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秋天,遠山如畫,然而,置身畫中,我卻分外想念此時的皖南。淡淡的鄉愁,化成家鄉草木特有的氣息,透過他們,我似乎一眼又望見了家門口的那條山路。
我的家鄉祥雲村,地處皖南山區,徽州與宣城的交界,登上村邊山頭,便與黃山對望。參軍那年秋天,我從山路出發,至今已有20多年,這些年裡,有時每年走一趟山路,有時兩年才走一趟,但大多隻在春節來去匆匆,秋天回家幾乎是一種奢望。
大山裡的秋天,是豐厚的。味蕾,被夏天喚醒後,增添了一份濃郁。九月黃、小柿子、野板栗、山核桃……自然的饋贈,不時給貧苦的童年帶來美味的驚喜。記得上中學後,家裡開始收不抵支,為了籌集學費,我常跟隨父親上山採藥、摘果換錢。翻山越嶺、汗流浹背後,看著層林盡染的深山之秋,感覺大山的懷抱,如此真實而清晰。
還記得一個秋日,父親彆著一把砍柴刀,帶我進了山。路上各種鳥獸不時鳴叫,父親渾然不理。突然,他喜上眉頭,按住我說:“別動,學費夠了!”我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父親立即砍了根長約2米的樹杈,又找了根樹藤,用手指向前面坡上一棵大樹,悄悄說:“看,蛇!”
順著父親所指,只見30米開外的那棵樹下,一條五步蛇盤踞著,蛇身有茶杯那麼粗,盤起來如茶葉篩子(直徑約1米)那麼大。似乎看到我眼裡的驚色,父親按住我的肩頭低語:“別怕! 在這兒別動,它在睡覺。”說完,他提起刀徑直走過去,三下五除二,便把這條蛇吊在杈頭。
那次經歷,讓我至今想來,仍感覺奇妙而後怕。說奇妙,在於深山之秋,涼意漸濃,按說,蛇已經準備冬眠了,那條蛇卻還在留戀陽光,好似專門等待我們捕獲一般。說後怕,在於這種蛇太致命,村裡被咬的人都無一倖免。時隔多年,父親提及此事依然感慨,當時學費還沒湊夠,眼看開學,實在沒辦法,之後便再也沒冒險捕過毒蛇。
一次次讀取這些記憶,我漸漸領悟了大山的饋贈。秋天的大山,就像一個滄桑而睿智的老人,總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敞開他的懷抱,無償贈予我們他的所有。年歲日長,我更是發現,這些饋贈裡,最珍貴的,便是父母親在秋天裡播種的艱辛和汗水,每一滴都化成我心靈的養分,讓我參軍以後,始終對皖南的大山魂牽夢縈、念念不忘。
大山,不僅哺育我成長,更教會我艱苦奮鬥、不懼任何困難,教會我始終保持生活的激情、不放棄追尋的希望。心念著家鄉的大山,我參軍後,任勞任怨、頑強拼搏,贏得了領導和戰友的認可。1998年,經過部隊三年的滋養,我的青春與夢想,在齊魯大地饅頭就鹹菜、煎餅卷大蔥的憨厚裡,奮鬥出了一道光——以考區第一的成績被第二炮兵工程學院本科錄取,併成為村裡第一位大學生。
大山無言,卻非無聲。參軍至今,我未再見一次秋日的大山,但它已經刻寫在我心底最深處。上軍校那一年,我剛好20歲,至今想來,能夠走出大山、走進校園,正是基於我在大山中採擷的“精神果實”。徜徉書山學海,我彷彿又一次開啟“大山尋寶”模式,一遍遍告訴自己,踏踏實實、堂堂正正、認認真真做人做事。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秋景醉人,層巒疊嶂中,內斂淳厚的秋韻,瞬間濃郁了起來。一瞬間,我又覺得,北京的山,皖南的山,其實並無多大的不同。天南海北的戰友身上,我似乎都能發現大山的影子,訓練中翻山越嶺、任務中攻堅克難,危難時沉著冷靜、困苦時樂觀豁達……透過他們,我彷彿看到,靜靜的大山,一次次綻放芳華、孕育碩果,始終在四季輪迴中,訴說著古老而質樸的哲理,引導著一代代人讀懂大山、學習大山,增加人生的重量與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