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禮委員會的決議
由各流員組成的贈禮委員會決定為溫斯領·丘吉爾等備一件適的80歲誕辰禮品委員會的一個成員建議為他畫一張肖像。大家一致贊成,並決定讓畫家格拉姆薩扎蘭承擔這一使命。
1954年7月14日,保守黨議員、贈禮委員會的秘書查爾斯·多迪寫信給格拉姆說,肖像應在丘吉爾誕當天(11月30日)贈送給他。
格拉姆與丘吉爾的第一次會安排在8月26日,在卡特威爾丘吉爾在肯特威斯漢姆的鄉間別墅
當格拉姆坐著他的小轎車從家裡駛向卡特威爾,他無疑感到神經高度緊張。那是他第一次謁見丘吉爾。格拉姆被領到丘吉爾的書房。他回憶說:“突然,我看見門拐角處出現了一個鼻子,僅僅出現一個鼻子,原來那就是丘吉爾。他微微躬著腰,很敏捷地掃視了一下書房(我想那部分地是想以此鎮住他將要接待的人),然後跟我握手”
丘吉爾問格拉姆:“您打算把我畫成什麼模樣?畫成一個漂亮的小天使,還是畫成一隻牛頭犬?”格拉姆很圓滑地答道:“那完全取決於您在我眼前顯示的是什麼樣子,閣下。”
其實格拉姆所見到的,並不一定就是人家顯現給他的東西,他似乎已經形成他自己對一個如此著名的繪畫物件的概念,這種概念使真實受到了篩選。實際上,在肖像繪成後不久,他自己也承認:“我當時想到的是拯救了英國命運的丘吉爾,是阻擋了敵人進攻的丘吉爾,等等。”
最初三次坐著畫像全是在卡特威爾進行的,時間是8月26日、29日和31日。“整個談話都是十分友好的,”格拉姆回憶說:我曾說過我不希望把我每天的進展讓他過目。他說:“幹下去吧,幹得漂亮點。別忘了我也是個藝術家。”
丘吉爾坐著畫像時很不安靜,時而抽菸,時而口授信件,時而問這問那,從無體止。看到格拉姆用一小節普通的鉛筆作畫,他就告訴格拉姆說這樣的繪畫工具不好,並答應送給格拉姆一些瑞士顏料。
莫蘭勳爵的警告
第一個難點就是畫頭部。格拉姆告訴丘吉爾的私人醫生莫蘭勳爵說:“丘吉爾的形象是如此變幻多端,我必須找出一個真正的丘吉爾來。”莫蘭後來說,當他得知格拉姆最後打算畫一頭在海灣的獅子,就曾試圖給他以警告:格拉姆為丘吉爾畫的像“不要忘記,這位溫斯頓時刻都在演戲。必須盡你所能,在他抹掉臉上的化裝油彩後去看清他的真面目。”但是格拉姆對這一警告沒有予以重視。
格拉姆發現丘吉爾的面部表情變化無常。有時候象個生氣勃勃的年輕人,有時又象一個無精打采、疲憊不堪的老年人。格拉姆每天在工作室裡幹到很晚,極力想把對丘吉爾的各種印象融為一體。
格拉姆總共畫了大約21張鉛筆畫或碳墨畫稿、6張油畫稿以及無數的丘吉爾的手、眼、鼻、嘴、鞋等的細部圖稿。9月9日那次坐下來畫像,格拉姆得到了異乎尋常的收穫。丘吉爾坐在窗邊,口授信件。落日的餘輝照著他面部的一側,使其面板變得晶明透亮。格拉姆後來告訴比弗布魯克說:“丘吉爾當時處於種極度的憂鬱和沉思的心境中。”格拉姆抓住這短暫的一瞬,以此為基調作了兩張油畫。
“我每一秒鐘都在工作,”格拉姆9月12日寫信給比弗希魯克時說:“晚上,我急急忙忙奔回家裡,努力把我記得的那幅面部神態在畫布上描繪出來,並保留在我的腦子裡。”
格拉姆著手正式繪製肖像。他選擇的畫布幾乎有5×4英尺那麼大。他說:“我想把丘吉爾畫得帶有某種堅定不移的神態,畫一個堅如磐石的丘吉爾。”起先畫的頭部似乎不夠好,格拉姆就把它抹掉。
10月9日,肖像業已就緒。格拉姆和他的妻子凱瑟琳把畫像送給肯尼斯·克拉克勳爵和勳爵夫人過目。第二天,丘吉爾的獨生子倫道夫和他的妻子去格拉姆家裡吃午飯。倫道夫直言不諱地指出,他母親可能不會喜歡那個肖像,因為它使溫斯頓看起來毫無吸引人之處。而朱麗·丘吉爾10月17日在寫給格拉姆的信中說:
“您給我公公畫的像是很好的。真的十分象他。畫得那樣逼真,使人覺得他會突然移個位置並開始說起話來。但我又覺得有些地方看起來很令人不快。我希望他不要顯得那樣沉悶,儘管他平時總愛那樣。”
10月30日,阿福裡德·赫特來量畫布的尺寸,準備做個像框,但他立即就對肖像產生了陰鬱感。11月6日,在青尼斯·克拉克夫婦應邀到肯特來進午餐的那一天,他們所感覺到的陰鬱感更加深了
之後有兩天,格拉姆深感不快,想完全放棄這件工作
溫斯頓閣下的氣惱
格拉姆的心情仍很沉重。他們夫婦倆按時趕到契克斯。凱瑟琳注意到當時丘吉爾心情十分愉快。但格拉姆沒有把畫像帶去,這不免使他感到失望。據當時也在場的雕刻家奧斯卡·尼蒙後來回憶說,丘吉爾當時的反應比失望更為強烈。他問什麼時候能夠允許他去看看。格拉姆回答說還沒有完全準備就緒。溫斯頓顯然生氣了,他希望知道自己在肖像上是什麼樣子。“您安坐扶手椅上,抬頭仰望上方,”格拉姆這樣對他說。溫斯頓表示關心,說如果那樣的話,可能會露出下巴下面的臃腫部位
不過,首相併沒有讓自己的氣惱把整個週末搞得不愉快。丘吉爾玩比斯克(一種紙牌一譯註)時,格拉姆又抓住另一個描繪丘吉爾眼睛的機會。“他渴望贏牌,決心取勝,……我抓住了我所需要的那種表情,”格拉姆回憶說。
在丘吉爾夫人11月20日來看畫像之前,格拉姆僅剩下一個星期的工作時間了。這是在修改畫像與毀掉畫像之間猶豫不決的一個星期。
丘吉爾夫人感激涕零
丘吉爾夫人審視了畫上那位久經沙場的年邁勇土。在用赭色顏料染成的淡黃褐色背景上,隱約現出這位勇士的黑白肖像。他下巴高翹,膚色中滲透出些許暖流;歲月的磨鍊和優裕的生活,使他顯得莊嚴、沉著,但又給人以粗暴、好鬥之感。丘吉爾夫人高興得哭了,說“我怎麼感謝你也不為過啊”格拉姆事後這樣記述說。凱瑟琳在日記中記道:“丘吉爾夫人非常喜歡那幅肖像……,她很受感動,對肖像稱頌不已。”丘吉爾夫人請求拍張照片帶給溫斯頓,格拉姆照辦了。
到那天晚上就寢時,一切似乎都很順當。次日下午,格拉姆正好午睡起床,一輛顯然屬於內閣所有的大型轎車駛到門前,司機遞上一個大的白色信封,格拉姆從裡面抽出兩張用打字機打的信。
我親愛的格拉姆·薩扎蘭,謝謝你送給我照片。你對我的每個印象都能在肖像中重現。對此我本人深感滿意。不過,我預感到,對這幅肖像可能另有一種完全不同的看法這可能會將某種衝突性因素帶進本來只是在下院議員之間達成一般性協議的場合,而下議院是我一生所在的地方。因此,我的意見是:無論畫像畫得多麼精美,都不適於作為議會兩院給我的贈禮。故我希望你我之間能作出一項我們雙方同意、贈禮委員會也能接受的宣告。
至於在威斯敏斯特宮將要舉行的儀式,儘管沒有肖像畫會顯得寒酸一點,但還是可以進行下去的。他們準備贈給我一本精緻的小冊子,並且幾乎全都在上面簽了名。所以儀式本身自會圓滿結束。
與你相識並見到你的妻子,這對我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等到目前這陣繁忙稍減之後,我將會很樂意和你談談那幅肖像的事,因為,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話,我還有一些建議。
你的十分誠摯的溫斯頓·S·丘吉爾。
格拉姆寫了一個回條,表示他非常遺憾,但又說他已經是真實地描繪了他所見到的。
格拉姆受到他如此崇敬的一個人的拒絕,他所受到的創傷之深自不必說了
象是一場“惡夢”
贈禮委員會秘書多迪和他的妻子阿德蕾蒂一道到了卡特威爾。溫斯頓閣下在書房裡與多迪談話時,多迪夫人在和丘吉爾夫人閒聊。
“後來,我丈夫和丘吉爾進來喝茶,”阿德蕾蒂回憶道:“丘吉爾穿一套連衫褲工作服,脾氣顯得很暴躁你丈夫說我必須接受那張畫像’,他說。”
“我認為我丈夫說服丘吉爾是不成問題的。我想他可能是向丘吉爾解釋,如果拒絕這幅畫像的話,人們可能會感到多麼不安,感情會受到多大傷害。議員們是自己掏腰包給他獻像,並不是所有議員都十分心甘情願這樣做的。”
後來,多迪告訴阿德蕾蒂:他進到丘吉爾的書房後,丘吉爾指著一張小油畫—畫的是年青的拿破崙在伏案工作說:“看,那才是我稱之為藝術的東西。”然後,他又指著格拉姆畫的那張肖像的照片說:“你再看看這個,他們今天是怎麼為我畫像的?是畫我蹲在馬桶上嗎?
第二大是星期日。上午,肖像被送到倫敦去裝框架。星期一月像到了唐寧街。據說丘吉爾面對肖像說道:“它便我看起來象半個傻瓜,我其實並不象那樣。”又說:“這裡有個老頭兒,正坐著解大便,費了牛勁,憋不出來。
“接近贈禮儀式日期的那些天簡直是一場惡夢,”瑪麗·蘇密茲回憶說。我常常出入(卡特威爾)那幢房子,但我不知道那正是我母親最煩惱的時刻。我清楚地記得她說的話:“太糟糕了,我不知道你父親是否會發生什麼意外事情,肖像已經擾得他心煩意亂了。”我相信就是在那些天,母親自己也開始滋生了討厭那幅肖像的情緒.
慘重的打擊
11月30日那個令人擔心的日子終於來到了。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格拉姆和凱瑟琳出席了在威斯敏斯特宮舉行的贈禮儀式儀式透過電視向全國播。肖像被鑲上畫框,豎立在幾級臺階上方,逼視著整個贈禮程序
反對黨領袖克利門特·艾德禮講了一席奉承話。溫斯頓站起來,說道:“這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刻”他說:“我懷疑海外是否還有這樣的現代民主國家,能對一個尚未退休並且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捲入衝突的黨派政治家表現出如此的寬厚慈(笑聲),……這幅肖像(他轉過身來看著它)是現代藝術的一大傑作。(笑聲)它無疑地是力量和光明等特質的結合,不具備這些特質,或者不敢於正視這些特質,就不配稱之為上院或下院中一個積極的成員”
一陣鬨堂大笑,表示出與會者對這一番言辭的欣賞與領悟。
儀式結束後,貴族和議員們團團圍在肖像四周仔細觀賞。賴·比萬說他認為肖像是一幅“漂亮的作品,好極了。”喬治·托馬斯後來是下議院議長—則認為,在眾多的“丘吉爾”中,格拉姆·薩扎蘭正好抓住了“我們在下議院經常見到的那個”丘吉爾。
個性魯莽的海夏姆卻對肖像發起了攻擊,據說他曾講過這樣的話:“如果照我的辦,我就要把格拉姆薩扎蘭先生扔到泰晤士河裡去。這幅肖像簡直丟人…畫得人物粗鄙,色彩猥褻,…
格拉姆穿過人群,聽到一片強烈的反對聲。他的面色陰鬱,當他被介紹給一些官方客人時,人們衝著他大聲說:“看!溫斯頓閣下那張醃臢臉!”“看!送給我們最偉大人物的禮品是多麼糟糕。”這簡直是一次慘痛的經歷。“意見總是有不同的兩種,”格拉姆僅對《晚旗報》記者說了這麼一句話,便和凱瑟琳一道用午餐去了。午餐是由贈禮委員會提供的,據說他們全都讚許那幅畫像。
“畫一個民族英雄的確是一項非同一般的工作,”贈禮儀式後的第三天,格拉姆在接受電臺採訪時這樣沮喪地說。他想,也許不應該在英雄還活著的時候為他畫像。許多人有這樣一種頑固的觀念,認為我畫的肖像太尖刻了。我並不是有意要這樣的。……但我確實是在觀察人,在試圖記錄其特徵。我並不總是成功的,……而且照我自己看來,幾乎還沒有成功。我對人絕無阿諛奉承或貶低詆譭之心,更無敗壞聲譽或侮辱人格之意。
看來,丘吉爾的確象是感到遭受了貶低和侮辱。我們可以想象,他對肖像作出的反應過分了,這與一個偉大人物的身份是不太相稱的。然而,作為格拉姆,照他自己聲稱的目的來說,他的確在這項特殊的工作上失敗了。格拉姆對他的作畫物件的敏感性是嚴重估計不足的。作為一幅肖像畫,他的作品不失為傑作;但作為一件禮品,卻是一次慘痛的失敗。
溫斯頓閣下逝世於1965年,丘吉爾夫人逝世於1977年。1977年12月20日,即丘吉爾夫人死後的一個星期,瑪麗·蘇密茲寫信給薩扎蘭,告訴他“肖像已不復存在了。”
瑪麗在信中說,肖像一直收藏在卡特威爾,從來沒有掛出。在19551956年間,丘吉爾夫人就指示把它毀掉了。在丘吉爾於1965年逝世後不久,夫人才把毀掉肖像的事告知瑪麗·蘇密茲夫婦。
1978年1月11月,丘吉爾夫人的遺囑執行人在一條三段文字的宣告中將毀掉肖像一事公之於眾。
格拉姆事後從未考慮過根據以前所作的畫稿來重畫丘吉爾的肖像。他說:“許多人”都敦促他再去做這一工作。但他從來就沒有打算再畫這幅肖像不可能光靠模糊不清地描繪這一如此著名、如此為人們所熟悉的人物的各種面部形象的辦法就能完成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