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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國家,過年有很多風俗,而且不同地區的風俗也各不相同,正是這些風俗構成且豐富了我們的中華文化。受這些古老而樸素文化的薰陶,我們沿襲著中華文明,代代傳承。

我生在魯西北的一個偏遠農村,滿身上下都深受那一方水土文化的浸潤,及至長大,為生活而四處漂泊,走過很多地方,在北方的黑龍江過年,在南方的廣東過年,體驗了這些地方過年的風俗文化,也收穫了不同的快樂和愉悅。兒時故鄉的過年,也在追憶中,漸漸化成嫋嫋鄉愁裡的一縷煙霞。但身在他鄉,每逢佳節,望著空中炸開的絢麗煙花,思緒總能跨山越水瞬間飛回故鄉。

過年其實是一個很長的過程,確切的說應該是從臘月二十三那天就開始了。記憶中,母親在那天會把好多東西搬到外面去,然後蒙上頭巾,竹竿上綁一把笤帚,身披塑膠布,把被灶煙燻黑的屋頂打掃一遍,再用抹布把屋裡的桌椅櫥櫃,甚至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擦拭一遍。最後再把灶口旁邊牆上張貼的舊灶王揭下來,晚上擺上貢品,焚香燒紙,送灶王昇天,這就是辭灶。如果家裡有外出的人在這天沒趕回來,則可以推遲到年三十那天送灶王,天庭好像也並不計較,因為灶王昇天,是要把每戶人家的全部情況彙報給玉皇大帝,彙報儘量要完整。

臘月二十三那天的早飯肯定是吃粘糕,我們的粘糕是用黍子面和大棗蒸的,狀似窩窩頭,但是粘而甜。灶王爺和灶王奶奶就在門後灶口上方的牆上貼著,一日三餐,開鍋他們老兩口先吃。他們不嫌貧愛富,也不忌口,誰家的家長裡短他們都掌握,所以這天才吃粘糕——把他的嘴粘住,以免昇天後把不該講的講給玉皇大帝。人們的期望都是一樣的,希望年三十從天庭返回來的灶王,帶來新一年的家庭和睦和幸福安康。所以年三十那天,還是原來的地方,再把新的灶王張貼上去。請灶王也不貴,那時候五分錢一張。灶王屬於最基層的神,被天庭下派到民間的各家各戶,除了代玉皇大帝體恤民情,再就是幫忙化解各戶人家一些日常生活裡的磕磕碰碰雞毛蒜皮,人們礙於灶王情面,不至於把這些瑣碎矛盾化成大的衝突。

從臘月三十到正月初五,乾糧只能吃現成的,不能新做。過年期間,不僅自己一家人吃,還要招待前來的親朋,所以大抵是從臘月二十三便開始了,連續篜好幾天,家裡人口少的可以適當推遲。那時遠不像現在這麼富裕,每年只有過年才會有件新衣服穿,平常日子裡吃粗糧做的窩頭餅子,也只有這個時候饅頭包子才會管夠吃,還不用上學、放羊、幹農活,所以我們孩子們天天盼著過年。那些天不管和小夥伴們在外面瘋到什麼時候,回到家一般不會捱罵,而且還能捧上一個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包子再跑出去顯擺。

鄉下人趕集採購日用百貨,買賣交易,我們那裡的集是按陰曆的二七計,每隔五天才趕一次。不像現在,到處是超市小賣店。年集是一年當中的最後一個集,在臘月二十七那天,無論規模還是繁華程度,都是一年當中之最。集就在我們村南鎮上,一里多路,早晨的七八點開始,四面八方的人們開始往那裡彙集,公路上塵土飛揚:騎車的、推車的、挑擔的、步行的、牽羊趕驢的.....男女女穿紅戴綠喜氣洋洋。彼時,不管是東西走向的那條主街上,還是南北走向的兩條短一點的街上,反正都是車水馬龍,摩肩接踵。有把小孩擠丟一時找不到的,有在路邊攤上買東西錢付一半,就把人擠出去老遠的,那種無序的混亂場景,很少有因踩腳或者磕碰而導致的打架鬥毆,是最值得回味的一種質樸的熱鬧。

年集那天,再拮据的人家也會破例給孩子們一塊或者五毛錢買東西,出門前大人們嘴上警告說不要亂花,事實上卻沒有一點實際意義,男孩子們拿到錢,大都在鞭炮市場或者小人書攤兒上,花到一分不剩;女孩子們則大都用來買頭花或者花花綠綠的頭繩上了。年集會從早晨一直趕到傍晚,幾乎趕一整天,絕對是孩子們嚮往的日子。

三十那天的內容很多:敬天地神,貼年畫,貼對聯,最主要的一項是請爺爺奶奶(去世的人統稱)回家來過年。家裡有男孩子的一大早捧著三根點著的香,去到村外的某個路口,跪下,雙手攏起一撮黃土,嘴裡唸叨著“爺爺奶奶,回家過年了”,然後磕三個頭,兩根香插在小土堆上,一根香捧回家去。一路上不許回頭,回頭會驚到爺爺奶奶的魂靈,邀請就不靈了。大孩子有弄惡作劇的,專門逗弄小孩子回頭瞅,笑到人仰馬翻,害人家回家取香再請。請爺爺奶奶一回到家,大門口就要橫著放一根木棍,既是保護也是阻擋陌生的鬼神進家。接著就燃放一掛鞭炮,以示歡迎。捧回的香插進香爐,桌子上早已擺好貢品,影子(家譜)也已經張掛妥當,兩側的對聯上寫著“忠孝傳家遠,詩書處世長”,然後燒紙,磕頭,再點上三根香。一直到初二,香爐裡的香火都不間斷。

已經把爺爺奶奶請回家的緣故,從三十到初二早晨送他們回去之前這段時間,家裡不能動笤帚打掃,更不能拌嘴,這些都是對先人的不敬。孩子們無所謂,大人們這天儘量不串門,尤其是上午,家裡的長輩剛好借這段閒暇,給孩子們一一講解家譜上的人和事,以此追遠緬懷。所謂傳承,代代如此,其實這就是啊。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現在想一想,人們忙於生計,各地奔走,經年累月不能相聚團圓,有多少人上查四代,已經難以理清名號親情的,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啊。

一般下午貼年畫,舊畫揭去,在燻變色的牆上用摁釘摁上買來的新畫,有帶劇情的連環畫:象西廂記、岳飛傳、紅樓夢之類的;單幅的象戲蓮圖:蓮蓬旁,一個穿著紅肚兜的胖娃娃抱著一條紅彤彤的大鯉魚;還有那些演員的畫報:女的象李秀明、張瑜、劉曉慶、陳沖、龔雪、潘虹,男的有王新剛、楊在葆、周裡京、郭凱敏......記得那年剛剛上映電影《少林寺》,不少人家都貼著覺遠(李連杰)鎖喉王仁德那個武打動作的劇情照。走親戚的時候,看年畫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環節。個人家貼對聯沒什麼意思,有意思的是聽得一通鑼鼓,村裡給烈軍屬家貼對聯。每到一戶人家,都會圍上去一幫孩子看熱鬧。

過年的重頭戲是初一早晨的拜年和初二早晨的送爺爺奶奶上大墳。餃子煮好了,家裡的長輩首先要上香,燒紙,磕頭拜祖。做兒孫的也跟著磕頭,然後兒孫們再給家裡的長輩依次磕頭,這些都結束了才可以吃餃子。鴉反哺,羊跪乳,給先人和父母磕頭也是一種深深的感恩,讓人時刻銘記,生活不易,養育之恩至大。我母親則是在餃子剛出完鍋,就忙著供灶王和西側耳屋裡的財神了。

拜年大抵是吃完餃子,凌晨四點半到五點左右開始,星冷天寒,穿著新衣服新鞋,踩著雪挨家挨戶去磕頭。女孩子除了未成年的和未出嫁的不必去拜年,其他家庭成員都要去。當然了,同族中輩分高年齡大的也不必去,只待在家裡等著人們來拜年磕頭就行了。現在城裡人給孩子取名往往只有兩個字,農村孩子名字取三個字的比較多,只要是同族的人,哪怕相遇在天涯海角,不管年齡大小,只要一看名字中間的那個字,就馬上知道輩分,知道彼此該怎麼稱呼對方,不至於亂了禮數。其實這也是中華文化的一種魅力所在,外國人永遠不懂。

所謂拜年,遵循的就是輩分高低,和年齡沒關係,輩分高的男人只要成家了,再年輕也是長輩,年齡再大,只要輩分低,也要過去給他拜年。尤其過去年代,叔叔小侄子大的人家很多,長鬍子的給沒鬍子的磕頭拜年一點不稀罕。趕上家族人丁多的,輩分又多,新結婚的媳婦辨不清誰是誰,初一早晨最愛被捉弄:磕錯了物件的,磕重複了頭的,被同齡人冒領了頭的,經常弄到滿屋子笑聲。那種歡笑裡充滿的是開心與溫馨,人與人之間除了親情還是親情,沒有半點距離感。

同族的都拜過了,就開始根據平日裡相處的關係親疏,給外族的人家挨家去拜年,我小時候跟著哥哥他們幾乎都要拜多半個村子。透過大年初一早晨的拜年,有機會讓分別天涯海角的人碰面敘舊,也有機會讓老人認識晚輩,更有機會加深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與相互瞭解。還有一個質樸的功能就是彌合矛盾,平日裡發生不愉快的兩家人,心裡雖然還有些許不滿,往往會主動藉著初一早晨的時機,過去給對方的長輩或者先人拜個年磕個頭,矛盾也就自然化解了,兩家人的關係也就和好如初了。但凡過年初一早晨彼此都不上門的,那意味著矛盾一時半會很難化解。所以,拜年磕頭不僅有親和力,也是由區域傳統與風俗演化出的一種本地文化,能說沒有魅力與延續下去的必要嗎?那跪天跪地跪父母,又怎麼會是迷信或者封建糟粕呢?科學已經證明上帝不存在,可西方多人照樣跪倒,這算什麼?國王女王,早已淹沒在我國的歷史長河中,可是有多少當代國家的國民還在頂禮膜拜,這又當何論?

送爺爺奶奶上大墳是在初二早晨,比拜年的時間稍微晚一些,天也是還沒有大亮,四面八方的鞭炮聲早已此起彼伏。吃罷餃子,各族的人都會陸續到各自約定的村口或者街口集合,出家門的時候都要燃起一掛鞭炮,長杆子舉著,劈啪炸響,順手把三十早晨橫在大門口的木棍撤走。聚在集合點等人的時候,各家也都會把預先備好的各種鞭炮二踢腳煙花,分別拿出來燃放,比賽一樣。誰家的族人多,煙花鞭炮燃放得多,就預示著新的一年裡人丁更興旺日子更紅火,當然了,面子上也格外有光。彼時,真是硝煙四起,炮火通明,震耳欲聾。婦女是不能去墳地的,大都站在街道兩旁觀戰,給各自的族人助威。

煙花鞭炮燃放一陣子後,人員也都到齊了,隊伍開始在嗆鼻子的硝煙中向各家的墓地進發了。一路上,還是不停地燃放二踢腳和鞭炮,天也剛好矇矇亮,白茫茫的遠處炸響的鞭炮一閃一閃,就像那裡正在打仗一樣。

上墳的隊伍每年都會有變化,這天早晨最能體現的就是,沒能來的不是人老體衰有病臥床,就是已經去世了,新加入的肯定是新生代成員,則預示著體力已經能承受一大早晨的奔波,漸漸成人。跟拜年磕頭一樣,當有頭可以去磕的時候,其實是一種幸福和自豪,無頭可磕時說明自己已經老了。這就是新老交替,生生不息啊。

到了墓地的時候,開始在各個墳前散紙,集齊了一起點著,雪地裡就又響起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每一個墳堆下都埋著親人,他們都年輕過,經歷過,有著各自的風風雨雨,而今天的我們,正是昨天的他們啊。骨肉情深,血濃於水,沿著時間的長河上溯,則是同一個祖宗,頭最終會磕到共同最頂端的那一個墳頭。在初二的早晨,在那片墓地裡,每每聽著長輩的講述,那種歸屬感,令在場的人無不心潮起伏,甚至熱淚盈眶,由此所迸發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無以復加。而如果只放眼向前,則是二代、三代、四代.....直到出了五服,最終泯為普通族人,普通鄉親。基於此,上墳這種傳統難道沒有延續下去的理由嗎?

循著歷史發展的腳步,我們懂得書上講的一個道理:欲亡其國,必先亡其史;欲亡其史,必先亡其宗。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沒有了敬畏,沒有了信仰,滅亡還需要別人來動手嗎?各自區域的風俗傳統,可以各自傳承,並不需要推而廣之,或者違背時代潮流發展而硬性發揚光大。但是,只要這種文化不反社會主義,不反人類,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那又何必一刀切的禁止與杜絕呢?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辛丑年的牛年春節還沒有結束,鞭炮炸響的餘音裡,只沉浸在遊山玩水的快樂之中的人,只沉浸在吃吃喝喝的快樂之中的人,只沉浸在對新一年的遠大抱負規劃之中的人,不要把過年的各自傳統摒棄,我想,這肯定也不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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