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寫襲人在賈府已算得上人緣極好,但《紅樓夢》裡最會做人的還屬薛寶釵。
不比黛玉自小在賈府長大,寶釵是後來的,可沒過多久,她就贏得了賈府上下的一致好評,口碑比黛玉要好得多。
提起黛玉,往往想到刻薄、善妒、小心眼、矯情;提起寶釵皆是寬厚大度、通情達理。
對下體察下情、施以恩惠,對上謙恭有禮、處處討好,就連賈環這樣的邊緣人物,她也從不嫌棄。
用史湘雲的話說:憑他是誰,再也挑不出寶姐姐的錯來。
寶釵生日,賈母特意囑咐鳳姐給她做生日;王夫人不必說了,早看重她做兒媳婦;寶玉常為了她惹得黛玉醋意大發;丫鬟們說小話寧願被寶釵抓包而不是刻薄心細的黛玉。
可是,看似人緣極好的寶釵在賈府一個真心朋友都沒有。
01 老太太的審美劉姥姥到大觀園玩耍時,眾人參觀寶釵的蘅蕪苑,賈母看她房內陳設、寢具一概樸素的過頭,當眾說她:年紀輕輕如此素淨不吉利且有損大家族的面子。
什麼意思呢?你是客人,住在我們家,如此節省,知道的是你不喜浮誇,不知道的還以為賈府虧待了你。
寶釵當然不是有意如此,也不是真的不喜歡奢侈品,只是謹小慎微慣了,就像她勸邢岫煙不要穿戴出格一樣。但是這樣的做派賈母並不喜歡。
賈母出身金陵世家史侯府,所謂“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孃家夫家都有錢有勢。看寶釵如此做派未免顯得小家子氣。
再者,賈母愛熱鬧,動不動就要舉辦各式各樣、有的沒的宴會。素來不喜王夫人這樣的木頭墩子,她喜歡的是王熙鳳、黛玉這樣個性鮮明、古靈精怪的人,看著她們鮮活的生命聊以慰藉自己垂垂老矣的心。
而寶釵在賈府立的人設是不喜花兒粉兒、不愛打扮、不喜金銀首飾、愛素淨。
立人設,當然是為了實現它的商業價值:落選後嫁給寶玉。她的人設是完全衝著王夫人這個未來婆婆的喜好去的。
所以,寶釵再怎麼不遺餘力地討好賈母,作用也不大。因為壓根就沒長在老太太的審美點上啊。
02 探春的玩笑迎春是個木頭,惜春年紀小又口無遮攔,只有探春跟寶釵勉強有話說,且寶釵是王夫人外甥女,於情於理,探春都應該更親近寶釵,可實際上,探春卻常常開黛玉的玩笑,跟寶釵卻平平。
組建詩社時,探春喜歡芭蕉,就取名“蕉下客”,結果黛玉馬上打趣道:“你們快牽了他去, 燉了脯子吃酒”。並解釋道:“蕉葉覆鹿”。戲說探春是鹿子。
結果探春馬上反擊,因笑道:“你別忙中使巧話來罵人,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
又向眾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
能開玩笑,還拿嫁人這種事兒隨意開玩笑,可見倆人親近。像我們和關係好的人說話才隨意,關係不好才要注意說話方式和各式禮節。
而探春和寶釵在協同管理大觀園時交流才漸漸多了起來,談論的也多是工作上的事兒。
03 鳳姐的情結鳳姐和薛寶釵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姐妹,黛玉只是她老公的表妹,更疏遠。而且中間還礙著王夫人的面子。可鳳姐跟寶釵的互動反而沒有黛玉多。
有一回她派人給黛玉送茶,過後倆人開玩笑。
鳳姐:我還有件事求你呢?
黛玉說:你聽聽,吃了他們家一點子茶,就來使喚人了。
鳳姐說: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為什麼不給我們家做媳婦?
鳳姐要黛玉幫的忙是什麼呢?書中沒說,但有提到黛玉曾算過賬,進得少出得多。鳳姐理家是一把好手,但識字不多也不通詞句。記賬更是個瑣碎用心的活,鳳姐要黛玉幫的忙很有可能是這個。
這就很有意思了,賬這種東西,多多少少有些私隱,不是自己人不好幫忙。而且,鳳姐一直支援的都是木石情緣。
寶釵不願得罪人,總是罕言寡語、事不關己不開口。
鳳姐呢,心直口快又潑辣。她因為管家得罪了不少人,看寶釵這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長袖善舞的人,多少會有些不滿。
黛玉雖然也是寄人籬下、謹小慎微,但她的小心多是不願給公中添麻煩,經常跟姐妹們開玩笑,並不十分忌諱,非但不特意籠絡人,甚至還經常懟的人啞口無言。
相比寶釵的明哲保身,她更欣賞探春、黛玉這樣心靈眼明、快人快語的人。
04 湘雲的酸楚後期跟寶釵玩得最好的要數史湘雲了,但她倆的閨蜜情存續時間並不長。
史湘雲本來一直跟黛玉要好,二人組年齡相仿身世相近,同起同坐,夜間同床,比別人更親近一些。不過一個大大咧咧一個小心翼翼、一個粗線條一個細神經,難免有衝突。
寶釵來了後,處處謙讓湘雲,她自然覺得寶釵更好。尤其湘雲做詩社東道時,寶釵知她日子艱難,又是出謀劃策又是安慰開導,叫她感激涕零,看寶釵勝似親姐妹。
這是她倆關係最好的時候,湘雲再來賈府住的不是瀟湘館而是蘅蕪苑。
後來檢抄大觀園,寶釵為了避嫌,招呼都沒打就悄悄搬了出去。湘雲的處境就有點尷尬了。
凹晶館聯詩,是大觀園強弩之末的最後聯歡。盛景不再,只留下黛玉、湘雲兩個寄人籬下的姑娘互相依傍、彼此寬慰。
湘雲向黛玉抱怨起了寶釵:“可恨寶姐姐,姊妹天天說親道熱,…到今日便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
看似很隨意的一句話,但湘雲跟寶釵要好時,可是連當著黛玉面打趣寶釵都不願意。此刻為了寬慰黛玉竟能說出“寶姐姐可恨”這樣的話來,雖非真的憎恨寶釵,卻可見其內心的酸楚與怨氣。
聯詩後丫鬟提醒湘雲李紈處正等她睡覺,湘雲因夜太深,便轉往黛玉處安歇。此後二人仍復如舊。
05 寶釵的出世又入世有人說薛寶釵是綠茶、白蓮花,其實,在我看來,寶釵如此做派並不全然是虛假偽善。
她是一個入世、出世、又入世的人,第一次是糊塗的入,第二次是清醒的入。
薛家的祖上也做過官,但到了這一代,基本上都做了商人,是因為姻親才和另外三個家族扯上了關係,生意和地位都需要仰仗他人。
隨著姻親關係的疏遠,沒有了官員的袒護,薛家漸漸為難起來。而薛寶釵雖然是薛家的嫡系,可是父親早逝,哥哥遊手好閒、惹是生非,已經到了危急的時刻。
寶釵才情兼備又聰明剔透,早已看慣大家族的勾心鬥角和利益相爭。所以入了世要出世。
她喜歡的男子是要讀書明理、上報朝廷下治百姓的,之所以在賈府委曲求全,為的是薛家和母兄。所以出了世又要入世。
她把自己像個木乃伊一樣包裹起來,做個無心無慾的工具人。她的欲是薛家的欲而不是她個人的。
她連自己的心都不在乎,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放棄了,又何況別人的呢?
她對下人的好只是御下之術,對姐妹的好也或有所圖。
所以,被她的好感動的人又容易被她的無情所傷,像黛玉、湘雲,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單純地被她一時矇騙,老道的一眼看穿她的所求,自然也不屑被她利用。
襲人的入世是心甘情願地,求人得仁。而寶釵的入世是可悲的,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是她想要的。如斯清醒也如斯痛苦。
可憐她情商智商雙線上,卻苦於家累,陷於閨圍爭利之中,從不曾任意妄為地過一天。
黛玉羨慕她有母兄,她又何嘗不羨慕黛玉的任性自我和湘雲的天真爛漫呢?
讓我想起甄嬛和明蘭,她們的算計是出於無奈、寶釵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