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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在這裡所說的‘暗角’並非通常理解的隱私,從廣義上講指存在於人類生命深處不易發現或人類自己不願講出的內情。它雖然秘藏不露,但還是不時露出頭腳來。讓人類窺見自己更真實更深刻的一面。現代心理學研究人的夢,‘無意識’和‘潛意識’,試圖發現生命中暗角的真相。馬斯洛研究動機和人格的關係,而榮格則研究精神分裂和多元人格之間的生成關係。這也是現代心理醫學的重要理論依據。

當然,當代心理醫學的長足發展反映的還有我們每個人類個體無法迴避的緊迫問題,那就是我們身邊包括我們自己,是否正被來自自身的某種東西困擾?這是一個宏大的問題。那就是當代人的普遍焦慮,人格分裂抑鬱症導致的自殺,吸毒,而由此派生出的各中社會問題日漸突出,人類似乎被自己逼到了地獄的邊緣。天堂離我們越來越遠。該是自我拯救的時候了。

暗角的普遍存在幾乎無人例外,能把自己的暗角毫不掩飾的暴露出來, 需要非凡的勇氣,但法國的啟蒙主義思想家盧梭做到了。他在《懺悔錄》一書中真實再現了一個和別人眼裡的‘我’完全不同的‘自我’。

儘管他的《懺悔錄》是為了靈魂的拯救,是基督教‘原罪意識’的體現。但他的膽識和勇氣是難能可貴的。而我們許多現代人卻把心理的暗角千方百計藏匿起來,揹負著沉重的精神枷鎖了卻一生。

古代有些帝王隱匿自己的做法不但殘暴,而且荒唐可笑。他會把知道自己劣跡的童年夥伴殺掉,會把跟自己打江山的開國元勳砍頭,會將諷刺他身體缺陷的民眾流放,總之,他要千方百計在民眾面前展示一個天造地就的完人,而實際上他殫精竭慮的結果卻如阿Q忌諱頭上的賴瘡疤一樣可笑。

暗角存在於人的生命深處十分隱秘的地方,它有時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在不知不覺中,在夜深人靜時溜出來作祟。中國古代有個寓言:害怕影子的人。這個連小孩都覺得可笑的故事包含一個大道理:我們常被自己的暗角逼得無路可逃,大詩人李白有句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而我們似乎一直誤解著李白。我們的誤解是在於沒有進一步瞭解李白的生平遭遇和該詩的創作背景。在一個花好月圓的春夜詩人對月獨酌,內心難免有些許孤獨和冷漠,於是邀請天上的明月和自己的影子共飲,但一切都是徒勞,“月既不解飲,影徒遂我身”,看來一切努力都是徒勞:影子是黑暗的,它是光明的派生物,是隱藏在詩人內心的陰暗面,而高懸在頭頂的那一輪圓月則是另一個冰清玉潔的自我。這種推斷正好證明了西方現代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觀點;弗洛伊德認為人的自我分三層:本我,自我,超我。李白的孤獨就在於‘自我’的靈魂無法超越‘本我’,從而達到‘超我’的境界。正是‘本我’的羈絆使詩人的靈魂既無法擺脫凡塵的困擾,又難以觸及偉大和崇高。

也許時間可以沖淡或侵吞歷史名人身上的暗影,可是一批批塵封的檔案的解密和大量的考古發現還原了許多散逸的歷史碎片,我們才得以透過籠罩在偉人身上四溢的光芒,發現他們鄙劣渺小的一面;在金璧輝煌的帝國背後看到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慘烈。還有一些‘暗角’,它們實際上都不是什麼‘陰暗面’,而是歷史人為的歪曲和掩飾了起來,難怪有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裡我們往往發現:正義被背上了叛逆的黑鍋, 行善被塗上了竊賊的顏色。本來的光芒已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是得逞者的獰笑和狂歡。

在《西方的沒落》開頭,斯賓格勒就拿植物和會思辨的萬物之靈長---人類比較,人可以左右自己的行為,會思考,有道德,但是人類還會殺戮同類,而動物的捕獵和藏匿則完全不同,它們只為生存而戰,不像人類為追求快感和刺激而嗜殺如命。看來暗角的存在是普遍的,永恆的。 做一下簡單的分類,最容易被人們發現的有:1、嫉妒,2、仇恨,3、畏懼,4、幸災樂禍,5、心理失衡,6、自我封閉,7、迷信等。並由以上諸因素誘發和引起的單一性或複合性的心理障礙和陰影。其次,則是由顧慮,因果判斷失誤,社會或群體壓抑,各種挫折(如愛情,事業,家庭,社交等)造成的心理暗角。從道德的層面來看,後一種“暗角”有較為積極的意義。它裡面包含諸多善的因素,對於心理治療,人格重塑,精神康復具有重大意義。透過對“暗角”的簡單分類,我們就可以從每一個個人案例的角度去探討‘生命的暗角’這一撲朔迷離的精神世界。為了和列位讀者能形成互動,筆者選擇 以大家耳熟能詳的人物做為考查的物件。

用最簡單的文字剖析暗角的形成,可以這樣表述:佛雲:痛苦的根源是慾望,消滅痛苦的辦法就是消滅慾望,既所謂‘六根清淨,既能成佛’。但是,我們大家都知曉,慾望的載體是肉體,看來要徹底消滅痛苦,就必須先消滅肉體。但這是行不通的。實際上慾望是由種種懸念,快感勾連甚緊的內驅力的投射,它的原始功能是防禦外界對肢體心理乃至家庭,族群的傷害。這種防禦由於受社會,倫理,法律諸因素的限制,有極強的隱匿性。就好像肉體和精神與作為對立面的外界捉迷藏,生命的暗角由此便形成了。慾望一旦滋生出來,就想衝破各種對生命的限制,它追求外在的,內在的自由,它醉心於自由的召喚。然而,無論多麼強烈的慾望和多麼出類拔萃的才能,都突破不了生命受壓抑受限制的狀態。反而,它只能使生命更深刻的感受到受壓抑的難堪。“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只是一廂情願的自我麻醉。主體感到在宇宙的浩渺無盡面前,生命註定在既定的軌道上轉圈子,無意義地消耗時日,他可以換個圈子,但他永遠跳不出圈子,即便是選擇死亡,也不會徹底解脫。哈姆雷特說:生存還是死亡,這還是個問題。(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s!)他對死亡能解脫痛苦表示了極大的質疑。“是默默地忍受人世的無涯的苦難,還是起來把它打個粉碎?死了,睡著了!但死後我們還會不會做夢魘呢?”可以說積極的暗角是未實現的慾望的棲息之地。莎士比亞可以稱得上是文藝復興末路時代極端樂觀的最後一朵奇葩。但在他的悲劇中,我們無時無刻不感受出一股深沉的危機感。他代表了一個偉大時代的終結。而僅僅不到半個世紀,便消失在英國清教革命的血腥之中。取代了莎士比亞的文學至尊地位的是另一種聲音------彌爾頓的復仇呼聲。而無論是莎士比亞還是彌爾頓,他們塑造的每一個文學形象都是旨在挖掘這些人物內心的彷徨,苦悶和壓抑。現在我們且把目光投向盛唐時代的東方。這個偉大的文明古國因在這一時期創造了震驚世界的輝煌而名垂千古,她璀璨的文明光耀寰宇。尤其以富有想象力,創造力和自由奔放的盛唐精神而為世界注目。她的文學藝術無於倫比,詩壇巨星燦若星斗。如雷貫耳者如李白,杜甫。白居易……。可就在我們研究他們的詩文時,他們時不時流露出無奈,傷感,彷徨,困惑,乃至於絕望的消極情緒。正如西哲所言:人是生而自由的,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李白堪稱盛唐精神的最傑出代表,其詩歌的瑰麗想象,語言的自由奔放,是當時的詩壇很難望其項背。《蜀道難.》是其代表作之一,“噫籲巇,危乎高哉 !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洄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狨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肘兮,以手扶膺坐長嘆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但聞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這與李白其它的詩有意境上的完全不同。這與鐘鼓饌玉,金樽清酒,玉盤珍饈,歌舞昇平,雍容華貴的那段時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幅詩境透露出的只是無奈,彷徨,無助,恐懼,憂慮。想當年肥馬輕裘,仗劍雲遊,“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邁灑脫已蕩然無存,現在卻只是詩人生命中最隱秘的暗角的詩性流露。如果說在《行路難》中還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自信的話,在《蜀道難》中也只能“側身西望長諮嗟“了。

【第二節】 來自東方的資訊

從總體上說,李白是一個灑脫的詩人。而他的精神生活又是多面性的。有時灑脫中流露出痛苦,有時痛苦中又顯現出豁達。‘主人何為言少錢,盡須沽酒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爾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但詩人仍然‘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就更形象的表達了詩人物質生活豐足而精神家園沒有著落的無奈和茫然。

看來,暗角的坦露與否受兩種對比力量的較量------壓抑和反壓抑。一般,它們的較量呈現三種狀態:第一,壓抑戰勝反壓抑,精神主體能承受和消解外來的壓抑,反壓抑的力量暫時處於蟄伏狀態。第二,兩種力量處於相對穩定平衡狀態,相安無事。究其原因是因為反壓抑以完全退守的態度消極迴避,而非積極應戰,其目的是‘保持勢力,作戰略上的撤退’。第三,反壓抑突然以火山爆發式的方式表現出來,意欲摧毀壓抑的控制,例如:復仇,兇殺,戰爭乃至革命。以上三種方式的界定有利於我們分析精神個體的人格和性格,進而,瞭解暗角存在的文化學意義。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說過:“人格的偉大剛強只有藉助於矛盾對立的偉大和剛強才能表現出來”,這句名言一語道破了暗角存在的積極意義。

與李白不同,在他之前的名士諸如‘竹林七賢’們則完全採取了一種極端荒誕的反壓抑方式,誇張地反叛世俗和暴政,張揚個性。因為他們的離經叛道起因於一個無序,混亂,紛爭的社會。而李白所處的盛唐天寶儘管專治集權依然,畢竟是一個有秩序的社會。李白們的抗爭表明,在開元,天寶盛世的背後,潛伏著巨大的危機。不久,這種反壓抑的合理存在被‘安史之亂’所證明了。因而,李白整個人格精神的構建便是以掙脫外在因素造成的暗角的糾纏為終極目的。

筆者曾在一篇文章《《夢遊天姥吟留別》深層結構闡釋》一文中探討了相關的話題。一個人當他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理想時,就會用‘夢’的形式來彌補。‘夢遊’就是追夢,一旦醒來,就剩失望。“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也只能發出“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的消極慨嘆。李白作古已千年,他的肢體已消失,但仍然留給後人無法破解的迷團:他的出身地(籍貫)之迷和死亡歸宿之迷。儘管後人給予了多少詩意的猜測。對故鄉在哪裡的追尋,文學史上向來已久。和李白同時代稍年長於他的崔灝不是在登黃鶴樓時留下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千古名句嗎?但日常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正常人最起碼不會糊塗到連自個兒的籍貫和出生地都鬧不清的程度吧?唯一可以解釋的是這裡一定秘藏著詩人無法告訴世人的隱情。看來必須剝開層層外殼,方能窺見暗角的真實面貌。

“鄉土情結”是古今中外文學作品永恆的主題。我們在這裡姑且不談“鄉土情結”的具體內涵。單從時下對名人的搶注熱可以看出人們更看重的是名人效應,既名人故里帶來的商業利益。但是我們從文化的角度看,許多的名人並不看重自己的肉體故鄉。他們苦苦追問的恰恰是自己的精神家園在哪裡。他們心甘情願漂泊四方而苦苦追尋,旨在擺脫時下的重重陰霾,尋找光明之所在。海倫-凱勒說:“人的生命總在光明與黑暗的搏鬥中不斷前進。”這位雙目失明的偉大女性在《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一書中表達了擯棄黑暗,擁抱光明的強烈願望。旅居海外的遊子余光中寫過好幾首懷念李白的詩。如《尋李白》,《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等。詩歌表達了一個遊子對故土文化的強烈迴歸意識。我們不妨重讀一遍詩人的《歡呼哈雷》:

【歡呼哈雷】

Hail Hailey,

Hailelujah Hailey.

星際的遠客,太空的浪子

一回頭人間以是七十六年後

半壁青穹是怎樣的風景

光年是長亭或是短亭

銀髮飛揚,白氅飄飄

曳著獨行俠終古的寂寞

犯次妃,衝紫微 橫渡澹澹的天河

古冊裡出沒無常的行蹤

亂了星宿井然的秩序

驚動帝王與孩童 帶來惡夢

戰爭 革命 瘟疫與橫死

欽天監不知該怎麼解釋

市井的童謠 江湖的俚語也不能

要等哈雷 你忘年的知己

用一條拋物線的細細

向洪荒深處的星族

去追蹤你飄泊的身世之謎

從此你有了一個俗名

再回頭來尋你人間的知音

揮舞那樣顯赫的訊號

來為他作證 卻晚了七十六?

哎 總是躅躅的早客

等不及迎接自己的預言

像一枝回力鏢你斜刺裡飛來

逆著所有行星的航道

所有的望遠鏡都在瞄準

整個劇場在興奮地等待

主角從夜的最暗處登臺

今年最轟動的天外來賓

。。。 。。。 。。。

。。。 。。。

七十六年成一劫

你度了幾劫

是什麼天譴冥冥在逐你

放你到冥王星荒冷的邊境

回望太陽一隻病螢

不甘長做黑獄的死犯

你總是突圍而出 來投奔太陽

燦爛的巡禮 來膜拜火光

你永遠賓士在輪迴的悲劇

一路揚著朝聖的長旗。。。 。。。

。。。 。。。

下次你路過 人間已無我

但我的祖國 依然是五嶽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滾滾向東

民族的意志永遠向前

向著熱騰騰的太陽 跟你一樣

余光中在詩中用豪邁的激情,浪漫的想像,激越的語言充分表達了他迴歸故土的強烈意願。他的《鄉愁》一詩早就編入大陸中學語文教科書,想必大家都讀過那一灣淺淺的海峽已阻擋不住詩人似箭的歸心。“最好是細雨霏霏的黎明,從渭城出發,收音機天線上繫著依依的楊柳。擋風玻璃上猶浥著輕塵,而渭城已漸遠 波聲漸渺,甘州曲,涼州詞,陽關三疊的節拍裡,車向西北琴音詩韻的河西孔道左邊是古長城的堞壘隱隱,右邊是祁連山的雪峰白耀天際。我以七十里的高速馳入張蹇的夢,高適岑參的世界。輪印下重重疊疊,多少古英雄長征的蹄印(《高速的聯想》 。余光中的詩友洛夫同樣痴迷於故鄉:

望遠鏡中擴大了數十倍的鄉愁

亂如風中的散發

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一座遠山迎面飛來

把他撞成了嚴重的內傷-----《邊界望鄉》

【第三節】給後花園點燈

早年間看過一部美國影片---《回家》,好像是安東尼奧尼執導的吧。記不太清了。故事情節並 不太複雜。講述一個美國老太太,住在大都會紐約兒子的家,可是晚年的老太太住得一點兒都不舒服。兒媳專橫,鄰里冷漠,吸塵機太吵,到處是灰色的高樓,不見草地,陽光,綠樹。於是,珍尼老太決定趁兒子兒媳不在‘越獄’,好幾次差點成功,但每次都被兒媳從火車站劫了回來。最後老太太研究兒媳的行動規律,終於成功逃逸。在長途汽車上,珍尼向坐在身邊的一位女孩講她的故鄉,一個特富有詩情畫意的美麗山谷---------翡翠谷。珍尼眯著眼沉浸在少女時代的回憶之中。導演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再現了翡翠谷的美麗。而背景音樂緩緩融進觀眾的心田,這就是凱麗金的那首著名的薩克斯曲---《回家》。而當珍尼站在故居前時,大為失望。田園荒蕪,雜草叢生,小木屋人去樓空,樓板嘎吱作響。絕望中她轉身離開,走向聞訊趕來的兒子的車旁,突然,背後轟隆一陣作響,小木屋徹底癱塌了。故事到此結束。但留給觀眾無盡的思考:我們該怎樣好好經營自己的精神家園。而不是花巨資去搞超豪華裝修,不惜拉賬累債而甘願做一個房奴。就像潘美晨唱的:我想要有個家,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嚇的時後,我就會想到它。

實際上每個人都有一個獨立的生存空間,在這個空間範圍內他致力於以自己的意願營造專屬於自己的小天地。這個空間的社會延伸性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他社會化程度,乃至於人生自我價值的提升無須卑視較低文化層次的社會群體,大家都在力求擺脫現實環境,尤其是經濟的困擾。一樣被家務應酬,攀比,子女,婚嫁搞得焦頭爛額。如果說我們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快樂的生活,那為何還要揹負那些不必要的累贅呢?在這個意義層面上,我覺得暗角又開始出來作祟。他們以不可告人的方式,有時變態,有時歇斯底里,有時秘而不宣地形式,讓人防不勝防。

單從文學家,詩人當中找,也不勝列舉。歌后鄧麗君,三毛,海子,昌耀 。他們忽然以一個群體的形式匆匆作別了人世。海子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莫非在他心裡有一塊永遠也無法掃去的陰霾?三毛的陽光和灑脫曾讓我們一代人羨慕不已,可誰能想到她會用一條絲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難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了嗎?

看來生命的本源就立足於擺脫黑暗的糾纏。並且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重建精神的樂土。“樂土樂土 爰得我所,樂土樂土 爰得我直?”,不論是李白的夢想,陶淵明的桃園,彌爾頓的‘失樂園’都在致力於搭建一個陽光燦爛,七彩橫溢的平臺。

人類精神的後花園早就應該點一盞燈了,當人的生命中出現一個個殘破,荒蕪的暗角,就更應該點亮它。別讓慾望的雜草和臭蒿侵佔你的精神家園。這個家園不一定營造得像園藝會的展館一樣精緻,但最起碼要溫馨,舒適,自在。沒有思想的野草肆意蔓延。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其中爬滿了蝨子。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應該撿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把它從塵封的樟木箱子裡拿出來,抖一抖,曬一曬 。

【第四節】回看殘燈斜照處

續煌煌大唐之後,宋王朝的文學藝術,書畫藝術進入了又一個高潮。儘管兩宋在政治上受北方契丹,遼和西夏的威脅,可是經濟還是相當繁榮。這一點我們只要看一看張擇端描繪北宋東都的手卷《清明上河圖》就不難想像。以五代為過渡,歷史十分慷慨地給我們送來了李煜(南唐後主),馮延巳,柳永,李清照,蘇軾,辛棄疾,秦觀。。。等一大批才藝高超的詞人,包括帝王級的宋徽宗也畫得一筆工筆花鳥。而李煜在詞方面的貢獻是無人堪比的。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寫道:詞至李後主而境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詞從此從燈紅酒緑的青樓伎館走到了文人雅士的書案上。而李煜本人的人生遭遇又不得不讓千年後的我們唏噓感嘆。亡國之君面對他的子民也只能長嘆: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當異國的統治者把他囚禁起來時,再美好的事物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家國不再,“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的悲劇也成就了他在詞壇上的地位,但這代價也太大了,那可是一個王朝的犧牲。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而他的詞作就自然而然以展示自己的那些見不的人的黑暗為基調。王國維《人間詞話》18則:“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後主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宋徽宗)《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感,後主則儼有釋伽,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也。是精神的暗傷不得 不展現出來,以減輕內心的重負。我們來看他的內心獨白:

往事只堪哀

對景難排

秋風庭院蘚侵階

一任珠簾閒不卷

終日誰來?

金劍已沉埋

壯氣蒿萊

晚涼天淨月華開

想得玉樓瑤殿影

空照秦淮

一代帝王,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宮闈生活,現在突然淪為階下囚,這是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承受起的。昔日的榮華顯貴和現在的孤寂冷漠頓成天壤之別。轉眼之間‘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眼下的處境是說不得,也無人聽。一切痛苦和屈辱只有自己一人默默忍受。“不寐倦長更,披衣出戶行,月寒秋竹冷,風切夜窗聲。”倘若這種心情被發現,就只有為故國殉葬了。也就在太平興國三年(978 年),七夕,他四十二歲生日那天宋太宗恨他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詞,命人在宴上賜毒酒牽機藥而死。李煜的一生可謂是顯赫和狼狽參半的一生。過去的一切頓時化為過眼雲煙,“閒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笛在月明樓。”-------《望江南》。“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子夜歌》。不需再一一列舉了。展露在我們面前的就是這樣一位亡國之君滴血的心靈暗角,他無處訴說,也無須訴說。只是把它赤裸裸地坦露在讀者眼前,讓後來者在唏噓之餘,有所啟迪。

對當政者而言,李煜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的活教材。北宋改革家王安石在《桂枝香--金陵懷古》詞中寫道:故國晚秋,正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繼。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遂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緑,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而對於文學而言,則李煜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從他開始,詞壇一掃六朝華靡旖麗的風氣,境界變得淒涼悲壯,深遠遼闊。古人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儘管這不是任何一位詩人的意願,但代價畢竟太昂貴了。

“桃李不須誇爛漫,已輸了春風一半”,和李煜同時代的詞人潘佑這樣評價他。這可以說是對一個亡國之君最貼切的寫照。在危機越來越深的南唐,李煜深深預感到了無法擺脫的悲劇命運。他內心的哀愁是沉重的。如【清平調】: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 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現在我們把李煜的個人人生體驗稍稍拔高一點,我們從人類 的普遍體驗的層面來觀照他,就會發現他那充滿悲劇色彩的憂鬱人生。生命的暗角不是指簡單的人性的‘陰暗面’或‘見不得人’的地方。這一點,筆者在前文已說明,不再累述。我們先回顧一下古今中外的偉大藝術作品,有哪一部或一件不是表現悲劇的呢?《哈姆雷特》,《紅樓夢》,《安娜,卡列尼娜》《浮士德》,《巴黎聖母院》……這些偉大的文學作品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感人形象,揭示了悲劇背後人性的美。憂鬱的人性就是和美,快樂相伴而存在的。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在《悲劇心理學》一書中寫道:1 -憂鬱是一般詩中佔主要成分的情調。2-憂鬱情調來自對不愉快事物的沉思。因為它是活動受到阻礙的結果。所以是痛苦的。但這種痛苦在被強烈地感覺到並得到充分表現時,又可以產生快樂。……3-快樂和痛苦並不互相中和,它們常常攙雜起來形成一種混合的情調。

由此看來,人們喜歡悲劇是因為其中蘊含的人性的光輝。我們誰也不願親眼目睹一場慘烈的車禍,但卻瘋擠到影院裡看《泰坦尼克號》的沉沒。我們欣賞奧賽羅的咆哮,哈姆雷特的長嘆,林黛玉的眼淚,甚而至於為一朵花的凋零而大發詩性。我們都甘願從泥淖的人生中去挖掘真善美的種子。為黑暗的人生點亮一盞明燈。是的,少女可以歌唱失去的愛情,而守財奴絕不會歌唱失去的黃金。

【本文節選自作者詩論《生命的暗角》第一章(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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