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衣食二端乃頤養身心之要務。李漁認為,飲食中的常見問題是“難化”,即不消化。吃飯如果不消化,那就只是用糟粕來填塞腸胃而已,不僅無益反倒有害。所以,飲食重在防食物不消化,食物“不能克化者,即是病根”,“不消即為患”。李漁在《閒情偶寄.頤養部》的“調飲啜”篇中提出了怒時哀時勿食、倦時悶時勿食的建議,這些“吃飯的禁忌”,目的就是避免食物的不消化。
第一,怒時哀時勿食。
“喜怒哀樂之始發,均非進食之時。然在喜樂猶可,在哀怒則必不可。怒時食物易下而難消,哀時食物難消亦難下,俱宜暫過一時,候其勢之稍殺。飲食無論遲早,總以入腸消化之時為度。早食而不消,不若遲食而即消。不消即為患,消則可免一餐之憂矣。”人的情緒對飲食消化吸收有直接影響,因此,李漁認為,喜怒哀樂剛剛發生,都不是進食的時候。但是,喜樂的時候還好,在悲傷和憤怒的時候就一定不可進食。因為,人在發怒時吃東西,容易嚥下去卻很難消化掉;人在悲傷時吃飯,既難下嚥,也難消化。因此,要等憤怒或哀傷之情平定之後再進食。這樣,即使錯過了進食的時間,但對身體反而有利。因為飲食不論早晚,總是以腸道消化的時間為尺度。早吃卻不消化,不如遲些吃很快消化。不消化是致病的隱患,消化了就不用擔心這一頓飯出什麼問題了。也就是說,人在憂愁、悲傷、憤怒等不良情緒下進食,腸胃都不能正常消化。這就讓本來能夠補益身體的食物反而危害了身體,使滋養身體的“五味”變成了傷害身體的“五賊”。所以,飲食能得以頤養身體的前提是吃飯時有一個愉悅的心境。故頤養身體要先養心養性,避免憂愁惱怒。
二,倦時悶時勿食。
“倦時勿食,防瞌睡也。瞌睡則食停於中,而不得下。煩悶時勿食,避惡心也。噁心則非特不下,而嘔逆隨之。食一物,務得一物之用。得其用則受益,不得其用,豈止不受益而已哉!”
李漁提醒人們在過度疲倦時不要進食。因為疲倦時容易打瞌睡。如果邊打瞌睡邊吃飯,食物還沒有下嚥,停留在口中,人就可能已經入睡,或者飯後馬上入睡,食物就會滯留在胃裡下不去,造成積食不消化。所以,人在過度疲倦時不可進食。
人在煩悶時也不可進食,這是為了避免噁心而嘔吐。人在煩悶時,必難受噁心,此時進食,吃下去的食物,不但不能嚥下,而且會嘔吐出來。嘔吐不僅得不到食物的營養,反而有害脾胃。人在吃飯時,吃一種東西就要發揮這一種東西的作用,吃的東西消化掉,發揮作用,身體才能受益,如果發揮不了作用,那就不是能不能受益的問題,而是會不會受害的問題了。食物入口如果不能消化,就不能對人體有任何補益,這種情況就是既不能盡人性,也不能盡物性。因此,人在睏倦時、煩悶時,都不可進食。
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序》中說:“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也。”人賴食物以生存,不知飲食之道的人,不注意吃飯禁忌的人,難保身體的健康,因此,注意頤養身心之道的人都十分重視飲食的學問。李漁在《閒情偶寄.頤養部》中提出的愛食者多食、怕食者少食,太飢勿飽、太飽勿飢,怒時哀時勿食、倦時悶時勿食的關於飲食的一系列建議,分別從吃什麼、吃多少、怎麼吃這三個方面論述飲食養生的問題,說明“食色,性也,欲借飲食養生,則以不離乎性者近是”的道理。
古人認為,人的生命由形、氣、神三者所構成,“治身,太上養神,其次養形”。因此,李漁認為養生最重要的是保持精神的快樂,他所有頤養身心的方法可用“行樂”二字來概括,“行樂”是手段也是目的。他所提倡的“行樂”,不是放縱慾望,醉生夢死,而是指追求生活的趣味,追求生活的藝術化。他在《閒情偶寄.頤養部》“行樂第一”篇中感嘆:“傷哉!造物生人一場,為時不滿百歲。彼夭折之輩無論矣,姑就永年者道之,即使三萬六千日盡是追歡取樂時,亦非無限光陰,終有報罷之日。況此百年以內,有無數憂愁困苦、疾病顛連、名韁利鎖、驚風駭浪,阻人燕遊,使徒有百歲之虛名,並無一歲二歲享生人應有之福之實際乎!”人生一世不過百年。不說有些人年幼時就夭折了,就說那些能夠延年益壽活到一百歲的人,即使三萬六千天中天天尋歡作樂,光陰也總是有用完的時候,快樂也終究會有結束的時候。更何況在這一百年裡,還有無數的憂愁困苦、疾病變故、名韁利鎖、驚風駭浪,阻止人快樂地生活,使人徒有活到一百歲的虛名,而實際上,享受人生應該享有的福氣,連一兩年的時間也不到!“又況此百年以內,日日死亡相告,謂先我而生者死矣,後我而生者亦死矣,與我同庚比算、互稱弟兄者又死矣。”悲傷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裡,幾乎每天都有死亡的訊息傳來,比我早出生的人死了,比我晚出生的人也死了,和我同年出生、相互間稱兄道弟的人也死了。常人會覺得“日對此景,令人何以為樂?”而李漁卻因此而感嘆:“日對此景,乃令人不敢不樂。”正因為人生苦多樂少,才要涵養無事不樂、無時不樂、無處不樂的功夫,才能享受“頤養有術”之樂;反之,則無事不苦,無處不苦,無時不苦,這是“頤養無術”之苦。“茲論養生之法,而以行樂先之”,他所談到的所有的頤養方法,包括飲食坐臥,讀書旅遊,都是以擁有“行樂”“曠達”的良好心態為前提,為手段,為目的,這與前人“唯樂可以養生”的觀念是一脈相承的。
相比善於頤情養性的“古之真人”,“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勞作”,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於天年,度百歲乃去”;而“今時之人”雖希求“僻邪不至,長生久視”,卻“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務快其心,逆於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和沉重的精神壓力導致人們“半百而衰”,人們對此已經有所警醒,因此,注重頤養身體在今天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熱門話題,甚至成了老齡化社會的主題,這一古老的傳統文化內容重新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重視。
李漁《閒情偶寄》的主要內容都是指導人們尋找生活的樂趣,因此被今天的人們奉為“生活藝術的袖珍指南”。其實,中華傳統文化儒、釋、道、醫等各家學說中都有豐富的頤情養性的思想。李漁在《閒情偶寄.頤養部》中所論述的一系列觀點和經驗,包括在“調飲啜第三”篇中所談到的關於飲食的一些禁忌,大多源自中國的傳統文化。
儒家的頤養之道,是以養心和養德為主,主張涵養仁心、仁德,以臻於“仁者壽”的境界。古人發現,言之緘默者壽,氣之溫和者壽,質之慈良者壽,量之寬巨集者壽,這些經驗可以歸結為一句話,即“仁者壽”。道家修身養性提倡自然無為、少私寡慾、恬淡清靜,以臻於精神逍遙的境界。佛家則以素食、不殺生、慈悲心、守戒律、靜坐、止觀、禪定等修持為主。 中醫《黃帝內經》的頤養之道,包含陰陽、五行、天年、精氣神、四時、日常起居、飲食、情志、治未病等工夫。李漁認為,一般人所說的內外丹藥、導引吐納之類,這都不過是些術士之言。而術士所言者,是“術”,真正讀書人所言者,是“理”。因此,《閒情偶寄》雖然談論如何頤養身心性情,卻擯棄了那些“術士之言”和“導引、丹汞之說”,他既不談醫生的用藥配方,也不談道家的導引辟穀,他首先強調的是精神快樂,認為這才是頤養身心最根本的道理、原理、法則。李漁的《閒情偶寄》集儒、釋、道、醫思想為一體,又具有獨到之見。其中關於飲食的質、量、時諸方面的建議和經驗,既有源自傳統頤養文化的寶貴的理論價值,又有簡易可行卻十分重要的日常實踐的現代意義,在生活壓力增大、節奏加快的今天,尤其值得人們高度重視和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