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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池的故事,自然要從城牆講起。

自古以來,城池的光榮與夢想,都壘砌在壁刃偉岸的城牆上。光榮的使命是守衛,夢想則是帶給城中百姓的安逸生活。

1630餘米明清古城牆、161處文物保護單位、200餘棟明清古建築……以蜜橘聞名天下的江南小城南豐,還有另一副鮮為人知的面孔。

初冬時分,本報記者前往探訪,在古城牆下尋找留存的年代印記,其中的優秀歷史人物和事件一一閃現,彷彿回到幾百年前熙熙攘攘的煙雨江南,一座千年古城的記憶瞬間活化。

無論古城南豐繁華市井規模的成形,還是“琴城”名號的由來,都與古城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南豐建縣於三國吳太平二年(257年),距今已1762年。

在很長的時間裡,南豐沒有城牆,或者說並不需要城牆。這種情形在中國古城歷史上並不多見,說明這座農業豐盈之城歷來屬於祥和之地。直到宋末亂世,才開始有了土城模樣。

明正德六年(1511年),隨著閩粵流寇數次進入南豐,百姓深受其害。於是開始築牆防寇。根據史料記載,建牆時間花了兩年,城牆材質是土牆,4堵城牆長約2970米,高約6米。

三年後,時任江西副使的胡世寧來到南豐,這位有著豐富帶兵打仗經驗的官員讓下屬將土質城牆改為石質,長度擴修至3866米,並在城樓下砌建軍事作用明顯的甕城。這位頗有前瞻眼光的胡副使,根據古城三面臨江的地理特點,在現今旴江西路、旴江東路沿河城牆開了兩個竇口“上水關”“下水關”,用於分殺水勢。如此,城牆功能不僅從防禦流寇提升至軍用水準,還同時具備防禦洪水溢城的功能。

至此,一座既具備較為完整防禦體系、又初具繁華市井規模的城池得以成形。城內按東西南北走向置店鋪以成街市,各街巷營建公私宅第,造宗祠廟宇。直至五百餘年後,這兩個關隘依舊儲存完好,成為當代專家學者研究南豐城防建設的重要實體依據。

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城牆迎來了一次最大規模的擴修工程,全長達到4433米,南豐城廓正式定型。那之後,又歷經屢毀屢修,僅康熙十四年(1675年)至光緒年間(1875-1908年)維修次數便達到11次之多。但無論城池設施如何增減,依舊保留著嘉靖年間的城廓格局。

這個延續數百年的城廓格局,與今日南豐“琴城”的稱號有著密切關聯,並與一樁發生在唐代的文壇公案有著某種交集。

南豐被稱為“琴城”,有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唐代南豐縣令獨孤汜酷愛琴藝,在任期間常去西關(今南豐城西)馬退山(又稱龍首山)一塊大石頭上彈琴作詩。後人為紀念這位狂放不羈、文人氣息之盛的縣令,在他當年彈琴的地方琢石為琴形,取名“琴臺石”,這便是“琴城”之始。

獨孤縣令有個弟弟名叫獨孤及,是位了不起的散文大家,被稱為唐代的“詞宗”“文伯”,其文論思想和散文創作都是韓愈和柳宗元古文運動的先驅。獨孤及有一篇文章,千百年來一直被認為是柳宗元的作品,其中一句富有哲理的美學判斷文字“美不自美、因人而彰”,成為後人研究柳宗元美學思想以及其對古典美學理論重要貢獻的依據之一。

這篇文章叫《馬退山茅亭記》,收入宋代選編的柳宗元文集。

後代多位學者對於文章作者的真實身份存疑,他們根據文中傳遞的資訊進行梳理,發現了不少問題,其中“馬退山”成為主要疑點。國家圖書館研究院副研究館員劉鵬在對眾多史料研究後得出結論,文中的“馬退山”是江西建昌府轄區的馬退山,曾在南豐一帶活動過的獨孤及才是該文的真實作者。

同治年江西《建昌府志》卷一“南豐縣”條下有一段這樣的文字:“馬退山,城西,一名龍首山,為懸龍入城之首。其石堅滑卻馬,故稱馬退。唐令獨孤汜嘗月夜偕弟及抱琴登此,後人琢石為琴,因名琴臺。”民國時期,南豐縣城為“琴臺鎮”,後來改為“琴城鎮”。

潛心研究南豐歷史文化的退休幹部熊國康在明代南豐縣志中,找到了一幅《南豐縣總圖》。他指著圖中構建古城規模的城牆向記者介紹,東西廣圓且長,南北平直而狹,形如西關馬退山琴石狀。“琴城”的由來,實則在數百年前的嘉靖年間就已經埋下了伏筆。

琴城的故事,原來就沉澱在門樓之內,城牆之上,水關之邊。

幾位看上去默默無聞的地方官員,竟然都有著不同凡響的舉止,古城牆似乎成了他們信手拈來留給後世的作品

城門是一座城市的尊嚴。古往今來,人們總是經由帶著一方水土氣質的大門出入城裡城外。

記者跟隨南豐縣博物館館長王永明找到了儲存尚完好的古城牆西門。數百年前,徐霞客就是從這個門出城。相比獨孤汜、獨孤及的種種不確定元素,徐霞客則在他的文中對此有著明確的紀錄,沒有任何疑義。

崇禎九年(1636年)九月,51歲的徐霞客開始了他一生中最後一次“萬里遐徵”。在遊記裡,徐霞客對南豐西城門的行文頗細:“又十里至南豐,入城東門。三裡,出西門……西門外瀕溪岸,則石突溪崖,鑿道其間,架佛閣於上。瀕江帶城,甚可眺望,以行急不及登。”

在徐霞客經行383年後,我們選擇了一條相反的方向穿行:從西門入城,沿著古城牆往城東方向行走。一路走過,城牆或在菜地旁邊顯現,或在民居群裡隱身,有的城牆之上開墾了一方菜地,有的在牆體之內重新打地基蓋起了樓房。古城牆以各種形態融入當地人的生活裡,雖然全無昔日的威風凜凜,卻依舊無聲地張揚著一種殘缺的歷史美感。

在古城牆的牆磚之上,還能看到眾多的銘刻文字,“嘉慶十七年南豐城磚”“光緒二年城磚”“光緒十九年城磚”“陳國萬城磚”“南豐縣城磚彭癸生”“南豐縣正堂狄”等不一而足。這些城磚尺度約長33釐米、寬17釐米或長25釐米、寬13釐米不等,忠實地記錄著各個年代的修城記錄。

熊國康認為,這其中最有意義的當屬一款“南豐縣正堂狄”牆磚。他從《民國南豐縣志》卷七(名宦)一章中找到了有關資訊:狄學耕,江蘇溧陽廩貢生,光緒七年任南豐縣令,為政以振興文化為先,修理書院,建立考棚,收廢寺田租,廣生童膏火,士風丕變。熊國康據此推定“南豐縣正堂狄”正是當時縣令狄學耕用自己俸祿帶頭舍磚結城,為南豐城牆立下功德的見證。

有意思的是,雖然給南豐古城牆留下了一個珍貴的印記,但這位狄縣令最大的成就並不在這裡,以至於多個史料對他在南豐任職期間的介紹語焉不詳,只是一個含糊不清的“江西縣令”。

他最為人所知的是另一個身份:擅畫山水,富收藏。在眾多收藏的作品中,有一幅被明代董其昌認為是“天下第一”的山水畫:元末著名山水畫家王蒙的代表作《青卞隱居圖》。

也許,正是這個身份和愛好,狄正堂才為南豐留下了一款城牆磚,留存至今。

值得一提的還有那位時任江西副使、後任兵部尚書的胡世寧。就在下令將城牆材質由土城改為石城這一年,他還做了一件事:向朝廷反映寧王有謀反意圖,並因此受到追殺。《明史·胡世寧傳》記錄:當是時,寧王宸濠驕橫有異志,莫敢言,世寧憤甚。正德九年三月上疏曰:“敕王止治其國,毋撓有司,以靖亂源,銷意外變。”

《明史》中沒有記錄胡副使升級南豐古城牆的功績,牆磚上也沒有找到相關的銘刻文字,但並不影響他的名號成為這座城市文化基因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五個千年”文化所承載的,就是這座城市的精神和氣質。一段時隱時現的古城牆,連線起了曾經的過往和未來

“千歲貢品蜜橘”“千載非遺儺舞”“千古才子曾鞏”“千秋古窯瓷器”“千年古邑老城”,這是近年來南豐在全國致力唱響的“五個千年”文化品牌。千百年來代代傳承的文化符號,現在有了它的現實文字。

南豐的城市決策者和建設者們把老牆基儲存了下來。斑駁的牆基闊度自然比不上大城要塞,不過偶爾留有的石階,足以供遊人漫步城牆之上,顧盼城裡的風情和城外的風光。還可以閒庭信步,去了解古城牆的結構,感受古人的智慧,緬懷歷史的長度。

於是,在南豐老城,隨處可見風蝕過後的老牆基,如同古城牆的截面圖,依舊可見昔日的城市繁盛模樣。同時留存的,是當地人低調隱逸的身影,以堅實的肩膀扛著厚重沉鬱的歷史遺產。他們尊重時間的風化、歲月的剝蝕,儘可能保留遺蹟的原生態,傳承著不可間斷的歷史基因。

城牆根下,有過對唐代忠良的刻骨緬懷。當地將唐睢陽公張巡與張飛、關羽並列建設“三忠祠”。這位張巡,於安史之亂時,為阻安祿山進犯長安,死守睢陽,大小爭戰400餘次。韓愈在《張中丞傳後敘》大讚:“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

城牆根下,有過對宋代醇正家風久遠而綿長的延續。南豐曾氏代代相傳著一則先祖往事:有一年南方大旱,擔任北宋禮部郎中的曾致堯心念百姓疾苦,向太宗奏稱:“一夜秋風雨,萬地遍黃金。聖上之財,未及江南一夜秋雨之為富也。”太宗了解詳情後賜“秋雨名家”之號。曾致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的祖父,後裔為彰顯、銘記祖上為民的德行,以此作為曾宅的名稱銘之門額傳世,至今依然可見。

城牆根下,有過清初學術史上一道耀眼的光環。康熙乙巳年(1665年)農曆四月初九,九江星子“髻山學派”核心人物宋之盛、贛州寧都“易堂學派”領軍人物魏禧、撫州南豐“程山學派”創始人謝文洊齊聚南豐城西的程山學院,共話文事。由此,以謝文洊的理學、魏禧的經術文章、宋之盛的氣節共同構成的清初“江西三山學派”正式成型,江右理學強勢崛起。

城牆根下,有過江西近代史學界一抹最具敬意的亮色。近現代中國第一部憲法史《中華民國憲法史》編著者吳宗慈,在1940年12月至1949年2月主持《江西通志》纂修的近10年間,克服時局變遷出現的諸多困難,編成多種地方誌專稿。為避免稿件散失,他將資料運到南豐儲存,新中國建立後,將全部檔案、圖籍、資料和志稿交給江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收藏。期間,《江西通志》館的招牌一度掛在古城牆邊上的一幢普通民居門口。

…………

南豐的老街緊貼著古城牆伸展,老街老屋隨處覆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依舊清晰,古城的格局完整地保留。現在在這裡居住更多的是老人,他們的腳步一如千百年來曾在這裡走過的所有足印,不急不緩,一步步之間成為南豐未來的歷史。

古城牆恰如一位無聲的守護者,以前守住城內的安定,今天守住古城的精神,讓人們回到這最初的地方,能有一份心靈的慰藉

南豐的古城牆安靜地坐落在這個城市破舊立新的發展中。冬日的Sunny照耀在城牆上,行走在這裡的人們,似乎很難把古城牆和現代化的城市分開。因為它已經和城市生活融為一體,這座蟄伏了太久的古城牆,隨時準備甦醒。

古老的城牆像一組膠片,記錄下優秀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記錄著創造者們的勤勞與智慧。在時間長河裡閃現而過的城市記憶裡,我們可以看見這座城市自唐代以來各朝各代的歷史文化資訊,唐代的寺廟、宋代的壕溝、元代的裡坊、明代的城廓、清代的民宅、民國的商鋪,這些文化元素,猶如一粒粒珍珠點綴在古城牆周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景觀。

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城牆》一書中,有一段這樣的文字:城牆以其獨特的美學價值和空間造型,物化了一個民族對歷史的集體記憶以及對過去歲月的追念,具有精神寄託的崇高功能。歷史的蒼涼與無比的厚重感,使城牆在人們心中喚起的民族自豪感、對先人的追思,似乎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城牆的歷史價值與藝術價值以及在現代城市空間的美學價值,也許直到今天我們並沒有真正認識,至少我們有限的認識僅僅是皮毛的、膚淺的。傳承歷史文脈,讓文化遺產真正成為現代城市的精神核心和發展活力。

透過古城牆啟用的記憶,期待這座城市有著更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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