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讀史鐵生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心裡一直挺納悶,故鄉真有那麼遙遠嗎?只要想回,坐車總歸是可以回去的。
雖這般納悶,但並不影響我被書中文字裡那種淡淡的,有點清澀又有點朦朧的情感所牽繞。以至於很多年後,一見到“遙遠”倆字,我就會脫口說出,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沒去過陝北,書中“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受苦人過得好光景”的信天游,看了牙口才要買的黃牛,兩頭白面中間夾麥麩的子推饃,不緊不慢"醞釀醞釀"的口頭語,草疙瘩生火撥出的爆米花,綏德出來唱小曲兒的瞎子,還有劉小兒,破老漢,像電影裡的一個個場景,又像《史記》中那個專門負責記錄宮中諸事的侍郎,細膩的連“張燈”這樣的日常細節都能原原本本記錄在案。
更像是史鐵生在陝北那旮瘩時用眼用心拍出的照片,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一張張拿出來鋪開晾曬,讓很多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那片地兒,活生生地呈現在我眼前,讓我一直很想去親近它,去悟一下這遙遠的距離。
前段日子,因為美麗新農村文化牆改造,去了中國薰衣草之鄉的新疆兵團65團8連,偶然遇見的幾個老物件,再次激起了我對“遙遠”倆字的理解與心動。
8連地處伊犁州蘆草溝鎮,是從果子溝口進入伊寧市的第一門戶。連隊居民住宅沿營區內主幹道呈帶狀分佈,都是儲存完好的民居平房小院,營區旁有大片耕地,薰衣草、制種玉米,隨處可見。因沙性土質且水位低,防風固沙的白楊樹早已成行成林,自成風景。
這裡曾是中國薰衣草最早的種植基地之一,60年代初我國引進的薰衣草就是從這兒星火燎原的。薰衣草不僅讓65團8連成了十多年來夏季旅遊賞花的盛景地,也給這兒的農戶帶來了令人眼熱的收入。現如今接替種植的年輕人,已將薰衣草拓展成了區域特色文化,著實有種"遍身羅綺者,也是種田人"的感覺。
連隊居民雖住平房,但屋內格局趨於樓房佈置,乾淨整潔,採光極好。屋前院內都植有蘋果樹、梨樹、樹上幹杏、葡萄等。這個季節來,小家戶的蘋果、梨是用老式地窯收藏的,水份和味道都是冷藏水果吃不到的爽快與心喜。
在連隊邊緣處,偶遇一戶三代同堂的小院。一幢瓷磚白牆紅頂磚房氣派漂亮。 院落一角儲存完好的土木舊屋顯得有些突兀,頗有年代氣息。老式的五零土塊牆木檁起簷,用鐵絲捆綁的木梯斜靠在牆上,還有膠輪的木製人力拉車,整齊堆放在角落的陳年樹根,直讓人有種穿越回到書中的那個場面:破老漢在夜裡燒著了那些牲口吃剩的草疙瘩,火堆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音,用一根木棍輕撥熄了火的熱灰,忽地蹦出一粒爆米花來,漸漸空氣中慢慢散出花生和地瓜的清香。火邊圍坐的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無限的溫暖和滿足......。
這家的年輕後生告訴我,那土屋是實行土地包產到戶後蓋的第一間房,土塊是父母用磚模自己活泥夯打的,很是結實耐用。後來又建新房了父親不讓拆土屋,說是留個念想。最近已說通父母打算開春將它拆了,畢竟年代久了,木檁已腐朽,再留下去怕有危險。聽著年輕後生明快的話語,再看看一旁沉默不語的老人,我心怦然一動。
這些舊物件,還有清平灣裡發生的那些事,離我們看似遙遠,可從它平淡、平凡、平靜生活中滲出的點點憧憬,猶如暗流湧動,簇擁著我們一直在向前奔跑。
如果退一步,回到從前,回到拮据的日子,回到一家燈火,回到破老漢把幾根紙菸裝進煙荷包裡說:“留小兒大了嫁到北京去”的說笑,我依舊會被他們在有限的愛裡找尋令人嚮往的“柴米油鹽”,在艱苦的生活中創造富有詩意的自娛自樂而感動。
原來,記憶深處的記憶, 雖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沉澱,可它依舊會是那崖畔上生長的山丹丹花,年年在心底深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