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應該都聽過的“張生與崔鶯鶯”故事,通常來自於《西廂記》,全稱叫做《崔鶯鶯待月西廂記》。
後世演繹的多是元代王實甫的作品,但這個故事的根源在於唐代元稹所寫的傳奇小說《鶯鶯傳》,也名《會真記》。
《西廂記》對《鶯鶯傳》的結局有了非常大的改動關於《西廂記》的故事,其實在戲文當中多是為了表達主要人物的心理活動,整個故事非常簡單,遠用不了“五本二十一折”的篇幅。
總結來說,就是張生在普救寺遇到了崔鶯鶯,二人一見鍾情。一同努力衝破了孫飛虎、鄭恆以及崔母的阻攔,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結局處,也安排了丈母孃對張生的要求,說“俺三輩兒不招白衣女婿”,這才是對屢屢名落孫山的張生真正的考驗。
當然,未遇崔鶯鶯之前,張生“書劍飄零功名未遂”;此番之後,卻一舉登榜,高中狀元,上演了一出“才子佳人”的完滿結局。
這種結局的出現是因為讀者的期許,中國古典戲劇中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在結尾處往往都是一個符合讀者口味的設定。連《竇娥冤》這樣的劇目都要在竇娥死後另設一個“第四折”,講述沉冤昭雪的過程。
然而,在唐代元稹的《鶯鶯傳》中,故事的結局與此完全不同。
《鶯鶯傳》中,張生是貧寒書生,崔鶯鶯是沒落貴族。張生與崔家實為遠親,巧遇在普救寺中。
故事的開端與《西廂記》差不多,都是遭遇了兵禍戰亂,也都由張生出面擺平,但兩者的情節設定出現了分歧。
《西廂記》中是說,張生以迎娶崔鶯鶯為條件,才出面平定戰亂;而《鶯鶯傳》中寫的是,張生在平定戰亂後,與崔鶯鶯第一次相見。
張生見過崔鶯鶯之後,立刻就被其吸引了,於是主動出言“挑”之,卻未得迴應。這才搭上了其婢女“紅娘”的線,託她代為傳話。
紅娘說崔鶯鶯堅貞自守,勸張生“三媒六聘”走正規程式。而張生算了一下日期,等不了那麼久,於是紅娘才勸他給崔鶯鶯寫詩。
崔鶯鶯得到張生寫的詩後,心中其實也有所動,於是就回了一首: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後來幾番矜持之後,二人夜間相會,黎明分開,持續了一個多月,直到張生要去長安了。
過了數月,張生歸來,與崔鶯鶯一同之前的交往模式,卻未提及嫁娶一事,崔鶯鶯其實已經大概知道張生的想法了,於是說“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而張生第二年科舉仍未考中,再次寄信給崔氏,想要重歸舊好,然而崔氏看清了張生為人,寫了一封長信與其決絕。張生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將這封信給親朋好友廣為瀏覽,一時間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當有人來問張生為何“始亂終棄”的時候,張生說出了一番混賬話: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張生甚至還舉了商紂王、周幽王因女子亡國的故事,說崔氏這種“尤物”,必然會帶來一些影響。而自己德行不能將之降服,只能“忍情”,即表示自己雖然還愛著崔鶯鶯,但卻不得不離開。
然而,更為讓人感覺無語的是,他成家之後,聽說崔鶯鶯也嫁人了,還曾經想要去見她,告訴她的丈夫自己是崔鶯鶯的遠親,但崔鶯鶯最終拒絕與其見面。
在張生即將離開的時候,崔氏寫了一首詩給他:
棄置今何道, 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如果從這個故事來說,張生是“始亂終棄”的典型,應該被道德譴責,然而元稹作這一篇《鶯鶯傳》,實際是卻是誇讚張生“終不能亂”,甚至還寫很多人認為張生才是真君子。
於是結合著一些流傳下來的元稹事蹟,有學者認為《鶯鶯傳》的主角張生實際上就是元稹自己,這是為了自己而作的一篇辯白。
為何說《鶯鶯傳》是元稹的辯白?《鶯鶯傳》故事的發生時間是貞元年間,正好也是元稹生活的年代。而張生屢試不第,元稹的仕途經歷與此有相似之處。
雖然很多資料都顯示,元稹和白居易是一同登科的,但實際上這一次登的是“書判拔萃科”,是科舉之後的人才分類考試,而能參與這次考試,元稹也是走了捷徑。
唐代科舉屬目繁多,但最重要的是“進士科”,這才是人才的正途,但要考中也相當難,錄取人數非常少。元稹並沒有參加“進士科”考試,為了走捷徑,參與的是更為容易的“明經科”。
所以說,元稹進入仕途,是通過了取巧的方式。這種性格也導致他之後為了仕途順暢,曲意逢迎,最終向宦官勢力妥協,所以元稹雖然後來身居要位,但風評不高。
元稹在窮困之時,得到了當時韋夏卿的青睞,將愛女韋叢嫁予他。韋夏卿後來任東都洛陽留守的時候還捨不得這個女兒,所以元稹夫婦還與岳父一同去洛陽住了一段時間。
關於元稹和韋叢的故事,其實最出名的就是那幾首悼亡詩,名句迭出。比如: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離思》)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遣悲懷其二》)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遣悲懷其三》)然而,韋叢二十歲嫁給元稹,七年內生下五子一女,身體虛弱,在第七年就撒手人寰了,這些詩歌都是元稹對韋叢的悼念。
看似感人至深,但與此同時,元稹還和薛濤牽扯不清。
公元809年3月,元稹以監察御史身份出使蜀地,約大名鼎鼎的才女薛濤相見。二人一見鍾情,自此之後書信不斷。甚至薛濤還把信紙裁成適合寫詩的大小,用花汁染色,製成了風靡一時的“薛濤箋”。
然而,從時間上來說,韋叢逝世是在公元809年的7月。所以元稹與薛濤的戀情是發生在韋叢逝世之前。即使髮妻逝世之後,元稹同樣沒有像他詩中所寫得那般深情,依舊與薛濤有所來往。
從這裡看,元稹對於感情並不專一,但這與《鶯鶯傳》有何關聯呢?這就不得不提到他娶韋夏卿女兒韋叢之前的故事了。
貞元十五年,元稹在“蒲州”,也就是《鶯鶯傳》中故事發生的地點,遇到了其母系的遠親崔氏,崔氏的女兒不知具體名姓,說其“雙文”,這大概就是“崔鶯鶯”的原型。據說,崔氏女才貌雙全,二人也是一見鍾情。
崔氏家中富有,但沒有權勢,恰巧唐代的科舉與後世有所不同。
現今很多文學影視作品中所提到的“科舉”其實是明清時代的科舉,及第者可以直接做官。而唐代科舉及第只是意味著有學習做官的資格,還需要進行專門的培養,透過分科考試來確定其適合什麼樣的職位。
元稹和白居易後來考中的“書判拔萃科”就是這種型別的考試。
唐代因為科舉剛剛完善,實際上寒門子弟能以此途徑為官的很少,參與仕途需要一定的人脈。恰好韋夏卿看中了元稹的才學,知曉其還未曾娶妻,就有意將女兒嫁給他。
所以,元稹衡量之下,選擇了韋叢,拋棄了之前的那個女子。
但是這裡也有爭議,薛濤等人的故事見於《云溪友議》,是晚唐時期的一本筆記體小說,所記內容可信度並不高。
關於“崔鶯鶯”存在與否的論證出於北宋時期,有人考證出當時元稹母系的親屬當中,確實有一個表妹存在,與其自己撰寫的《鶯鶯傳》倒是吻合。
雖然有人反對《鶯鶯傳》是元稹的自述,但這篇作品既然是元稹所寫,張生的經歷也多和元稹近似,所以認為其所記述的是元稹故事的合理性也非常高。
但無論怎麼說,《鶯鶯傳》中將張生的“始亂終棄”寫成一種聖人情操,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可見元稹在仕宦和情感方面的為人確實有所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