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若,是我國著名的翻譯家。當年,她與老公蕭乾,將那部曠世奇書《尤利西斯 》聯袂譯出,立下奇功一件。而潔若筆下,翻譯最多的作品,當屬日本著作。在她7歲那年,父親就帶著家人前往日本東京。幼學如刻,這使得潔若打下了深厚的日文基礎。
而提及舉家遷往日本,潔若說,這要拜二姐所賜。1934年4月,二姐樹新,因與已有家室的老師楊晦私奔到上海,滿城風雨,無奈之下,全家前往日本。
第二年,文樹新生下一個千金後不久,因染上傷寒而離世,那年只有二十歲。
這,其中又有怎樣的故事呢?
01
文樹新,1915年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祖父文明欽,是光緒年間的進士。父親文宗淑23歲時,就考上高等文官,1916年赴日本,在神戶當過總領事,後來在我國駐日使館任三等秘書。
文宗淑娶了才貌雙全的名門閨秀萬佩蘭,兩人相親相愛,育有五個千金及兩個公子。
五個千金的名字中,都有一個“木”,老大桂新,老二樹新,老三棣新,老四檀新,老五桐新。而桐新,就是文潔若。光從這些名字中,我們就能感到書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桂新,就讀於孔德學校。這所學校,是由蔡元培、李石曾和沈尹默、馬叔平等人創辦。
劇作家吳祖光回憶,當時許多著名文化人、學者,如李大釗、胡適、魯迅、周作人、劉半農、陳獨秀等人的子女,都曾經就讀於這所學校。可以想見,孔德學校,也是帶著光圈,屬於名校了。
而1899年出生的楊晦,正是孔德學校的老師。他畢業於北大,與朱自清同學。
多年後,朱自清在寫給楊晦的信中,如是說:“我直到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您的臉,您的小坎肩兒,和您的沉默。”
五四運動,在遊行隊伍中,若說傅斯年是高舉大旗、走在最前面的總指揮,那楊晦則是火燒趙家樓的干將之一。可以想見,血氣方剛的楊晦,是多麼激昂,多麼澎湃。
02
在孔德學校,楊晦本是文家長公主桂新的國文老師。楊老師的才學與教書風格,特投桂新的緣。每每回到家,總是對著家人,說起自己班上的楊老師,如何富有才華,講課如何投入。
未見其人,先聞其名,楊晦的名字,就像一粒種子注入了樹新的心田。等到楊老師成為樹新的國文老師,青春期小女生的暗戀之情,油然而生。
楊老師的板書,楊老師的談吐,楊老師的一舉一動,都令樹新著迷。一來二去,她特別崇拜自己的楊老師。
樹新,家學淵源,從小就愛讀書。這下好了,有個博學的楊老師在側,自然免不了一番請教。於是,楊晦向樹新建議,如何選擇自己感興趣的書籍。一來二去,兩人開始通訊。
在楊晦眼中,樹新就是一青春少女,滿眼都是浪漫。而他自身,已為人夫,並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兩個有著16歲年齡差的師生,不可能有著異樣的情感。
況且,楊晦夫人郝蔭潭,有著才女著稱。據說,魯迅先生特別欣賞她,誇獎她行文乾淨一針見血。
而作為師母的郝蔭潭,也對活潑大方的樹新,富有好感。只是未曾想到,這個言談積極的樹姐小姐,後來竟成為她婚姻破裂的當事者。
03
一次次的通訊,樹新與楊晦的情感日益加深,信中流露的情愫,已超越了師生之間的界限,開始呈現情人之間的細膩與溫度。
而這一切,楊晦應負主要責任,畢竟他已是人到中年的人夫、人父,閱歷與修養擺在那呢。可是,男女之間的情感,並非個人意願所能控制。也許他經歷著與妻子的經年之癢,也許柴米油鹽的世俗生活令他厭倦,總之,情,不知從何而起,一往情深。
戀愛中的小女生,表現之一就是眼睛發亮。而文母,正是在女兒的眼神中,發現了異樣的情感。
在女兒房間,文母發現了樹新與楊晦之間所有的書信。真相大白後,又如何是好?文母一怒之下,當然要選擇女兒與老師分手。
想想看,一個未婚女子,與一個已婚男子投入戀情,明擺著是玩火之舉,傷人又傷己。
為了徹底斷絕樹新與楊晦的來往,先從空間距離上著手,文母安排女兒轉入聖心學校。
俗雲抽刀斷水水更流,雖說兩人不在同一所學校,不能經常見面,但樹新的三妹棣新,還在孔德學校就讀啊。
棣新佩服二姐追求真愛的勇氣,更用行動去理解與支援姐姐,那種俠氣,那種真摯,她毅然擔當起二人的信使。
於是,樹新與楊晦,一直通著信,一直保持著情感的沸騰熱度。
04
終究,紙裡包不住火。1934年4月,樹新與楊晦的通訊,再次被發現。一石激起千層浪,各種言語不住灌入耳中。一不做,二不休,樹新與楊晦,私奔到上海,開始新生活。
師生戀,16歲的年齡差,未婚少女,大家閨秀,北大才子,已婚之男,每個熱辣辣的詞語後面,都是一個又一個的焦點,上了一個又一個的熱搜。
沒哭,也沒鬧,楊夫人就是以高度的剋制,以極度的容忍,面對無端落在頭上的一口鍋。
也許,她早就感知到,丈夫的心,早已離她而去,或早或晚這一天,終將來到。
05
文家得知女兒私奔的訊息,閉口不談樹新的蹤跡。而這一切,一直瞞著在日本工作的文父。
當文父知道這一切後,作為一家之主的他,第一反應並非與女兒斷絕關係。
為了女兒,文父甚至願意嘗試瞭解楊晦的為人,究竟是何樣的男子,偷走了他鐘愛女兒的心。
作為外交官的文父,甚至提出想為女兒與楊晦,舉行正式的儀式,以便女兒有個明確的身份。可憐天下父母心,老父親的心,究竟又有誰懂?
可是,隨後在樹新寫給家裡的信中,言辭激烈地斥責父親專橫暴虐……
文父縱有千般苦衷,又能與誰人說?
罷了罷了,離開是非之地,遠離一切喧囂,於是文父帶著一家人,前往上海,這是1934年7月。
1935年,在上海的樹新,產下一女,起名綿綿,大號楊江城。
月子中的產婦,總是很虛弱。據潔若後來說,二姐並不是死於傷寒,而是吃生荸薺吃壞的。
無論怎樣,文家的二公主樹新,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與手足了。從此,陰陽兩隔,那年她只有二十歲。
06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文家父母,失去了心愛的女兒,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人生慘痛。
1936年,文父帶著全家人,回到北平。1942年,潔若進入輔仁女中就讀。姓文的極少,再加上文X新,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不想糾纏,只等翻篇,於是,本名桐新的五公主,在大姐的建議下,更名為潔若。
也許,會有熱心的讀者,急切地想知道,那個綿綿怎麼樣了?
綿綿,由楊晦的前妻郝蔭潭帶大。在困難時期,自己的孩子吃不飽,都給綿綿了。
扳著指頭想一想,1935年出生的綿綿,如今已是八十五歲高齡了。
人生,就像永不停歇的列車,有的人上來,有的人下去,但生活還要繼續。後來的楊晦,娶妻生子。在北大,他是任期最長的中文系主任。他有一個很出名的公子楊鐮,樓蘭王室古墓,就是他率隊發現的。
寫到這,文章已近尾聲。楊晦先生,已於1983年過世,享年84歲。隨著當事人的離去,這樁往事,也隨風而去。
但冥冥中,總有一些突如其來的轉折。前些年老房子拆遷,楊晦的後人,在老房子屋樑上發現一大包樹新當年的日記。
手稿和書信精心地分了類,標記了年份,分裝在不同的信封裡。它完好無損。
毫無疑問,這一切是深愛著樹新的楊晦老師,為她所做。想想看,從1935年,歷經七十餘年,尤其在風雨如晦的年代,守護著這份厚厚的手稿,如果不是深愛,早就付之一炬,化為灰燼……
文潔若得知後,堅持自費將這部書稿出版,名字就是《一本民國少女的日記》。
對潔若而言,二姐是唯一的,我只是想讓她曾經的存在,留下一些痕跡。
每一份遇見都是天意,每一種陪伴都是人意;每一次相識都是眼緣,每一種相知都是心緣。緣分二字,有天意,有人意,有生死流轉,更有地久天長,而一切,終究在於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