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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科學文化史上,唐宋的醫學和詩學是交相輝映的兩顆明珠。文學家在詩作中談醫說藥、論方敘病、寫神言志,涉及醫學史、疾病譜、本草學、方劑學、養生習俗等內容,是探討唐宋醫學史的韻體文獻。

  士大夫們焚膏繼晷地苦讀,加之當時照明條件的簡陋,眼科疾病是士大夫階層的多發病,因此在唐宋詩人的筆下有不少關於眼科疾病的詩詞。

  “窮瞎張太祝”與車前子

  被孟郊戲稱為“窮瞎張太祝”的張籍,因患目疾,缺醫少藥,幾近失明。他收到在開州任刺史的同僚老友韋處厚寄來的車前子後,作詩《答開州韋使君寄車前子》:“開州午月車前子,作藥人皆道有神。慚愧使君憐病眼,三千里外寄閒人。”張籍在詩中寫道,開州午月產的車前子,人們都說是最道地的藥材,用它作藥治療眼病有神效。真是有些慚愧呀,韋使君仍憐惜惦記著我患的眼病,從三千里外的開州寄來車前子,令我這個長安的閒人慨嘆不已。

  中醫認為,肝開竅於目。車前子清肝明目,常用於治療目赤障翳等症。唐代醫家甄權的《藥性論》中說,車前子可除“肝風衝眼目、赤痛障翳”。古代醫家認為,服用車前子可補虛去翳,與菊花、決明子、青葙子等配伍,多用來治療目赤腫痛、迎風流淚、視力減退等症。唐代醫家孫思邈《千金方》中的“駐景丸”,就是用車前子與熟地、菟絲子等配伍為丸,治療老年人因肝腎俱虛所致的眼昏生翳、視物不清、迎風流淚等症,至今仍是眼科常用的良方。

  百合決明為詩家鍾愛

  除了藥物治療,食療也是詩人騷客們防治眼疾的養生方法。山水詩人王維有《百合》詩云:“冥搜到百合,真使當重肉。軟溫甚蹲鴟,瑩淨豈鴻鵠……果堪止淚無?欲從望江目。”說的是在昏暗中搜尋到百合,用它蒸煮來治療目暗流淚的眼疾。詩中形容百合像芋頭嬌嫩滑軟,如天鵝肉般晶瑩白淨。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菜部·百合》中引證這則食療醫案,“蓋取《本草》百合止涕淚之說”。

  自制藥枕也是士大夫們熱衷的明目安寐的養生方法。宋代文學家黃庭堅有《種決明》詩:“后皇富嘉種,決明注方術。耘鋤一席地,時至觀茂密。縹葉資芼羹,緗化馬蹄實。霜叢風雨餘,簸簸揚功畢。枕囊代曲肱,甘寢聽芬苾。老眼願力餘,讀書真成癖。”詩中稱讚決明子是天地間的嘉種,在方術書上已有記載。黃庭堅種了一席之地的草決明,精心耘鋤,時時到畦前觀察長得是否茂盛。草決明葉子可摘來做成菜羹食用,鮮美無比;淡黃色的花落下後,就結成菱形光亮的馬蹄實。秋冬季霜後採收成熟的決明子,曬乾簸淨,除去雜質,製成藥枕,芬芳助寢,安神明目。藥枕明目的功效,滿足了詩人們皓首窮經的癖好。

  白居易的目疾與療養

  唐代詩翁白居易一生坎坷,家庭生活也很不幸。他27歲考取進士後,經歷宦海沉浮,直到37歲才結婚。由於官場失意和生活清苦,再加上子女的夭殤,使白居易患了很嚴重的目疾,從其詩作中屢屢可讀到相關記敘。

  在《眼暗》詩中,白居易寫道:“早年勤倦看書苦,晚歲悲傷出淚多。眼損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欲如何。”詩翁在詩中談及自己患眼病的原因,是由於年輕時秉燭苦讀地窮經積學,不注意視力的保護,到了晚年視力減退,又屢遭子女夭亡的精神打擊,情志不暢,悲鬱多泣,才導致眼疾纏身。接著,詩人詳細地描寫了自己患眼病的症狀:“夜昏乍似燈將滅,朝暗長疑鏡未磨。”你看,一朝一夕的銅鏡松燈前,模糊的視力給理政讀書的詩翁帶來多少難言的痛苦?

  頻發的眼疾使白居易與中醫藥結下了不解之緣。他閱覽眼科醫書,服用滋陰養肝的中藥,並用民間驗方黃連的汁液點眼治療。在《眼病二首之一》詩中,白居易描述了自己患眼病時的症狀:“散亂空中千片雪,朦朧物上一重紗。縱逢晴景如看霧,不是春天亦見花。僧說客塵來眼界,醫言風眩在肝家。”詩翁用生動形象的語言敘述了自己患眼病時出現的症狀,簡直就是一例詩體的眼科病案。從詩中的自述來分析,他的雙眼出現了畏光、晴上生翳、視物不清的症狀,很可能是患上了老年性白內障,中醫眼科稱之為“雲霧移睛”“浮翳內障”。《眼病二首之二》中寫得更詳盡:“眼藏損傷來已久,病根牢固去應難。醫師盡勸先停酒,道侶多教早罷官。案上漫鋪《龍樹論》,閤中虛捻決明丸。人間方藥應無益,爭得金篦試刮看。”詩中提到的《龍樹論》,又稱《龍樹菩薩藥方》,是隋唐時印度醫學隨佛教傳入中國後,被譯成中文的印度醫書。決明丸由石決明、車前子、黃連蜜丸而成,是中醫治療肝虛氣浮、風眩眼花的方劑。可以想見,詩翁接受道友的勸告,休官回鄉,“謝絕名利,洞身靜修”。他瀏覽醫藥學書籍,炮製丹藥,遵守醫囑節酒養目,“惟將綠醅酒,且替紫河車。”但藥力有限而痼疾難卻,詩翁不得不求助於金針撥障術。

  唐代的眼科手術

  唐代眼外科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由杜甫的“金篦刮眼膜,價重百車渠”、李商隱的“約眉憐翠羽,刮膜想金篦”等詩可知金針撥障術在當時已相當普遍。除金針撥障外,翼狀胬肉割除術、倒睫拔除術等也已常見。歐陽修等編撰的《新唐書·崔慎由傳》中載:“慎由苦目疾,不得視,醫為治刮,適愈而召。”

  宋代文學家孫光憲的《北夢瑣言·卷二》載,晚唐詩人皮日休天生“重瞳”。現代眼科認為,這實際上是瞳孔發生黏連畸變,通常是白內障的早期症狀。詩人陸龜蒙將皮日休與齊梁時的詩人沈約相比,“但醫沈約重瞳健,不怕江花不滿枝”。皮日休有《早春病中書事寄魯望》詩,敘述了“眼暈見雲母,耳虛聞海濤”的症狀。他告訴陸龜蒙,自己抱疾杜門,戒酒養目,不得不“案靜方書古,堂空藥氣高”來頤養。

  晚唐著名詩人杜牧的弟弟杜顗受白內障困擾,杜牧在《樊川文集·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中,記述自己重金邀請同州眼科世醫石公集到揚州,為弟弟施行金針撥障術。石眼醫診察後,說要等到明年春天,瞳子中生出“脂色玉白”,才可施針撥障。第一次療效欠佳,五個月後又施行第二次撥障術,仍未復明。後來,杜牧又延請同州的另一位眼醫周師達,繼續為弟弟杜顗診治。周氏眼醫診察後說,眼有赤脈,凡內障脂凝有脈綴之者,針撥不能去其赤脈,要用藥物治療,赤脈不除,不能再妄施針。杜牧用詳盡的筆墨,記載了兩名眼科名醫對白內障病變特徵的把握,撥障手術適應證的選擇和不能手術的原因等。從杜牧筆下這則弟弟杜顗療眼疾的醫案,則可見唐代金針撥障術的一斑。

  宋代眼科理論的創新

  宋代元豐(1078—1085年)年間,醫學分為九科,眼科和口齒咽喉科分別單獨成科。眼科理論的創新,以五輪八廓學說和內外障與眼病七十二證理論為標誌。針撥內障、鉤割針鐮等手術方法,比唐代有了更大的進步。王懷隱、王祐等人奉宋太宗趙光義敕令編著的《太平聖惠方·開內障論》中所記載的金針撥障術更為詳盡,“凡內障之眼,形候甚多,好惡非一:有冰、有澀、有滑、有散。”指出醫生臨證時要注意眼翳形狀的浮沉、老嫩,所用金針的輕重、粗細等,並有嚴格的適應證,“無障者可用小針,嫩薄者須用大針,障浮者,去鳥珠下針之,障沉者須遠下針”;“翳若沉,下針近撥之……翳若浮,下針遠撥之”等。

  宋代還有一本書名為《秘傳眼科龍木論》的專著,當時的太醫局將《龍木論》列為醫師的必讀之書。書中對於老年性“圓翳內障”、先天性“胎患內障”、外傷性“驚振內障”、併發性“綠風內障”等23種類型白內障的病因、症狀、檢查、診斷、手術適應證、禁忌證以及手術前後的準備、手術方法及術後的護理等,都有確切的論述。外障49證中,花翳白障(角膜潰瘍)、蟹睛(虹膜脫出)、混睛(角膜實質炎)、瞼生風粟(沙眼)等,都是該書首載並存在至今的眼科疾病。

  宋代大文學家蘇軾有《贈眼醫王生彥若》的200字五言詩,寫他目睹眼醫王彥若為患者施行金針撥障術的情景。

  清代眼科學集大成

  清代醫家張璐的《張氏醫通》和吳謙等編撰的《醫宗金鑑》等中醫書籍,均對金針撥障術有專門的介紹。張倬是名醫張璐的次子,精於金針撥障術。在《張氏醫通·金針開內障論》中,他記載了自己的臨床經驗和七則病案。文中還介紹了一種“過樑針”的手法,即醫生給患者左眼施行手術時,可用右手操作;右眼手術時,則用左手操作。如左手操作不習慣,可用右手由患者內側角膜緣外進針,但手和撥障針要橫越鼻樑,故稱“過樑針”。難能可貴的是,張倬在書中提出:“凡初習針時,不得以人目輕試,宜針羊眼,久久成熟,方可治人。”可見他對金針撥障術所持的認真嚴謹的科學態度和人文關懷。

  清代醫家黃庭鏡總結前代眼科學的成就,並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於乾隆六年(1741年)草成《目經大成》。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甲午,始得以抄錄全集,裝訂成冊,但未刊行。黃氏弟子鄧贊夫得悉此書後,於嘉慶十年(1804年)刊行,更名為《目科正宗》。後被黃庭鏡之孫得見,遂以家藏舊本相校後,仍用原名《目經大成》刊行。書中將金針撥障術的操作方法歸納為八個步驟,稱為金針撥障術“八法”,為後世眼科醫生奉為圭臬。

  唐由之改進金針撥障術

  國醫大師唐由之繼承和改進了中國古代的金針撥障術,突破現代解剖的權威觀點,即《目經大成》書中所謂“風輪與銳眥相伴,正中插入毫髮無偏。”此部位曾被現代眼科學列為手術的“禁區”,認為易造成交感性眼炎、出血和感染。唐由之採取了在術中增加劃破玻璃體前界膜的動作,從根本上解決了術後併發青光眼的可能,用這種改進的金針撥障術為數千例病人做過手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得到了國內外眼科學界的公認。

  唐由之曾用改良後的金針撥障術,為柬埔寨賓努親王和印度尼西亞前總統瓦希德進行了手術,使他們因患老年性白內障而失明的眼睛恢復了光明。後來又為毛澤東主席成功地施行了老年白內障金針撥障手術。手術成功後,毛主席欣喜之餘,揮筆寫下魯迅先生的詩——“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贈與唐由之,留下一則醫林佳話。

  現代眼科白內障手術的精準發展,見證了金針撥障術的悠久歷史和確鑿療效。誦讀唐宋詩人們的眼病詩歌,給了我們文化自信和傳承創新的使命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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