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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有天意的。懷念像一顆顆晶瑩的露珠,閃現在記憶的草尖上,欲罷不能的愁怨,瀰漫念念不忘的時光。

彷彿在穿越,彷彿在悲傷,懷念裡往昔的愛戀,安放在一個冬日午後。

父親在世時,尤為喜歡唱《正月裡來是新春》,即使不過年,喝點小酒,三盞兩杯之後,連我的頭髮絲都會哼唱的小調被他唱出:“正月裡來是新春呀,青草芽兒往上升喲唉嗨喲,天憑上日月你就人憑上心唉,憑上心唉哪哈依呀嘿……”

小曲是溫暖的曲,上心是個溫暖的詞,父親唱著唱著,就回到了生養他的山村長眠,有青草陪他,他該不是寂寞的。

記得大概六七歲時,在冬天聽到父親唱的青草芽,會細看小城院子臺階角的幾株散落的枯草,撥開草心,草根似有綠意默默著。繼而,跑去問父親,快到正月了,怎麼不見青草芽?

父親笑而不答,有點醉眼朦朧,指指他的前胸,又一盅酒入口。

青草芽在心裡?我納悶時,父親會說,正月一過,青草芽自然冒出來了。

冒出來?草芽是冒出來的嗎?那時不解,會有很多疑問,直到父親帶我們去老家,直到在老家院外的向陽處看到淡淡的綠,直到階前的那幾株草兒泛綠,直到每日的守望圓滿,居然在心裡默唸“正月裡來是新春呀,青草芽兒往上升。”

父親十八歲離家,成家立業在小城,老家沒有他的一棵樹,但是生養他的那個院落,即便與我們沒有關係,即便那裡有的是父親的童年和少年的回憶,我們也是喜歡的。

我出生併成長的那個山村,賦予我更多比父親的山村更為深刻的記憶和情愫。

那些記憶裡,過年總有飛雪,大年初一下雪,初五、六了天才會放晴。不像這些年,正月初期的陽光明媚、豔陽高照,令瑞雪兆豐年的美好只有在記憶中去尋覓。記憶中,鄉下的男人們喜歡在炕上喝酒,忙碌的女主人在灶房嗔怒自家男人只顧喝酒忘了端菜,孩子們兜裡揣著拆零的鞭炮,左手持炮,右手捏著燃著的半截香,點燃鞭炮後向空中一扔,捂著雙耳等著“嘭”的聲響。時而三兩下,時而半天才聽見一聲。不想放了或是鞭炮放完了,從褲兜或是衣兜裡掏出葵花籽,嗑上一顆,再吃上一顆花生糖,在村裡跑東跑西,向小夥伴們顯擺新衣裳,偶爾掏出兩毛錢的壓歲錢數數,又趕緊裝好。

那時,眼睛和嘴巴都沒有閒著,看大人們划拳喝酒,看大人們酒後唱小曲。

回憶在延展,回憶在青草芽一樣的情愫中衍伸。

清楚地記得在姥姥家過年時,臘月初六或初七開始,村裡的媳婦們在石窩裡舂小麥準備過“臘八”節,或是自己砸花椒、草果和生薑時,低聲哼唱“正月裡來是新春”,第一句總是唱詞清楚,到第二句就開始哼了,不明白她們不知道唱詞還是怕被老人們聽到說沒規矩,總之,我站在那棵老核桃樹下,能聽上好幾回。不用學,我自然會唱。那些去集市老早置辦年貨喝點酒慰勞自己的大人們,他們提著一些茶葉或是冰糖搖搖晃晃地回村,嘴裡含糊不清地唱著,但我能聽清那調,心裡跟著哼唱。姥姥使喚我去鄰居家借還東西,我就會毫無顧忌地哼著“正月裡來是新春”跑出家門。雖然我不知道到底入了正月是不是新春,就是新春又有什麼,但喜歡那腔調。

正月裡的青草芽,就那樣在我的生活裡存在和潛行,時隔多年,情感依舊。動人的心靈,流淚的回憶,一切變得有意義。

父親是極為喜歡熱鬧的人,那些年的大年初一晚上,和叔叔們喝酒之後,便吆喝起一支小小秧歌隊,從老家開始,在村子裡漾開喜悅的歌舞。村子很小,十來戶人家,清一色的李姓人氏,老老少少,也成為父親組建的秧歌隊的一員,被感染著,舞著。

父親會裝扮成妖婆,頭纏嬸嬸的花頭巾,腰箍紅圍巾,手拈小手絹,有時用鍋墨打腮紅,還身披門簾或是用紗巾作裙。有時,父親也會扮成臘花姐。妖婆和臘花姐是大西北秧歌裡男扮女裝的角色,不管是妖婆還是臘花姐,父親扮得很像。父親本來就是個清瘦的人,加之故意扭來扭去,還細聲細嗓地唱著“楊柳嘛葉子青呀啊”的唱詞,惹得大家開懷大笑。

三叔自然扮中郎,手執一根枝條作燈籠,與父親走在一起,算是一對。五叔的姿勢和儀態,也極具特色。他手裡什麼也沒有拿,但感覺左手就是舉著太傅傘,右手持有銅鈴,邁開左腿,躬身伸長左臂轉個小圈後,右臂上揚晃幾下。

四叔也帶著堂弟扮角色。他反穿了大叔的短褂,頭纏堂妹的紅領巾,手裡拿著雞毛撣子,扮演“秧歌柱子”(指揮秧歌的人)。父親扮臘花姐時,堂叔扮妖婆。他把枕巾用紅領巾一紮,當做布娃娃舉在手裡,怪聲怪氣地踮著腳,在他們的“秧歌隊”裡穿來穿去,給嬸嬸們或村子裡的媳婦娃娃們誇他的“孩子”。

還有小叔,他不是扮作船公就是船姑娘,或者是雙臂擎著沙發苫巾扮成獅子。男孩子們也很興奮,把撣土的牛尾刷子作逗引獅子的繡球,在小叔眼前晃來晃去。小叔很配合,彎腰躬身,很入戲。

那支李氏家族的小小秧歌隊備受村人的喜愛,由此東家進西家出,喝酒耍舞,鬧騰到凌晨,累了乏了,才回家歇息。那些“裝備”因為喝酒興致高時,都丟落得所剩無幾。次日,村人親自送到家裡,誇讚秧歌隊後又上炕,開始划拳喝酒!

初一在家守著,初二開始拜年,走親訪友。

過年時節,我喜歡老家那種閒散又忙碌的生活,視線裡那些空曠的景緻有時令我有著難言的美。山是光禿禿的,樹是光光的,大地裡除了幾坨驢糞外,也是光禿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手搭涼棚眯眼張望,天空的藍是淺淡的,如同漂浮的些許雲朵,一點也不張揚。

有些樹杈間的喜鵲窩,像田野的一個標誌,彰顯著生命的本真。

一些喜鵲與烏鴉,一起在清冷的風裡讚美著溫暖的陽光;地裡敞亮無比,野雞拖著漂亮的長尾,和一些異性說三道四之後追逐嬉戲;天空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一輪紅彤彤又缺乏熱度的太陽變著戲法,一會在林梢,一會在山巔。夜裡,倒是安靜,除了不安分的羊兒咩咩叫上幾聲,間或還能聽到毛驢嗯啊嗯啊地喊叫,當然還有汪汪地犬吠。偶爾,還能聽到哼唱的一句或是兩句跑了調的流行歌曲,那是酒醉回家的人。

有時,佩服先人,正月裡來是新春,青草芽兒往上升……他們的情感多麼富有詩意啊!

初十之後,拜年告一段落,打籃球或是盪鞦韆成了村人享樂的主要方式,尤其是拴著鞦韆的核桃樹下,總是站著男女老少,除了老人,其他人會站在鞦韆板上盪鞦韆。我儘管喜歡盪鞦韆,可害怕蕩得跟房簷一樣高,所以總不願意與盪鞦韆蕩的好的表嫂們玩。可是連哄帶騙之後,我也會乖乖地坐在鞦韆板上,任她們一人或是兩人踩在鞦韆板一起蕩。每次,我總是鬼哭狼嚎地讓她們停下。每次,姥姥聽到我的嚎叫,踮著小腳跑出家門或是拉長音調喊我。一聽見姥姥的聲音或者一見姥姥,我的嚎叫變本加厲,不管害怕不害怕,都扯大嗓門使勁地喊,踩鞦韆板的大嫂或是嬸嬸們,放慢速度,一邊罵我膽小,一邊還蹲身踩板或是蕩回時扯一下繩子,希望蕩得更高。

每次,我哭喊著下了鞦韆板之後,站在一旁,又眼饞起她們的蕩悠,在喝彩聲和掌聲裡,我又顧不得被笑話或怒罵,央求著盪鞦韆。於是,遊戲重演,我又喊又嚎,反反覆覆。

盪鞦韆的總是同性,沒有一男一女一起蕩的,即便是兩口子,也沒有。媳婦們蕩幾回後,年輕後生們也會硬搶或是軟硬兼施地從新媳婦手裡要過鞦韆蕩幾下,要麼是在掌聲裡徐徐回落,要麼是蕩的不高而被嘲笑“拽下”鞦韆。

笑夠了,鬧夠了,蕩累了,夜晚也就來臨了,鞦韆也累了,被表哥甩上牆頭(說鞦韆不能空蕩,怕被鬼蕩了會倒黴),一天的鞦韆也就蕩結束了。

當大家都散去,核桃樹似乎才安靜了,歇息歇息。鞦韆也是,等候次日新的幕布拉開。

正月裡的喜慶氣息就像一簇簇歡快跳躍的火苗,把每個日子都烘烤得暖融融的。那些辦喜酒的人家之所以選擇正月為喜日,不為別的,就因為正月裡來是個新年,討個吉利、喜慶。你瞧,吃罷早飯,鄉親們就去辦喜酒的人家幫忙了。院子裡的大鍋熱氣騰騰,屋裡屋外笑聲陣陣。女人們邊做活邊拉家常,因為扯出了大家捧腹的事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岔了氣兒。

大喜的日子裡,喜筵開席了,人人喜上眉梢,滿屋滿院飄香……

有些人家,老早就備好了蓋新房子的料,也老早挑好了日子,不是初六就是十二。在拆舊房子之前,就宴請村人。動土的日子,那些先前宴請過的人,都毫不保留力氣,幫著幫那。東家也不吝嗇,伙食辦的豐盛。

正月二十之後,一些勤快的人家開始收拾農具,要為新的一年裡的莊稼忙碌。拉糞或是撒糞,也不緊張,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正月裡要悠著點幹活。

立春總在正月,立春之後,我似乎能聽到大地復甦的聲音在腳底慢慢響開,也看到地埂裡的一些積雪居然兀自化開了,洇溼了附近的土地,還有草芽兒舒展身姿的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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