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宴會上,88歲的畫家齊白石見到了25歲的女評劇演員新鳳霞,他彷彿靈魂出竅,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穿著一身紫色旗袍,楚楚動人,一雙纖纖玉手,翹著蘭花指,被看的滿臉彩霞。
宴會相識
1952年8月23日,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陽光明媚,天空一片瓦藍。不時有鳥兒從高遠的天空飛來,落在槐樹的枝頭,它們鳴唱著,似乎在演奏著迎賓的曲子。 吳祖光和新鳳霞夫婦在自己家中舉辦“敬老”宴會,招待文化藝術界的一些名流。齊白石就在應邀之列。
那天,齊白石是由女秘書伍德萱陪伴著來的。吳祖光、新鳳霞夫婦看到齊白石銀絲飄拂,滿面春風,立即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攙扶著他落座。 這時齊白石緊緊地握住新鳳霞的手,從上到下,仔細地端詳、凝視著新鳳霞。良久,新鳳霞臉紅了。
伍德萱見狀,在旁邊推了齊白石一下,帶點責備的口氣說:“您總看別人做什麼?不要老看著人家,不好……” 齊白石聽了,十分生氣。他用手猛推了一下伍德萱,說:“我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我就要看!”
說罷,齊白石臉都氣紅了。伍德萱嚇壞了,一時不知所措。 這時,大家都全神貫注,眼光集中在齊白石身上。新鳳霞見狀,對齊白石說:“齊老,您看吧!我是唱戲的,不怕看!”吳祖光也走上前來,哄著齊白石說:“您看吧,您看吧!” 這麼一說,頓時引起了鬨堂大笑。
齊白石也笑了。這時,在場的黃苗子和鬱風夫婦連忙站起來打圓場。鬱風湊到齊白石的身邊,風趣、懇切地提議:“老師喜歡鳳霞,就收她做乾女兒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黃苗子一邊說,一邊微笑著注視著新鳳霞和吳祖光。 新鳳霞表面平靜,但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在大家的歡聲笑語中,鬱風趕忙走過來,拉新鳳霞跪下。 新鳳霞高高興興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給齊白石行了禮,認了乾爹。
從此,新鳳霞與齊白石結下了父女之緣,並得到齊白石的真傳,又有了師徒之誼。 齊白石格格地笑,笑得像個小孩子一樣,邊笑邊說:“真開心呀,我要請客正式認女兒,哈哈!我請大家在曲園酒樓吃飯。”
當時,齊白石就刻了一方印章送給新鳳霞和吳祖光,上面刻著“霞光萬道銳氣千條”八個字,其中“霞”和“光”就是指新鳳霞和吳祖光。
“父女”情深
第二天下午,新鳳霞和吳祖光特意到了跨車衚衕十五號,登門拜訪齊白石。 看到新鳳霞和吳祖光來了,齊白石很高興。他要盛情款待自己的乾女兒和乾女婿。齊白石匆忙從懷裡摸出一長串鑰匙,親自開啟一箇中式古老的大立櫃,從裡面拿出一盒又一盒點心,招待他們。但是,他並不知道,這些點心大部分已經幹了、硬了,有些點心上面還發黴長毛了。很明顯,這些好吃的東西,他是輕易不給人吃的。 盛情難卻,新鳳霞和吳祖光還是高興地吃了一些。
緊接著,齊白石又從櫃子裡取出一卷畫來,讓新鳳霞挑選。只見大幅的白紙,每張上面卻只畫了一兩隻小小的草蟲,如蜻蜓、蝴蝶、蜜蜂、知了……那一隻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小生靈,使新鳳霞眼花繚亂,愛不釋手。 新鳳霞翻來翻去,對比了好大一陣,最後挑了一幅知了。
齊白石高興地站了起來,移步到畫案前,把新鳳霞挑的那幅知了鋪在畫案上。他凝視了片刻之後,提筆補畫了一棵秋天的楓樹,那隻知了剛好落在楓樹枝上,再配上紅色的楓葉。丹楓似火,像燃燒著的生命,蘊涵著他多麼深沉的情懷與思緒啊! 看著看著,吳祖光和新鳳霞夫婦嘖嘖稱讚:“這真是一幅好畫!” 齊白石換了一支筆,在畫上題了兩行字:祖光鳳霞兒女同寶。壬辰七月五日拜見九十二歲老親白石題記。
這幅《紅葉秋蟬圖》一直被新鳳霞珍藏著,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抄走了。粉碎“四人幫”之後,在萬幸送回來的少數殘餘畫件裡,這幅藝術珍品失而復得,重新回到了新鳳霞的手裡。然而,齊白石卻永遠地離去了。 畫畢,齊白石笑逐顏開,說:“這是見面禮!”隨後,齊白石高興地讓伍德萱給新鳳霞穿上新衣服,讓看門的前清老太監尹春如為他要車。 齊白石還為新鳳霞取號“桐山”。
這一切辦妥之後,齊白石對吳祖光和新鳳霞說:“走,快走!”齊白石要請大家去吃飯,臨時約了一桌人到西單的曲園酒樓。 曲園酒樓是西單一家有名的湖南菜館。齊白石請的人很多,大都是畫家或愛畫的朋友,有黃苗子、鬱風、盛家倫、艾青、張正宇、戴浩,還請了吳祖光和新鳳霞的好朋友、裱畫工人劉金濤。
那天,齊白石請來的客人都非常嚴肅,個個都穿上了新衣服,人人都戴上了新帽子。吳祖光上了樓,先悄悄地把錢交在櫃檯,酒還沒有喝、飯還沒有吃就結了賬。 齊白石非常高興認新鳳霞做乾女兒。吃飯之前,他還到照相館,和大家一起照了相,又單獨和新鳳霞合影留念。伍德萱說:“老人是很少這樣高興的。” 劉金濤客氣周到,當場磕頭給齊白石賀喜,大家也都道喜祝賀。
想不到,齊白石這一天卻又大發脾氣。因為吃完飯後,他要付錢結賬,才知道吳祖光已經把錢付了。他很不高興,說:“是我認乾女兒,我請來的客人……” 大家見狀,紛紛勸齊白石,說:“乾爹請乾女兒,乾女兒請乾爹都是一樣的。” 齊白石壓住火,對大家說:“這件事情沒有辦好。我今天告訴你們,都聽著,我再請一次,是補請,做乾爹的請客,還在曲園酒樓。大夥都要來,誰不來我就生氣!” 過了幾天,劉金濤在曲園酒樓幫齊白石又訂了包間。原班人馬都到了,又在曲園酒樓吃了一頓。
好笑的是,齊白石還指著劉金濤的鼻子說,要照那天認乾女兒一樣的形式。於是,大家滿足了他的要求。 平時,齊白石很喜歡新鳳霞到跨車衚衕十五號去看他。新鳳霞一去,他就特別高興。齊白石真誠地把新鳳霞當成了自己的小女兒,很喜歡新鳳霞。當然,新鳳霞也很感激乾爹的教誨,不知道應該怎樣報答他的恩情,只有多請他看自己演戲。
有一次,齊白石由吳祖光、丁聰等陪著,到前門外鮮魚口大眾劇場,看新鳳霞演《祥林嫂》。 齊白石看到《祥林嫂》那悲慘的場面,對伍德萱說:“我要給鳳霞錢,她太苦了……”伍德萱說:“這是演戲。”齊白石邊笑邊說:“我去看她。” 每次看戲,齊白石有個習慣,要到後臺去看新鳳霞。演戲前,他要看新鳳霞上裝;散了戲,他又來到後臺,看新鳳霞卸裝。他非要等到新鳳霞下了裝,看看新鳳霞,再看看同臺的演員們才走。
這次來到後臺,齊白石因為看祥林嫂太苦了,激動、同情,看哭了,把帽子也哭丟了。新鳳霞怕他受了涼,用自己的一塊花頭巾請伍德萱大姐給紮了兩個扣,紮成帽子形狀,給他戴上了。大家一見,哈哈大笑。齊白石抬起頭,笑得像個小孩子似的,說:“我也化了裝,像演戲啊!”
陳春君是齊白石的結髮妻子。他對著牌位,默默地鞠躬。 齊白石嚴肅地指著靈位,對新鳳霞說:“這是你孃的靈位,我每天都要來看她。她跟我只是受了罪,沒有享過福。”說著,齊白石竟然眼眶溼潤了。每逢農曆初一、十五,齊白石都要給陳春君靈牌上供、行禮。
於是,新鳳霞也照著他說的,鞠躬見禮。 伍德萱說:“齊老很重愛情。”齊白石一聽,可不客氣了,大聲呵斥道:“你這張嘴呀,太愛說了!人還能幹,也負責,就是話太多了!”伍德萱聽了,一聲不吭。從此,新鳳霞和劉金濤去見齊白石,齊白石總是設法把伍德萱支開。 新鳳霞感覺到,齊白石感情是非常深的。他平時幾乎不流露,尤其怕觸動。
一天見面後,齊白石叫新鳳霞跟著走。走到一個大紫紅色的立櫃面前,他拿出鑰匙,開啟大櫃門,拉開一個大抽屜。新鳳霞一看,啊!是一捆一捆的現鈔。 齊白石邊笑邊指著櫃子,對新鳳霞說:“鳳霞,你要用錢就拿些去吧!你喜歡拿多少就拿多少,乾爹有錢,你應當花。” 新鳳霞一聽,匆忙退了幾步,連連擺手,臉上呆板,心裡納悶。 劉金濤在一旁打趣,說:“齊老可真疼你這乾女兒呀!給你錢,你就拿吧!” 新鳳霞說:“我不要錢,不要!” 看著齊白石不解的樣子,新鳳霞就說:“乾爹,我有錢花。” 齊白石立即哈哈大笑,點點頭說:“我知道。”
一次,齊白石過壽的時候,新鳳霞去給他拜壽。新鳳霞給齊白石送的壽禮,是做好的青緞子和紫緞子壽字團花大袍。他非常高興。 那天,又是劉金濤陪新鳳霞去的。劉金濤是個非常老實的人。一見到齊白石,劉金濤趴下就磕頭,說:“老爺子,我給您拜壽了!”
這就把新鳳霞僵住了。那天,她是穿著漂漂亮亮的現代制服,原想向齊白石鞠個躬。看見劉金濤習慣地跪下了,她也跟著跪下了。
拜師學藝
齊白石鼓勵新鳳霞學畫畫。有一次,新鳳霞當場畫了幾棵大白菜,還畫了蘿蔔。他看了,笑得合不攏嘴。他作畫時,總是一邊示範,一邊告訴新鳳霞學畫的好處。他還認真地給新鳳霞講課。他真的把這個乾女兒當成畫畫的人才來培養了。
有一天,劉金濤陪新鳳霞去齊白石家學畫畫。當時,只有他一人在家。劉金濤說:“今天,齊老可要好好教乾女兒畫畫了。” 齊白石讓劉金濤鋪好紙,高興地把新鳳霞叫到自己的身邊,手裡拿著一支筆:“來吧,畫一張。”新鳳霞心想:“做藝術家就不能退後,這也算是第一課。”於是,她接過筆,放開了手,大甩筆畫了一個小兔。 齊白石高興得像個孩子,說:“好,好!這個小兔畫得有神,就是嫩了點。”劉金濤也拍著手板,說:“好!這個小兔活潑,是個小胖兔!” 齊白石說:“我是看鳳霞有沒有膽子。畫畫的敢甩筆桿子,當夥計的敢端盤子,唱曲的敢扣弦子,當裁縫的敢下剪子……鳳霞有膽子,有藝術家的氣魄!”
齊白石常常手把著手教新鳳霞畫畫。他常說:“畫畫,也是畫骨氣。要畫出神態,畫出性格。畫牡丹,要畫出雍容華貴,富麗堂皇;畫梅花,要畫出主幹的錚錚鐵骨的氣節;畫桃子,要畫出豐滿的熱情……一張紙鋪好,要設計好整個的構圖,輕重疏密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新鳳霞畫畫,是把舞臺上的五顏六色熱情奔放地畫在紙上,讓人看了如戲曲舞臺上的色調。她沒有基本功,只要求色調豐富。她只會畫畫,不會題字。一幅畫必須有字有印章,才是完整的藝術品。於是,她就請自己的丈夫吳祖光題字。
新鳳霞曾經畫過一幅桃子,那是齊白石認她做乾女兒以後的事情。她不會題字,於是就請吳祖光幫忙。齊白石說:“好,這是夫妻畫,十分難得。你們倆是一畫一寫,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祝人幸福,哈哈……” 向齊白石學畫畫,新鳳霞受到了鼓勵。齊白石曾諄諄地教導她說:“搞藝術也是表現自己,就如我畫畫,你唱戲,道理都是一樣,講骨氣,講勇氣,講正義。”
新鳳霞體會到,齊白石的作品確有他的骨氣、正氣、勇氣,也就是大藝術家的氣派。齊白石常常給新鳳霞面授繪畫技巧,“要有整體佈局,做到心裡有數,畫梅要畫好枝幹,畫藤要豐滿但不能亂”,以及“似與不似”的藝術道理。
因為平時演出繁忙,新鳳霞不可能在畫畫上花費太多時間。但是,她在演戲上,完完全全是按照齊白石的教導去做的。她以所學繪畫與戲劇表演相結合,使評劇表演藝術不斷得到昇華。 到了晚年,齊白石個性特別。有時,一些人登門拜訪,請他作畫。如果遇上他情緒不好,他就不願意動筆。但是,新鳳霞一走到他面前,他就會高興起來,心情愉快也就畫得很好。正因為如此,不止一次有人專門找新鳳霞做伴去求畫。父女情深、師徒誼深可見一斑。
如果新鳳霞沒去跨車衚衕的日子長了,齊白石就會讓人帶話,叫新鳳霞去看他。 1956年,吳祖光撰寫的《畫家齊白石》一書,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從新鳳霞手中接過散發著油墨芳香的新書,齊白石很高興,稱讚吳祖光寫得好。 齊白石為吳祖光、新鳳霞夫婦的兒子起名“歡”,並在四尺宣紙上一筆寫就一個“虎”字,表示祝賀,還在上面題款:白石老人為歡歡小朋友書。
1957年9月16日,新鳳霞那個“天才的,可愛的,特重感情的”乾爹齊白石因病逝世。 當時,反右運動如火如荼。由於特殊的原因,新鳳霞和吳祖光都沒能去與齊白石告別,沒有參加齊白石的追悼會,更沒有去給齊白石送葬,只託朋友送去了一個大花圈。
說點題外音,縱觀齊白石一生的婚姻浪漫又傳奇。其實他只結過兩次婚,第一次是和原配陳春君,育子女5人,56歲時娶了18歲的胡寶珠為妻,育子女7人。第7個孩子良末是在齊白石78歲時所生,他以為是最後一個孩子,沒曾想83歲時,妻子又懷孕了,但妻子為生這個孩子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時年42歲。
今人之所以感覺齊白石娶了很多妻子,大抵是因為齊白石93歲時,家人給他介紹了一個44歲的女人,齊老搖了搖頭說:44歲,太老了!(對中年婦女不敬,差評)後來又找來一位22歲的姑娘,老人甚是喜歡,婚都訂了,人卻掛了,引為憾事。
齊老雖是“活到老、娶到老”的典範,但他骨子裡是個傳統的人。對歌女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對新鳳霞這個乾女兒,還有眾多名媛女弟子,也是以傳藝為主的。有時需要她們磨墨蓋印,幫個小忙,有的需要她們烘托氣氛,人老最怕孤獨,並無緋聞傳出。
迴歸正題,晚年的齊白石聲望日隆、生活安定,經濟條件也改善不少,於是就有很多應酬,而齊白石是不喜歡參加這些所謂的社交活動的,他認為這是在浪費生命。只有在畫畫和在美麗的女性面前,齊白石才能放鬆,展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因為在藝術家齊白石的眼裡,美麗的有才華的女性是他最欣賞的,新鳳霞就在他這樣的情況下與齊白石結識的。
作為一個率性,天真,到老童心未泯的藝術家,無論是畫畫,還是對待女人,齊白石都毫不掩飾自己的真性情,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更是一個熱烈崇美的藝術家,一生除了酷愛繪畫,就是摯愛女人,愛的至純至真,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