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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的考古發現和學術研究,將大禹其人和治水其事從神話傳說還原為歷史事實,並在此過程中重構中華文明起源的本來面目。如果大禹確是現實中人物,那麼大禹的故鄉究竟在哪裡?北川和汶川以不同的形式和特色見證著人們對大禹的記憶,以及對大禹精神的繼承和傳揚。

走近大禹故里,再思中華文明

北川禹裡鎮,大禹像,5·12大地震前。

從神話到史實

在漫長的歷史歲月裡,大禹治水的故事一直都被當作一個傳說。然而就在2002年,一件出現在香港的青銅器,引起了中國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李學勤的注意,他解讀了這件青銅器上的銘文,令人信服地證明了大禹這個人物的真實存在,意味著“大禹治水”不再是神話傳說。

起先,人們根據《尚書·禹貢》關於大禹“岷山導江,東別為沱”的記載,將大禹治水的發軔地定位在岷江上游地區,後來,又根據史書中關於西羌、石紐、蜀西川、石泉、刳兒坪等地名的記載,不斷將大禹的出生與生活之地,聚焦在北川、汶川兩地,並在這種定位與聚焦的過程中,探索中華文明的起源。

2016年,北川,祭祀大禹。

學者們的研究,也為這一定位提供了有力的證據。郭靜雲教授在其專著《夏商周:從神話到史實》一書中,立足於紮實的考古資料,通過文化型別的仔細對比、還原認知與文獻形成的立場等分析論證,認為五帝、堯舜、禹湯等早期神話,是由不同文明的故事及英雄傳說整合而成,其中源自長江古文明的成分相當高。

但是,由於歷史上商周政權代表北方族群打敗南方獲得了最早的歷史敘述話語權,而一切神話都是經過北方族群傳給後世,所以人們普遍認為中華文明起源於黃河流域,這實在是一種誤解,不過卻也是世界其他古文明常見的現象。史實說明,中國上古文明其實就起源於江漢淮流域。

如果大禹確是現實中人物,那麼大禹的故鄉究竟在哪裡?北川和汶川以不同的形式和特色見證著人們對大禹的記憶,以及對大禹精神的繼承和傳揚。

北川,大禹像。攝影/羅勝利。

大禹是誰

大禹是中國古代的治水英雄,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家政權的創始人,是羌族和整個中華民族的祖先之一。

中國最早的地理書籍和民間文學集《山海經》,傳為夏禹、伯益所作,書中記載了禹逐共工、禹治洪水的故事。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小雅》《大雅》諸篇都歌頌了大禹及其治水的輝煌業績。《尚書》是中國奴隸制時代統治者講話、檔案等官方檔案的彙編,是研究中國古史的重要典籍,書中《禹貢》篇系統地記載了大禹的功德。齊國“叔夷鍾”載:“鹹有九州,處禹之堵(土)。”《左傳》稱:“茫茫禹跡,畫為九州”,“遠方圖物,貢金九牧”,“夏有亂政,而作禹刑”。表明禹已按地區來劃分居民,設有地方官“九牧”統治老百姓,並已制定了刑法。《孟子》稱:“夏后氏五十而貢”,說明已有賦稅制度。此外,夏已有“城郭溝池”和軍隊保護國家政權。《論語》稱禹“卑宮室,而盡力乎於溝洫”。是說大禹不貪圖享受,用全力治水。《孟子·滕文公》載:“禹疏九河……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禹惡旨酒,而好善言”,“禹之行水也……三過其門而不入”。《左傳》曰:“美哉禹功,明德遠矣。”對於大禹的功德,《尚書·禹貢》、《竹書紀年》和《史記·夏本紀》記載得最為詳細,是最具權威性的歷史記載。西周《逸周書》是一部極其珍貴的歷史文獻,書中的大禹及夏史料,具有很高的史學價值,其他先秦典籍概莫能過之。

北川,甘泉拓片。根據當地傳說,大禹母親女荻暮汲石紐山下泉,水中得月精如雞子,愛而含之,不覺而吞,遂有娠,十四月,生夏禹。

2002年中國考古學家發現的西周青銅器《遂公》關於大禹治水的銘文,更加證實了《尚書·禹貢》的可靠性。這是中國目前發現的所屬年代最早的出土文物記載,意義非常重大。

中華文明的重要時期夏、商、週三代,沒有比較完整的年代學標尺。文獻中可依據的確切年代只能追溯到西周晚期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以前的年代則眾說紛紜,不能得到公認,只能依靠考古學的發展和研究。國家“九五”重大科技攻關專案“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目標,是建立夏代和商代前期的年代框架,復原商代後期和公元前841年以前的西周各王年代,並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五十週年之際公佈夏商周年表。該工程自1995年5月正式啟動以來,專家們對位於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和登封王城崗遺址做了進一步的發掘和論證,已取得共識:二里頭文化是夏文化,王城崗古城是夏王朝早期都城。專家們確認,偃師商城的始建可以作為夏商兩代分界的界標。1999年9月下旬,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播中報道:夏商周斷代工程已有結論,準確歷史年代可以從公元前841年上推1229年,是年年底前後將正式公佈重新確定後的夏商周年表。2001年初國家正式公佈的“夏商周年表”中,夏代始於公元前2070年,禹為夏代第一位君王。

北川,傳說中大禹生下來母親給他洗澡的“洗兒池”。相傳這裡的水“水色金赤,四季不變”。

對北川大禹故里的確認

北川作為大禹故里的說法,自古相傳。數千年來,羌族同胞年年祭奉大禹。禹生石紐,史不絕書。歷代國家政權,均予以認定。北周天和元年(566年)設定北川縣。

唐貞觀八年(634年)在北川縣治附近(今北川禹裡鄉石紐山下湔江邊)設定石泉縣,唐永徽二年(651年)又將北川縣併入石泉縣。唐初設定石泉縣的理由,是根據北魏《水經注》的記載:“沫水出廣漢徼外(《漢書·地理志》蜀郡有廣柔縣)。縣有石紐鄉,禹所生也(《開山圖注》雲:女荻暮汲石紐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雞子,吞之遂孕,十四月而生禹)。”又因二石相紐的石頭上有漢隸“石紐”題刻,山下泉邊有楷書“甘泉”題刻,因而才以“石泉”為縣名,並以此認定禹生石紐之地為大禹故里。

北川,神禹故里坊。神禹故里坊,有縣令姜炳璋所撰書楹聯:“石紐之村篤生聖人皇皇史冊古蹟常新,刳兒之坪產石如血青蓮好古大書禹穴。”原坊“文革”中被毀,1991年北川縣人民政府重建,2008年5·12大地震中震毀。

北宋參知政事(副宰相)、文壇領袖歐陽修主修的正史《新唐書·地理志》認定:“石泉,中下。貞觀八年置,永徽二年省北川縣入焉。有石紐山。”

清康熙《御批通鑑輯覽》認定:“考《唐書·地理志》:茂州石泉縣治有石紐山。石泉今屬龍安府,山下有大禹廟,相傳禹以六月六日生此。”朝廷頒旨石泉縣大禹祀典,增加科舉生員名額,特許石泉縣令六月六日著皇袍(黃馬褂)代皇帝祭大禹,準石泉縣修建“神禹故里”牌坊。乾隆年間編修成書的《四川通志》認定:“唐為石泉縣,即漢廣柔縣地。石紐山在縣南一里,川西郡縣諸山無名石紐者,則禹之誕生於此無疑也。民國三年(1914年),因與陝西省石泉縣同名乃改名北川縣。”

綜上所述,古之石泉,就是因為禹母“暮汲石紐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雞子,吞之遂孕,十四月而生禹”而設石泉縣,今之北川,亦因大禹故里而設羌族自治縣。

北川禹裡鎮,民間祭禹。

北川官方祭禹的形成

為了緩解民族關係,撫化羌人,保持民族地區的穩定和安寧,南宋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石泉知軍趙公(佚名)確定了“石泉”是大禹故里,在人力財力都極其匱乏的情況下,在石紐山下重建了一座富麗堂皇的禹王廟,其規模“以門計一十有八”,“形麗勢勝,神明擁會”。

南宋著名文學家計有功認為大禹故里在“石泉”是非常篤定的,他的考證支援了趙知軍的行動。計有功在《大禹廟記》中詳細記敘了此事,他認為石泉一帶受漢文化影響,時間久了,人們的認識和觀念也有了變化,以致產生了疑問。“石泉始隸於茂,國朝熙寧割隸於綿,政和撫夷,又升而軍之。禮樂文物,日浸月長,且為石紐夷地,置而弗論。”同時,計有功還指出:“自石泉之名立,其後唐《地理志》、國朝《職方書》、《先儒輿地記》皆以石紐歸石泉。雖莫辯其故,然汶山之山曰鐵豹,江水出焉。汶川之山曰玉壘,湔水出焉。石泉之山曰石紐,大禹生焉,合之則一,離之則散,處於三邑之近,無可疑者。”這不僅肯定了石泉是大禹故里,又暗示了從汶川到石泉,百姓都是羌人的事實。

20世紀80年代,北川禹穴溝口禹王宮,六月初六祭禹。

禹廟落成,趙知軍邀請各界人士齊聚廟前,舉行了隆重的祭禹儀式,並表示要像大禹一樣關心人民疾苦,推行德政。這是北川歷史上第一次由官方出面舉行的祭祀大禹活動,至此,官方祭禹形式形成。官方對大禹的認可,也漸漸消除了羌人與朝廷的對立情緒,緩解了部分民族矛盾。此後數十年北川一帶沒有羌人與官府為敵的記載。

石紐山下大禹廟至南宋始,成為官方祭禹的場所。歷朝歷代的到任官員一直將祭禹作為解決民族矛盾的一個重要突破口,把維護和重建禹廟作為重要的政績。在北川羌人與官軍衝突最為頻繁的明朝,嘉靖四十年(1561年),戍守石泉的文職兵備周宗也採用了當年趙知軍同樣的方法來“撫化番夷”,消除羌人的對立情緒:他不僅在石紐山下重建了大禹廟,還刻制了岣嶁碑立於廟中。此碑現存於禹裡鎮酉山禹碑亭。據碑上的跋文稱,周宗刻碑的目的,一是為了“壯石紐之靈”,使石紐山更加神聖,二是為了表明自己要像大禹一樣“修文德以化戎”的政治主張。

石紐”在今北川羌族自治縣禹裡鎮南一里許。禹裡鎮南石紐村,有石紐山,山腰石林中有二巨石紐結,石上有陽刻篆書“石紐”二字,每字高、寬各為40釐米(今浙江大禹陵“石紐”二字即以此處題刻拓片複製),為揚雄所書。

清朝時期,民族關係緩和,北川的地方官員仍然十分重視紀念大禹,積極修繕禹王廟,其主要目的則是表達對大禹的崇敬,彰揚大禹精神和提高地方知名度。

清高宗乾隆對大禹故里也予以認定。在清代諸帝中,乾隆最重文治,以文教施政治民,把設館修史當作推行文治的重要工具,將推行文治與官方修史事業聯絡在一起,充分發揮史館修史的政治功能。成書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六月的《御批通鑑輯覽》就是最重要的證明。

2003年,北川,六月初六石紐山禹王廟祭禹。

為了制止對禹生之地的紛爭,乾隆皇帝在《御批通鑑輯覽》中特地對“禹生之地”做了認定。在“夏后氏大禹,姒姓,顓頊之孫,鯀之子,生於石紐”這條史料後面特別作了批註:“譙周《蜀本紀》: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生於石紐。《元和志》:禹所生處,考《唐書地理志》,茂州石泉縣治有石紐山。石泉今屬龍安府,山下有大禹廟,相傳禹以六月六日生此。今以蜀紀、元和志為據。”

祭禹規格和相關政策都十分優惠。民國《北川縣誌》記載:“禹廟,每年春秋與關岳廟同時致祭,其儀注與文武廟同,唯無樂歌。當前清初年以北川為大禹降生之地,特頒祀典,祭以太牢,至今仍之。”從上述記載來看,清初朝廷的確“特頒祀典”,規定以“太牢”祭祀大禹,羊、牛、豬三牲齊備稱為“太牢”,是古代諸侯、天子祭祀社稷之禮儀。這不僅反映了統治者對祭禹的重視,也表明了清代最高統治者對禹生北川的認同。據姜炳璋《石泉縣誌》記載,石泉作為大禹故里,朝廷對其是有許多優惠政策和特殊規定的:縣令必須是科舉出身;錄取科舉秀才,按朝廷分配名額加倍;貢賦減半或全免。另外,對於祭禹,朝廷也有明確的指示:六月六日大禹生辰,除了用“太牢”之禮致祭大禹外,縣令還可以穿上皇袍(黃馬褂)代表皇帝祭祀大禹;在縣衙兩旁設定只有州、府以上才能有的鼓樓、樂樓並在致祭大禹及重大禮儀時使用等等。

2012年,北川,大禹祭祀。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御批通鑑輯覽》成書之時),縣令姜炳璋再次重建禹王廟,不僅將正殿修葺一新,還另建大門一座,兩邊各建房三間,正殿供大禹,後堂供聖父崇伯、聖母有莘氏。同時,他還在石紐山前要道修建“神禹故里”坊,用石為基、木為柱,以小青瓦覆蓋,上懸木製“神禹故里”匾額,左右木柱上掛木製楹聯曰:“石紐之村篤生聖人皇皇史冊古蹟常新,刳兒之坪產石如血青蓮好古大書禹穴。”匾額和楹聯均為姜炳璋親筆書寫。

落成之日,舉行了盛大的祭禹活動。縣令姜炳璋著黃馬褂率領文武官員,以盛大儀仗為先導,百餘人抬著牛、羊、豬、帛、爵、登、簋、籩、豆等祭品,從縣衙出發,浩浩蕩蕩前往禹廟,縣內外百姓數千人隨往,以太牢之禮儀祭祀大禹。縣令二叩六拜,群臣、百姓三叩九拜,甚是虔誠。

北川,縣令姜炳璋所建禹廟平面圖。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姜炳璋再次重建禹王廟,同時在石紐山前要道修建“神禹故里”坊,上懸木製“神禹故里”匾額。

北川民間祭禹傳統

北川民眾歷來視大禹為先祖聖王,對大禹敬若神明。大禹在羌民心中是始祖,也是羌民生活和學習的榜樣,不論在婚喪嫁娶還是在祭祀歡慶中,只要有機會,羌民都會將大禹的豐功偉績加以傳揚。據南宋計有功的《大禹廟記》記載,直到南宋時期,茂、汶等地羌民都尊大禹為“汶王”,常自發舉行祭禹活動。

石紐山,在縣內民眾眼中被視為神聖之地,有許多關於大禹的傳說和豐富的民間祭禹習俗。據《華陽國志》記載,早在漢代,石紐一帶“夷人共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至今不敢放六畜”。到了南北朝時期,這種崇禹的傳統又有了新的發展:《水經注》提過,廣柔縣之石紐,是大禹誕生地。這一帶百姓一直不敢在石紐山百里內居住、放牧,犯了罪的人逃匿到此,便不再受到追捕,能躲藏三年不被抓,就會被百姓認為受到大禹神靈的保佑而獲得原諒。唐代以前,石紐山麓即建有禹廟,這一帶的羌人每年春、秋及農曆六月初六日大禹誕辰,都要舉行祭禹活動。後來禹廟雖遭兵燹禍亂,卻隨圮隨修,祭祀從未間斷。至此,形式多樣的北川民間大禹祭祀慢慢演變成廟祭,且以石紐山為廟祭最佳地點。

2015年,北川,釋比(羌族中最權威的文化人和知識整合者)帶領羌民祭祀遊行。

漢羌文化的不斷融合和清政府的重文政策,使北川境內祭禹活動規模進一步擴大,民間祭祀在這一時期蓬勃地發展起來:北川人民不只把大禹當作自己的祖先,更是當成神靈在崇拜。逢大旱之年,禹裡百姓會自發地聚集到禹穴溝口的禹王宮祭拜大禹,祈求降雨。據禹里老人介紹,這種祭祀之前的準備比較麻煩,百姓們在會首的帶領下,每家捐獻一些布匹出來,縫製出一條五彩的布龍,祭祀之日由會首帶上一路百姓進入禹穴溝深處,在洗兒池燒香取出曾經洗滌大禹王的聖水來至廟前。在燃香供奉香果後,由精壯漢子舞起布龍,其他百姓圍繞四周,並向布龍不斷潑灑由洗兒池取出的聖水,以祈求大禹王降雨,保佑豐收、祈求平安。防洪災的祭祀就相對簡單多了:百姓在大禹像前祭祀,燃香蠟錢紙後,將紙錢灰燼收集,拋灑於洪水之中,以此祈禱大禹王顯靈,將洪水消退。

2015年,北川,大禹祭祀。

北川縣境除禹裡建有禹廟外,禹穴、片口、壩底、曲山、陳家壩、通口等地均建有禹廟或禹王宮。凡建有禹廟或禹王宮的地方,每年春秋及六月六日大禹生日,均由當地官員主持不同形式的祭祀活動。

據民國《北川縣誌》記載,民國時期紀念大禹的建築遍佈全縣各地。1935年紅軍長征途經北川時,部分禹廟被焚,此後祭禹活動主要集中在禹穴溝口的禹王廟。每逢六月初六日,去禹穴溝朝聖者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千百年來,民祭和官祭相輔相成,形成了北川濃厚的大禹紀念氛圍和獨特的大禹祭祀習俗。現在,新生的北川在保護優良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大禹精神的同時,打造華夏民族尋根問祖的聖地,使北川祭禹習俗成為大禹文化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2012年,北川,大禹祭祀。

汶川神禹靈地

岷江上游古稱神禹之邦,汶川稱作神禹之鄉。明代王舜卿有過這樣的論述:“聖而不可知之謂神,人而至於神,不可以復加矣。聖人以神稱者,惟炎帝與禹耳。炎帝以醫藥永民命,萬世享其壽,故稱神農。禹以治水振民生,萬世享其利,故稱神禹……禹,聖人也,精一執中,二帝授其道,地平天成,萬世賴其功,巍巍不與,孔無間然。發跡之地,吾人可冥然乎?正嘗瞻禹穴,已異其地之秀靈。”

走進汶川,就是走進岷江上游這塊神奇的土地。在中國,大禹不僅是華夏民族的治水英雄,更是定鼎九州的開國聖君。汶川縣內儲存有很多關於大禹的歷史文化遺蹟,包括優美生動的神話傳說。

岷江支流雜谷腦河谷克枯段。

在禹橫空出世之前,岷江文明早已經走過了兩千餘年光輝燦爛的發展歷程了。江源文明在此孕育、成熟,並且由此成為蜀文化的發祥地。據《尚書·禹貢》記載,禹“岷山導江,東別為沱”,說明大禹治水發軔於岷江上游地區。

大禹治水東遷,經過13年艱苦卓絕的努力,“三過家門而不入”,終於率眾疏浚九河,“精一執中,二帝授其道,地平天成”,“帝舜薦禹於天為嗣”,做了禹帝,世稱禹王或大禹王。汶川作為其生命與事業的淵源,留存著廣為傳唱的動人事蹟。其出生地——石紐山之刳兒坪,因之更加熠熠生輝。

刳兒坪剖腹生禹

在中國西南,岷江上游,汶川縣綿鎮高店村的石紐山上有刳兒坪,面積四十餘畝,形如躺椅而無扶手,背靠青山,前臨岷江峽谷,左右兩側陡懸。

刳兒坪——刳(kū),刳木成舟的刳,剖開的意思。凡是涉及大禹出生的書籍,一律都書寫和記載有這三個字,其意為剖腹生禹的大坪壩。相傳,大禹在母親懷中,整整孕育了一年零兩個月。民間說,要想享福,兒要早生,女要晚生。大禹領受神諭,救民於水火之中,卻遲遲不肯面世,其母修己倍受煎熬和折磨。恰在六月初六這天,風雨大作,天昏地暗,禹母終於臨產,卻不能順利生產,數次昏厥,不堪承受。禹父鯀焦急不已,手足無措。忽然,門被風猛一撞開,鯀掛在牆上的青龍寶劍,竟然自動出鞘,掉落在鯀的腳前。鯀瞬間明白了蒼天旨意,跪拜接受,拿起寶劍,一下剖開其妻肚腹,救禹出世,傷口轉眼癒合。從此,岷江峽谷中的這塊坪壩,被人們喚作“刳兒坪”。

汶川,女陰石刻。在汶川石紐山刳兒坪,儲存著充分反映大禹文化的遺蹟,女陰石刻是其中之一:在一塊橫臥的山石背上,女性生殖器形態逼真地刻現出來,彷彿禹時代母性崇拜的一個記憶。

石紐山上古禹跡

石紐山,原名鳳頭山,與岷江對岸往上五六公里的塗禹山遙遙相對,再往上十公里是羊龍山。在石紐山刳兒坪這塊寶地上,至今儲存著充分反映大禹文化的遺蹟,包括禹王祠(啟聖祠)、禹穴、洗兒池、石刻,以及涼風石、紅血草、臨時坪等遺蹟和傳說。

北川,禹穴溝風景。溝內峭壁凌空,奇峰夾峙,形成兩道神祕的彩屏。頭上樹幾交柯,銀瀑飛瀉;溝底溪水擊韻,血石流光;兩岸竹木森森,古藤纏繞。因有三處“禹穴”石刻,故稱“禹穴溝”。

其中可以明顯解讀的石刻有五處。一是巨斧石刻,彷彿在膠泥上放上斧頭而留下的印記一樣的真實生動,記錄著神禹時代對戰天鬥地的工具的膜拜和祈禱的心願。二是天書石刻,三個小三角形左中右鐫刻其上、方形在下的石刻圖案,彷彿是三隻天眼開啟了一本無字天書。三是祭祀石刻,格局分明,上中下井然,刻痕深入,有圓孔、斜矩形孔、正方孔三層。四是女陰石刻,在一塊橫臥的山石背上,形態逼真地刻現出來,彷彿禹時代母性崇拜的一個記憶。第五是天象石刻,類似波段擴散,一層一層,一圈一圈,由小到大,自下而上,直向天空擴充套件開來的弧線石刻,彷彿朝天祭拜的一個表達。

北川,李白題寫的“禹穴”。李白年輕時,曾居“岷山之陽”數年之久,於距石紐山以北二十里禹穴溝金鑼崖絕壁上書寫“禹穴”二字,至今赫然清晰。

民國三十四年,汶川縣長祝世德編輯中國歷史上第一本《大禹志》,對於大禹的精神有著獨到的見解—一言蔽之曰“享受薄,貢獻大”。說得更加明白一些,便是“犧牲自己的幸福日夜孜孜,為群眾牟利”。這是一種偉大崇高、至善至美的人格,是值得萬世景仰、萬方禮拜的人格!人類前途如有希望,端在這種人格的發揚與普遍繼承。

北川,禹穴溝。

史書中的禹生石紐

2002年出土的西周青銅器《遂公盨》,上有銘文“天命禹敷土,隨山浚川”。這是目前中國文字對大禹的最早記述。

西周(公元前11世紀~前771年)《遂公》。2002年,中國考古學家發現的西周青銅器《遂公》關於大禹治水的銘文,有力證實了《尚書·禹貢》的可靠性。

在史籍中,最早記載先秦民間大禹事蹟的,是西漢司馬遷撰寫的《史記·夏本紀》,司馬遷並且在《六國年表序》中說:“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故禹興於西羌。”可見,禹生西羌的說法始於先秦,從此成為定論,被廣為採信。

西漢揚雄《蜀王本紀》雲:“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今綿虒鎮大邑坪,漢置廣柔縣),生於石紐,其地名刳兒坪。”這是禹生石紐的最早記載。

東漢趙曄《吳越春秋》說大禹“家於西羌,地曰石紐。石紐,在蜀西川也”。

西晉陳壽《三國志》說:“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又說“禹生汶山郡之石紐,夷人不敢牧其地”。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說:“禹生石紐,縣有石紐邑。”

汶川,考古發掘坑。

東晉《華陽國志》亦云:“石紐,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行天下,而生禹於石紐之刳兒坪。”北魏酈道元作注說:“廣柔縣有石紐鄉,禹所生也。今夷人共營之,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罪逃野,捕之者不逼,能藏三年,不為人得,則共原之,言大禹之神所佑之也。”

樑李膺《益州記》雲:“廣柔之石紐村,其地名刳兒坪,夷人不敢畜牧,畏禹之神也。”

唐李吉甫《元和郡縣誌》雲:“禹汶山廣柔縣人,生於石紐之刳兒坪。”唐杜光庭《青城記》載:“禹生於石紐,起於龍冢。龍冢者,江源岷山也,有禹廟鎮山上,廟坪八十畝。”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攝影/羅勝利。

宋羅泌《路史》雲:“石紐在汶山西番界龍冢山之源。鯀,汶川廣柔縣人也。納有莘氏女,歲有二月,以六月六日生禹於道之石紐鄉,所謂刳兒坪,長於西羌,西羌人也。”又說石紐山:“有禹廟填許山上,廟平八十畝。每朔望,池自漏繼,有水給千口。”石紐山下的大禹廟在唐代已建立,宋代茂州城東門有大禹廟,石泉軍城南江外也建立禹廟,說明岷江上游羌人仿華夏之風廟祀大禹。

民國《汶川縣誌》記:“縣治(綿)南十里飛沙關嶺上裡許,地平衍,名刳兒坪,有羌民數家,地可種植,相傳為聖母生禹處。有地止數百步,羌民稱為禹王廟,又稱啟聖祠雲。”“文革”中毀,現存遺址。

這些珍貴的文獻資料,從距今3000多年前的西周到近現代,都圍繞著三個地名——石紐、汶山、刳兒坪,都在解說大禹的出生地。應該說,這些不同朝代、不同地域、不同身份的記錄者,都有一顆尋根探源的心,都在懷念大禹這個華夏始祖,傳揚大禹文化和精神,讓世界永遠銘記岷江上游這片土地上的這三個美麗的名詞,而不是忘卻。

汶川,東漢景雲碑。發現時,此碑早已經斷為兩截,除在斷損處有十多字損壞以外,其餘完好如初,全文從右至左十三行,一共三百六十七字,由八分隸書書寫,其中有“術禹石紐,汶川之會”八字。

汶川禹王廟的變遷

禹王廟在汶川,最早建在大禹出生的刳兒坪。那時,刳兒坪仍是一個熱鬧非凡的民居中心。大禹功績得到代代相傳。人們對當了帝王的大禹非常敬重,治水傳說廣為傳頌,並開始頂禮膜拜,視之為神,供奉於廟堂,一開本土祭祀禹王之風尚。

廟宇建造得十分巨集大,佈局嚴謹,風格古樸,給人以肅穆之感。前殿供有禹王之塑像,高約4米,身披玄袞,手捧玉圭,神情莊重。像前有一匹雪白大馬拉著木輪軸車。後殿供著其父母之像,其母被尊稱為聖母,故又名聖母像。聖母頭纏紗帕,胸前圍著缸缽花披,兩眼平視前方。崇伯居中,居高臨下,指揮民眾治理水患。殿內香案紅燭,青煙繚繞。遠近民眾前來拜祭者絡繹不絕。

北川,青片禹王宮。禹王宮,位於禹穴溝口。始建於清乾隆年間,1935年,石紐山下禹廟被焚後,民間祭禹活動集中於此。“文革”中被毀,1994年重建,5·12大地震中震毀,2010年重建。

公元864年,唐鹹通五年正月,在石紐山下道路旁的鳳頭關(飛沙關)立碑。碑文《鳳頭關雙鎮塔贊》(黃傑):“惟汶石紐,古鳳頭山,群峰鎖鑰,眾壑門闌,跡追先聖,功集後賢。臨淵作塔,倚壁為垣,沙飛雁翥,石結龍盤,金巒拱翠,玉浪迴旋。壺中日月,洞裡雲煙。靈昭古廟,險踞重關。創捐雙鎮,留題二仙,鍾靈毓秀,於萬斯年。”可見,那時鳳頭關上已修建有廟塔,祭祀大禹及其母親。

公元1805年,清嘉慶十年,飛沙關上再修令人仰止膜拜的聖母祠,又叫啟聖祠,六角形,形如塔,土石結構,共三層,鑿岷江巨石為地基,北開拱門,上鑲大理石,鐫刻“聖母祠”三字,內旋石梯,上供聖母像,外牆刷黃泥白灰,翹然立於岷江邊、石紐山之飛沙關上,看星轉鬥移,江風來去。

2007年,北川大禹紀念館,六月初六祭禹活動展演。1991年全國第一座大禹紀念館在大禹出生地北川縣禹裡鄉落成,2008年5·12大地震中震毀。現在正準備重建。

公元1831年,清道光十一年,再建禹王宮於綿城中,佔地485平方米,為抬樑式懸架,石木結構,小青瓦為頂,坐東向西。對面一戲臺,由一條走廊相連,柱、窗、枋皆用木雕花裝飾,圖案古樸自然。正殿高九米,前三間,後四間。戲臺高八米,上樑四周雕花卉,頂有彩繪,中部有藻井,臺沿周圍木刻水漫金山浮雕數幅,臺後有一間單簷歇山式屋。每年六月六日,大禹生日,官員率百姓在此祭祀大禹。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攝影/羅勝利。

1999年9月,威州鎮姜維城建成禹王祠,佔地800平方米。祠堂內塑禹王站立於滔滔江水之上,左手扶鍤觸地,右手高舉指揮治水。右側有其妻塗山氏塑像,左側有其子啟的塑像,殿右廊塑有侍臣百工、司徒官、傳遞官、樂官塑像,殿左廊有舜王、助手伯益、皋陶、侍臣農官塑像。壁上繪大幅治水彩畫及岷江山嶽。門口有漢白玉石獅,左右各一,中刻“二龍戲珠”,整個廟宇氣勢巨集偉。

從禹王廟到啟聖祠、禹王宮到禹王祠,從刳兒坪到飛沙關、綿鎮到威州鎮,不難看出歲月的流逝,時代的變遷,地點的轉移,社會的發展,紀念大禹的祠堂廟宇總是伴隨著人居環境和活動中心的變遷而變遷。但是,不變的是汶川人民對大禹的記憶和崇拜,他們永遠都把大禹的聖像刻在寺廟裡,刻在自己的心中。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攝影/羅勝利

古樹吞碑

威州鎮羊龍山腳下,有一座禹碑嶺,又叫禹背嶺。嶺上生長著一棵千年古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充滿性靈。這嶺的名稱來由,這樹的神奇,莫不與大禹有關,無不令人敬仰。

相傳大禹與塗山氏結婚不久,洪水又將家園沖毀,人民苦不堪言。大禹與人民一道,不分晝夜地治理洪水。塗山氏十分心痛,著急,憑藉她下凡助禹的神力,邀來四面的精靈。一天夜裡,她見大禹勞累得實在不行,就要他躺在山嶺上歇一歇。大禹哪裡知道累,感覺渾身都是爆發不完的勁,居然把山嶺給背了起來,甩到羊龍山下。洪水不再受阻,轟的一下全部流走了,現出被淹的家園。後來,羊龍山腳下的這座山嶺,就叫作禹背嶺了。

汶川,石紐山禹王廟。攝影/餘耀明

後來,人們鏨刻了一座石碑,記錄下大禹與塗山氏治水的功績,並在石碑周圍栽種許多小樹。再後來,其中一棵樹越長越大,越長越高,為石碑遮光擋雨。因此,禹背嶺又叫作禹碑嶺。

隨著歲月的推移,這棵樹好像也懂得人的感情,慢慢地把這塊石碑吞進樹裡,徹底保護起來。這便有了“古樹吞碑”的傳說。令人稱奇的是,這棵千年古樹至今青翠。後來,這塊古碑遺失,現存一塊明代石碑,迄今有600餘年的歷史了。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攝影/羅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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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載於《文明》雜誌2018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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