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一生共有三個姓。
岳父原姓賈,這是他的本姓。此後每一次改姓,都伴隨著一段辛酸的歷史。
岳父原是湖北人。具體是什麼地方的,他不知道。母親去世時他虛歲只有9歲,只記得媽媽告訴他家在大槐樹村,讓他長大了,有辦法了去這地方找他姐。後來我在百度上查到了這個地方,說是湖北麻城縣孝感鄉有一個大槐樹村,這應該就是岳父的老家了。但岳父生前還沒有百度,媽媽告訴他的地址太籠統了,他後來也沒法去找他那個僅有的親人。晚年對我妻說這段話時,一直嘆惜不已。
岳父遺照
岳父出生於1925年農曆正月初五。在他虛八歲那年,也就是1932年,家鄉遭了年殣。一家人缺吃少穿的,靠挖野萊,吃樹皮樹葉度日。父親餓死了,有一個十多歲的姐姐賣給了當地一富戶。母親體弱多病,在家鄉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把所有的家當:一床破被和幾件破衣爛裳,捆在一輛叫螞蚱車車上,隨著逃難的人群開始北上乞討求生。母子倆互換著推坐叫螞蚱車車,一路從湖北逃難流落到陝西富平,在劉集張北袁家村落戶。經人說合,病母嫁給了一個袁姓光棍,岳父做了養子,改姓為袁。
岳父在袁家村過了有一年多的安定生活後,病母去世了,臨走時告訴他:老家在湖北大槐樹村,長大後好去尋根,找一下他苦命的姐姐。話沒說完人就嚥氣了。岳父哭幹了眼淚,感到了孤單和無所適從。養父也是窮戶人家,家徒四壁,無力撫養孩子。後來透過我村西頭楊家先祖楊升喜大爺介紹,把這個孩子過繼給了我們村的任四爺,岳父再一次改姓,任四爺給起了一個吉詳的名字叫任吉善。
任四爺在我們村是一個傳奇人物,我在“往事鉤沉”《任四爺的故事裡》作過介紹。他有一個哥哥,人稱任大爺,弟兄倆都是家靠近湖北的商南人,1895年左右南方戰亂,民不聊生,龐大的任氏家族作鳥獸散。兄弟二人北上逃生,一路逃難在我們村落了戶。來時還有餘資,買了幾畝地,在西頭富戶楊家西邊蓋了三間茅草房,滿以為憑自己年輕身強力壯,會很快發家致富,娶妻生子。誰知奮鬥了幾十年,還是一貧如洗,沒有一個娶妻生子的。年過半百的弟兄倆就想收養一個兒子養老,我岳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來的。
岳父的到來給原本孤苦淒涼的家庭帶來了生氣,帶來了歡樂。岳父是受過苦的孩子,人很勤快,二老很是喜歡他,孩子也很愛這兩個善良的老人。有了後人就有了希望,二老又開始努力奮鬥,想多攢點家產,將來好為孩子娶個媳婦。任大爺賣得一手好醪糟,整天推上叫螞蚱車車,早出晚歸去四處趕集。任四爺五十左右,還能出外幹活。孩子在十二三後,也開始外出給富人家幹活,為家裡噙柴柴。在父子三人共同努力下,當孩子二十多歲時已掙下不少家財,就重新蓋了三間新草房。1946年苦命的任大爺,沒看到孩子娶上媳婦就去世了。剩下了任四爺和孩子一塊苦度日月。成人後的岳父,幹活十分賣力,很招東家喜歡,當上了長工。後來又學會了趕大車,趕大車可是個技術活,工錢自然能高點。經過父子倆努力,家境開始有點好轉,有了餘財的任四爺,1949年冬月終於為養子娶了房媳婦,對像是南邊山裡人,想在平川落戶,要求不高。辛苦了一生的任四爺,終於走出了廚房。
誰知岳父命運多舛,時運不濟,1950年農曆十一月,妻子在產下一男嬰後,大出血死了。父子倆又過上了沒有女人的生活。新生的男嬰,兩個大男人無法養育,恰好離我村不遠的五里墩一隊有一王姓人家,生下一子,孕婦奶水充足。經協商,以每月若干斤糧食為代價,奶給了王家。孩子奶出後,父子二人又開始打拼。好在是新社會,沒有了剝削,二人在新分得的土地裡,辛苦勞作,生活逐步好了起來。1955年春,任四爺又為養子說了房媳婦。說來也巧,這個媳婦也是山裡人,家在山陽縣,也為在平川落戶,不嫌是二婚。岳父又二次成了家。
二次成婚時的岳父,前妻的兒子六七歲了,早已回了家,和後母不親,常常有矛盾發生,岳父不得不常常從中調和,作了很多難。後妻生育能力很強,幾乎一年一個孩子。因孩子稠,妻子的身體垮了下來,常常生病在床。岳父忙了外邊忙家裡,實在有點撐不住了。1962年正是困難時期,第六個孩子出生了(連前房之子),是個男孩。因營養跟不上,孩子沒奶吃,實在沒法養活,便把孩子送了人。收養的人是耀縣人,姓楊。孩子去後,起名叫楊公社。長大後還是個很能幹的人。乘改革的東風,有百萬家資。這是後話。
前妻的孩子和我同庚。岳父吃盡了沒文化的苦,想讓孩子多少認點字,就把孩子送進了學堂。入學時已9歲了,和我同在一班,名叫任王保(任四爺起的,因是任王兩家養大的,故叫此名)。因家貧娃多開銷大,任王保唸書時買不起本子,沒啥寫字。不過他很有辦法,他膽大,夏天學校午眠不讓孩子出去。他敢偷偷跑出去,用一酒瓶子,在學校門囗的井裡弄一瓶子涼水,有很多孩子口乾的不行,任王保就讓他們喝,代價是喝一大口水給扯一張紙。喝完又去偷。一瓶子水可換好幾張紙。時間長了攢了一大沓紙,任四爺給孫子用針線裝訂了起來,訂了幾個本子。就這樣,任王保勉強唸到二年級,岳父供不起了,就不讓娃唸了。不過孩子學下的這些知識,長大後確實還起到了大作用。到了1964年左右,孩子已大了,七八個孩子住在三間茅草房裡,過於擁擠,孩子和後母的矛盾更不好處理。為孩子前途著想,不得不把孩子送了人。收養的人是銅川附近一個姓石的農民,沒有兒子,任王保便改名叫石好強。大約在1967年,我去野雞花拉炭時,還見了我的發小任王保一面,已長成大夥子了。他是來和他拉炭的父親偷偷見面的。幾年後見面的父子倆,臉上都掛滿了淚珠。
岳父一生共養育了9個孩子,六子三女,兩個兒子還送了人。這對岳父來說是很無奈、很痛苦的事情。而恰恰給出去的這兩個孩子還都很有出息。送給銅川的石好強,1968年當了兵。山裡人遛柺子(瘸子)多,任王保到了山裡還成了佼佼者。如果在我們這,他是當不上兵的。這叫壞事變好事,因為復員後,因養父是大隊書記,有門路,石改強被安排了工作,分到了銅川二運公司當了司機。後來學會了修車技術,是最早富起來的人之一,岳父跟著這個兒子享了不少福。
農村留傳一句話叫:“揚場搖耬擩麥秸,吆車能打回頭鞭”,說的是農業上的四大技術活。精通了這四樣活路,無疑就會成為農業上的行家。而岳父在這四個方面樣樣精通,堪稱農業上的行家。其中最拿手的是“糯麥桔”和“打回頭鞭”。農業社那會生產隊給牲口鍘草時,很多人不敢擩麥桔,因為擩不好會把大腿膝蓋鍘了。岳父常常被大家推上前去擩。他麥草擩得又穩又快,按鍘把的人也很放心壓下去,一刀下去,才一抬起,另一把又擩上來了。一晌比別人擩能多鍘幾抬籠麥桔。再一個拿手活就是趕大車,這是岳父解放前就學會的。他吆車,能拿住牲口,高騾子大馬不好侍弄,弄不好會踢你一腳,在趕車時會出現危險。而岳父趕了一輩子車,從沒出過事故。這與他過硬的吆車技術分不開,那指揮牲口而打的回頭鞭,打得那叫一絕!
農業社時期,岳父自然成了為生產隊趕大車的不二人選。他還帶了一個徒弟叫李建國,技術也很不錯。我們村一共有四個趕大車的高手,除岳父師徒倆外還有兩個,一個叫梅遠奎,一個叫李士奎。他們四人為生產隊趕了兩輛大車。這兩輛大車,除了農忙時為生產隊拉麥子、拉糞土外,農閒時節常為生產隊跑運輸,來往於流曲一一富平一一蒲城之間為生產隊增加副業收入。我們生產隊在公社化時期那是名揚富平北部大地的,一個勞動日價值始終保持在七角八角之間,最好的1971年上了一塊錢。十分工為一個勞動日,成年人幹一天是十分工,這樣算來,一個農民一個月可掙近30元,接近一個工人一月的工資了。這麼高的勞動日價值,與我們生產隊當年的幾大副業收入是分不開的。一個是趕大車搞運輸;一個是萊地收入,有楊慶新、李正亞的科學育苗;還有李庭蘭、李長春、牛升科等人常年精心務的西瓜地的收入等。再還有我們隊當年務的棉花在全公社也是數一數二的,棉花當年國家收購價也是很不錯的。這樣以來,我們隊勞動日價值自然就高了。我們隊當年小夥找物件也很容易,遠近很多姑娘都願嫁到我們村來。
趕大車需有一個好鞭子。這鞭子一般都是自己配備,生產隊不管。我見過岳父的鞭子,鞭杆是用一根七八尺長的細竹做的。鞭身是線繩子編的,鞭稍最重要,也最值錢,是一尺多長的好牛皮割制的。岳父愛護自己的鞭子,像戰士愛護自己的槍一樣,不用時放在孩子不易找到的地方。
我見過岳父表演打鞭子。他揚起鞭杆,在空中轉幾圈,然後猛地往下一掄,鞭稍會發出“叭叭”的響聲,比單響雷子聲還大。據說好車手一鞭子下去,會把桀驁不馴的高頭騾子抽得爬到地上。我估計,我岳父一鞭子下去肯定會抽死一頭惡狼。所以狼都怕車戶。
趕大車的人常常是起五更睡半夜的,很是勞人。岳父十八九歲時就開始幹這活了,有時會連軸轉。實在睏乏時,聽說茶能提神,就開始和茶打交道。久而久之,就慣上了茶癮。開始茶淡點就能起作用,後來勞累太過度時,淡茶已不頂用了,就加大了下茶量。開始是用手捏茶葉,捏著捏著,就用把抓開了。起初是用開水潑茶喝,後來覺著茶勁還不夠大,就喝開了熬茶。把沸水潑好的茶壺,再靠近火爐上偎半天,謂之熬茶,待茶水“咕嘟嘟”響時才喝,茶水稠得吊串串。
岳父自己用泥盤了一個農村常見的有三個泥腿的火爐子,燒的是玉米芯和棉花杆。趕大車要早起,他會比別人再提前一小時,早早搭起爐子,用鐵壺燒水。燒水時再烤一個饃,熬好茶後,邊吃饃邊呷口沸茶,很是愜意。吃好喝足,時間就到了。這個習慣在他年輕時就養成了。後來孩子多了,拖累大了,裡裡外外一把手,更加離不開茶葉。由於用把抓,一斤茶葉喝不了多少天。經濟上就開始供不應求。但茶葉又斷不得,只得借錢喝茶。欠了百十塊錢外債。還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前期,任四爺就給養子編了一個快板來勸誡他。快板是這樣說的:“村裡有個任吉善,養了一個哈(壞)習慣。他喝茶,總愛釅,一天幾頓不間斷。他喝茶,用把抓,幾天就是一斤多。潑好茶還火上煎,熬得茶水吊串串。黑黑茶,幾碗碗,喝到肚裡才舒坦……欠人外債百十萬(一塊是一萬),這都是喝董(惹)下的爛。”快板透過孩子的口傳到岳父耳裡,岳父聽了只是一笑了之。因為茶癮大了,就如同有大煙癮的人一樣,輕易是戒不了的。
說起岳父喝茶之釅,當年在村裡還流傳這樣一個故事。
年紀大了,吆不了車了,生產隊裡讓岳父當了飼養員。我們隊是一個一里半長的長吊村,為了幹活方便,建了東西兩個飼養室。高腳牲口都集中在西飼養室,岳父喜歡長腿子牲口,
正合他的胃囗。人說:馬無夜草不肥,一晚上要添幾次草料,因此岳父晚上覺睡得很少。起三更,睡半夜,把牲口像兒女一樣對待。養得騾馬皮兒光滑油亮的,甭提有多精神了。
和他一塊喂牲口的是我四大左心明。我四大和岳父年齡相仿,自小一塊玩大的,二人脾氣很合得來。四大也愛喝茶,不過茶癮沒岳父那麼大。為喝茶,他們倆做了一個三個腿的泥爐子,飼養室裡花柴多,他們一閒下來就燒水喝茶聊天,關係甚是融洽。
有一天,他們拿的茶葉喝完了,我四大就讓自己的孩子回家取,說茶葉放在桌上一個鐵盒裡。水燒煎了,娃茶葉也拿來了,用小手抓了一大把,岳父揭開茶壺蓋,讓全放了進去。潑進開水,岳父把茶壺偎近火,直到茶熬得“咕嘟嘟”冒泡,才開始喝。岳父倒了兩杯,一杯自喝,一杯遞給我四大。我四大嫌燙,放在低桌上晾著。岳父則端起茶杯“滋溜滋溜”一口一口地呷,似乎很香的樣子。很快一杯茶進肚了,又倒了一杯香香地喝,並招呼我四大:心明!快趁熱喝!四大見他喝得那麼香,茶蟲也沒勾起來了,就端起杯子喝。才抿了一口,覺著味不對,就吐了,問岳父:茶咋向?岳父邊吸溜邊說:你買的這啥茶?美得很木,勁大!四大一聽又抿了一口,咋都不是茶味,又吐了。忙轉身問孩子在哪個盒裡抓的?孩子說在綠盒裡。四大一聽,大聲說:糟了!娃把小葉子煙抓來了,怪道這麼難喝!忙把岳父正喝的半杯茶一把奪下來,潑在了地上。說:“吉善哥!那不是茶!是小葉子煙,你真喝不出來?”
你猜我岳父是怎樣說的?他說:“怪道我覺得勁咋這麼大!”這件事被村人傳為笑談,流傳了很長時間。他們說,能把小葉子煙當茶喝的人,全世界恐怕也沒幾個。
我和岳父一塊喝過茶,那還是我沒結婚的時侯。那時農村有個習俗,未婚女婿是要巴結丈人的。丈人家的重體力活,女婿都要去幫忙的,何況我們還在一個隊。
那是73年秋收時節,岳父叫我去給他翻自留地。他家有二畝多地,我和岳父二人翻,鐵鍁有尺二三,活很累人。翻了一中午,吃了一碗乾麵條後,岳父潑了一壺釅茶,說讓我提提神,就給我倒了一茶碗。茶黑紅黑紅的,我一嘗很苦,就倒出了少半杯,再用開水摻滿喝,還苦,喝一半後又摻。就這樣喝一半摻一半,直摻了八九次,水還是紅的。而岳父直喝了八九杯濃濃的釅茶,一點也不覺得苦。這天下午我幹活勁大極了,一點都不覺得乏。一直幹到天黑才收了工。
回家後躺在炕上怎麼也睡不著,直折騰了半晚上。天快亮時才沉沉入睡。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還是媽媽叫醒了我,說:“丈人的地翻完了?”我一聽,急了,穿好衣服慌慌張張就丈人家跑。去時岳父已翻了半分多地了。我不好意思地說,晚上沒睡好!遲了。岳父說,可能是茶喝的。我這才明白,原來茶勁竟有這麼大!從此後,我十二點以後就不敢喝茶了。半杯茶把我整成這樣,而岳父喝了比我多十幾培的茶,竟沒怎麼樣!我佩服岳父喝茶的厲害。
岳父沒文化,卻懂得很多大道理。古代人有名和字之分,現代人沒這些了,卻有官名和小名之分。小名又叫奶名,是父母和家人叫的。上學後或成人後要起大名,又叫官名。言外之意就是官場上叫的。官名一般男人才有,不過也有女人起官名的。當然還有些農村人是不起官名的,或者雖有官名卻叫不出去的,叫不出去的,都是沒有威望的。在農村,如果你當了幹部,有了名望,你的官名便被叫響了。因此官名,在某些情況下也是一個人身份地位的像徵。岳父很懂得這一點,村中的成人,只要他知道了官名,常常是叫官名,而不叫小名的。我們村有一個人,平時人見了都叫他羅新娃,而一當上村支書,“羅宏斌”便被叫響了。我訂婚後和結婚後,岳父不知從那打聽到了我的官名,見了我始終叫的是“順孝”。叫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但他總是這樣叫,樂此不疲。這就是我岳父的可貴之處。
一個愛乾淨的男人,可影響幾代人。岳父一生愛乾淨,不但遺傳給了兒女,還遺傳給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個個都愛乾淨。如果要評衛生家庭,岳父家及和岳父有關的家庭,都是首當其衝。岳父平時衣著總是乾乾淨淨的,纖塵不染。勞動歸來首先是拿起甩甩,撲打身上的土,連腳上的鞋面,也要甩打的乾乾淨淨才罷休。在我岳母坐最初幾個月子的時候,大女兒還小,嬰兒的衣服尿布都是岳父洗的。一髒就洗,從不攢起一堆才洗,幾個孩子身上衣著始終是乾乾淨淨的。他的兒女們自小受他的影響,個個都愛乾淨,沒一個撲氣來嗨的。特別是到了下下一代,個個都遺傳了岳父的基因,孫子孫女外孫女都乾淨的不行不行的,有的幾近有“潔癖”。孫女任璐、任婷及外孫女左小雪、徐櫻等簡直乾淨的出了奇,桌子等器具一天沒事能抹三遍。乾淨的地板一天能拖八次(有點誇張)。這些優點都是岳父給她們遺傳的,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岳父除了愛喝茶外,還嗜酒如命。不過他喝酒還能拿住量,從沒見他喝醉過。給生產隊趕大車的那些年月,岳父天天不離酒的。每次車趕到縣裡,大車一趕進馬車店,照料完牲口,岳父就去了酒館,化上一兩毛錢打上一壺酒,什麼萊也不要(吃不起下酒菜),幹捻(喝)。香香地喝完才走出酒店。那時外出生產隊根據出差的遠近,一天有三到五角錢的補助。這些補助,除供岳父喝茶喝酒外,還有點節餘。後來不趕大車了,岳父每次去流曲趕集,在辦事前會先走進供銷社去喝點酒。那時供銷社會在櫃檯拐角處,陳放一個大老甕,裡邊裝的是散酒,是一斤只有五六毛錢的紅苕酒。老甕上有一木蓋,木蓋上訂一釘子,在釘子上拴有一個能裝二兩酒的小搪瓷缸。蓋上還放有一個長把勺子,一勺子下去,打上一吊勺,剛好會打滿缸子。因為岳父常去,售貨員已認識了他,只要他往櫃檯前一站,會馬上有人來給老漢打酒。岳父端起小瓷缸子,站在櫃檯外,“滋溜滋溜”地呷起酒來。二兩酒下肚,櫃檯上扔下一角錢,岳父很愜意地走出門去,紅光滿面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建了新居,在岳父房後邊,成了斜對門。農業社散後,我們兩家合夥種地。我有六七畝,岳父家二十多畝,岳父孩子都小,我和妻子成了主勞力。起初幾年可把人累殘了。儘管起初我們出了大力,但後來我幾個妻弟長大了,卻幫了我不少忙。那時我已到外地教學,又帶的是初三畢業班,當我妻子活多的時侯,岳父便會讓他的孩子們來幫忙,解決了我很多的後顧之憂。
後來我又二次遷居,住到了村子中間去,遠離了岳父家。岳父的子女一個個都各自成家立業,岳父沒事了常常會轉到我家來。他這時已不大喝茶了,即使喝也沒有先前那麼釅了,因為醫生檢查,說他的胃壁已讓濃茶腐蝕壞了,連胃膜都沒有了,故喝的茶就少了。再說,人已歇下了,沒有再提神的必要了。唯一的嗜好就只有喝酒了,這可是他一天都離不開的。我那時才蓋了樓房,欠了一屁股賬,岳父來時,往往沒有酒招待。有時岳父來時,恰好有酒,我就拿出酒壺倒滿,再拿出一個小酒盅讓他喝。而這時的他會高興地不知說什麼好,紅光滿面地樂。總之,那時岳父來我家,我拿不出酒的時候比有酒喝的時候多。對此我一直感到很內疚。
2000年農曆十月二十三日,岳父永遠地走了。岳父走後,我也漸漸走出了困境。我們弟兄們女兒多,都出嫁了,拜年時都帶有好酒。結果有酒了,岳父不在在了,好婉惜呀!有時晚上做夢,夢見岳父來了,我就開啟一瓶酒,拿上兩個杯子,兩人對酌起來。岳父走時還讓他再提上一瓶……結果醒後是一個夢。
我想起了岳父生前常說的一句人生名言:“有牙沒鍋盔,有鍋盔沒牙。”岳父正是這樣,非常想喝酒的時候,我常常沒有;現在我有酒了岳父卻不在了(沒有牙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此之謂也。
作者簡介
左順孝,男,陝西省富平流曲五里墩人。大學本科學歷,中學高階教師,渭南市臨渭區作協會員。愛好文學,閱讀為趣,以文為樂。常有散文詩歌發表在《蝶語蘭心》《陝西文譚》《西嶽文化》《三賢文苑》《富平人》《一葦浮萍》等網路文學平臺,《華文月刊》雜誌2020年十一月號推出五萬多字的“左順孝散文專題”,著名文藝評論家仵埂題寫專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