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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想,人是群居的動物,這話是不錯的——否則人類社會無已形成——但人也需要一點孤獨。大群的人沒日沒夜地擁擠在一個大房子裡,恐怕難以維持下去。

人們多數時間是一家在一套房間裡或一人在一個房間裡,這就是孤身獨處時。人們有時對最親密的人也會說,“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現代文明造成的人口高度密集、喧鬧、嘈雜,已經成了公害;住房更成了重大的社會問題。

在許多情況下,一個人要想孤身獨處(求得一小片屬於自己個人的空間)而不可得,或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真正的精神病態問題或人際衝突問題即由此而來。

但人還需要另一種孤獨,精神上的孤獨,精神上的孤身獨處。洛根丁就是處於這種精神狀態。他喜歡呆在咖啡館與人共處,他也時時走在人群中間,他跟老闆娘發生性關係,他同那個自學者對話,他最後還同舊時的愛人安妮相會,但這都無法排遣他精神上的孤獨感。

你一旦獲得這種感受,就會發現它彷彿是與生俱來,同你的存在粘膠在一起,不能擺脫。你想轉嫁給別人?那些不孤獨者無法理解你;他們習慣和理解的東西你不能給他們,你想給他們的東西他們體味不了。

那些孤獨者也幫助不了你;你們彼此是理解的,但所能交換的仍然是孤獨。不理解我者何必對他言?理解我者又何必對他言?——終於是無話可言。所以洛根丁幾乎不願跟任何一個人說話,包括那個自學者。

這種孤獨感的根本點可以用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來予以界說,雖然薩特在沿用這個說法時有了跟多變化。

“我思故我在”,這並不是說,只有我想到自己時我才存在,或者如果我不想到自己我就不存在。無論我想不想到自己,我作為世界萬物中之一物總是存在的,就像一塊石頭,一棵樹或一匹馬是存在的一樣。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當我思索自己的存在時,也就是當我追問自己存在的意義時,我發現自己的存在是成問題的。此前我認為這個世界是有條理的,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包括我們自身都是有理由存在的、可以解釋得清楚的。

但果真是世界如此,抑或是我們認為如此?顯然是我們認為如此。果真是我思的結果,抑或是因襲他人、眾人、前代,是“他思”的結果?顯然不是真正的我思。、

如果我撇開人們習慣性的思想,撇開一般性的先入為主的概念,直麵包括我自己在內的這一個個具體的獨特的存在物,我發現這些存在物的存在是沒有理由的,是無法解釋的,但它們又不可能不存在。

甚至我的這個“我思”,我關於自己的意識,它的出現也是沒有道理的,不知怎麼就冒了出來。它也是一個存在。於是我就有一個並不屬於“我”的意識,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它並不由“我”這兒找到存在的根據,我也不能把它作為存在的理由。

我還有一個跟石頭、樹、馬並無不同的身體,它存在著,但在它上面也找不到那個存在意義的“我”。“我”彷徨於兩間,我感到自己是多餘的,但我又存在著,我感到噁心。於是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存在的意義,這就是噁心,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我的多餘,就是我厭惡存在。

一個人想到這地步,便陷入了兩難絕境。所以人們往往只是孤獨的業餘愛好者,當孤獨到要面臨瞥見這種兩難絕境真面目的危險時,就趕緊退了回去,逃入精神的群體之中。洛根丁越過了這個界線,於是他成了“瘋子”。

【本文摘自《風從兩山間吹過》(黃忠晶等著,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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