肉的鮮嫩,芥藍的脆滑,有了沙茶的調和,便覺渾然天成,香辣可口。這沙茶的辣也是點到而止,恰到好處,即便如此,潮汕人中不吃辣者,有不少連沙茶都不敢吃的。

生薑是南北都有的佐料,但因為有辣椒,姜便顯得渺小平凡了。相比較辣椒的極欲窮味,姜分明溫順內斂了許多,它的辣雖不是轟轟烈烈,卻也能潤物無聲,少了份霸氣,多了份矜持,仿似隱世逸士,清清爽爽、自自然然,無需張揚喧譁,自有凜凜骨氣。正因為其內斂幽淡,不過分喧賓奪主,很多菜色都可與之搭配,煎炒燜煮總相宜,佐海鮮則除魚蝦貝殼之腥味,佐蔬菜可卻芥菜、春菜之苦氣,佐肉食能去雞肉、鴨肉之羶葷,如此一專多能,又喜結善緣,在菜可味及百菜,在人則位極人臣矣。

在沒有抽油煙機的柴火時代,哪家油鍋響,魚腥和著炸姜味兒嗖嗖地竄出廚房,便可知誰家在做“大魚煮白菜”了。大魚通常是鱅魚或者鰱魚,魚肉切圈放薑絲慢火油煎,熟則盛起,鍋底不洗,就著腥味放油炒白菜,為著白菜的辣氣和魚的腥氣相沖和,炒至將熟再放水、放魚肉(或單放魚頭)煮湯,煮滾時滿鍋白湯,煎魚的焦香味與魚湯的腥鮮味水乳交融,冬日喝起,香濃暖胃。舉這個菜,不是因為它金貴,恰恰是因為它平凡經濟,一菜兩做(魚肉可單獨當一道菜),平常人家都吃得起。

在清淡潮州菜裡,“大魚煮白菜”這個湯算是重口味的了。更多時候是極為清淡的海鮮湯,例如車白湯、蠔仔湯,做法極其簡單。開水煮滾放入車白,燙至開嘴,撒入薑絲、芹菜,放點油鹽味精即可。這種5分鐘便可出鍋的湯,雖然比不上廣府菜熬了幾個鐘的燉湯來得香濃,卻不失清甜鮮美,更有幾縷薑絲,留得湯裡熱氣,飲後餘韻未盡。生薑在潮汕菜裡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以至於早前許多潮汕人家都將買來的姜埋在沙地裡,以備廚灶之用,一來防止腐爛,二來還可以長個子。

除了生薑,還有一種南姜,生薑皮白,南姜皮紅。南姜味更香郁而少辣氣,別有異國風味。潮汕人喜吃滷鵝,澄海的滷鵝更是馳名,而南姜則是滷鵝必備之料。偌大一鍋滷水,可以同時滷四五隻獅頭鵝,照例是要扔一兩塊南姜下去的。澄海滷鵝調料講究,口感香濃豐盈,吃起來並不覺得有姜味,其實那味道早已滲透到鵝肉裡了,倘若不放南姜,總感覺少了點什麼,嘴刁的老人就會告訴你,是唔知落南姜咯。

南薑絲也是一種好佐料,每次到潮州,我總要到西湖邊吃上一碗牛肉粿條,撒上南薑絲,香濃盈口,回味無窮。南薑絲還是醃製橄欖散的必備佐料,橄欖的苦澀回甘,加以鹽、糖入味,佐以南薑絲的甘香微辣,便可醃製成橄欖散。潮汕人的早餐,只需白粥就以橄欖散,便可忘卻人間百味,甚至有小孩子拿橄欖散當零食吃,在這裡,南姜的辣淡到可以忽略不計,好比蜻蜓點水,其韻味不在於辣本身,而在於泛起的圈圈漣漪。

胡椒是潮汕人喜愛的另一種辣味調料,多用於湯、粥等煲煮類菜食。辣椒的辣是霸氣外露由外而內的辣,胡椒的辣則是柔和溫順,由裡而外,潛移默化。和其它地方吃燒烤、小炒不同的是,潮汕人吃宵夜,多吃夜糜。寒夜加班到半夜,蠔仔粥是很受歡迎的,不管是工廠的伙食還是路邊攤,來一碗熱騰騰的海鮮粥,撒點胡椒,吃到微微出汗,剛剛過癮,保證勞苦的人一夜好覺。潮汕砂鍋粥幾乎都可以加些胡椒佐味。尋常人家偶爾也會煮魚粥、牛肉粥、排骨粥、豬肝粥等等作為主食,只不過不會用到砂鍋那麼講究,也喜歡撒點胡椒過過癮,每每有小孩子學大人樣,卻不小心撒多了,惹得噴嚏連連,啼笑皆非。

海鮮清湯類也是大可放點胡椒的。蠔仔湯、車白湯、花蚶湯,除了薑絲、芹菜,再放三兩片酸菜,撒點胡椒,愈更搶嘴。冬天打火鍋,有時候乾脆扔幾顆錘破了的胡椒粒進去,滿鍋香濃,溫暖全家。如果說以胡椒主味的湯,那非數豬肚胡椒湯了。這個湯現在很多地方都有了,潮汕人的做法大同小異,就是喜歡放點酸菜、芹菜,開胃、易入口,喝後渾身舒暖,滋潤養胃。胡椒本有去胃寒之藥用,腸胃不好者,冬日常飲胡椒豬肚湯,香於口、辣於胃、暖於心。

蠔仔烙是唯一放胡椒的乾菜,也是潮州菜裡最有特色的一道。蠔要選小的蠔仔,拌薯粉水和蔥花,油鍋一熱,均勻地淋上去,用煎蛋一般的方法煎熟,起鍋後撒以芫荽、魚露、胡椒,一道蠔仔烙就做成了,蠔的鮮甜、薯粉的焦香、芫荽的香郁、魚露的腥鹹、胡椒的辣,混合在一起成了絕妙的搭配,足以多層次、多角度地征服遠方客人的味蕾。

潮州菜的辣,不卑不亢、不溫不火,味不窮盡,辣不上火,好比書不甚解,事不極理,既不如川菜麻辣火鍋辣得有聲有色,也不如湘菜剁椒魚頭辣得入木三分,於清淡中取辣意,於平凡中顯真味,沙茶、姜與胡椒,大致如此,沒有辣椒威加海內的王者霸氣,卻自有一股草根情懷與狷介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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