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清
年,是風雪中盼著的那一絲春風
溫柔了寒冬
年,是遊子心中思念的鄉魂
在夢裡,也有歸程
年是父母企盼的老眸裡
閃爍著牽掛的淚痕
年是日曆上最後一行
寫不完的艱辛
年是媽媽籠屜裡騰起的清香
是父親酒壺裡
渾濁的綿長
年是灶火熊熊的土炕
是小院裡鎖不住的春光
年是回家兒女腳步匆匆
的嚮往
是老樹下父母翹首遠方
的盼望
年是屋簷下發白的燈籠
那曾經泛了黃的過往
又該過年了。
過去的年,真叫過年,現在的年,只能是過節。
傳說“年”是一種禍害人間的怪獸,它異常兇猛,但很怕火光與聲響。在一定的時間裡,會來到人世間作害。古人為了趕跑它,在它出現的日子裡燃火、放炮、敲鑼打鼓,用聲響與火光將它趕走。
為了紀念這個歡慶的日子,人們把這一天叫做了“年”。
這個傳說故事,成為了小時候我對“年”的第一個認知。
年,原來是有“味”的。
濃烈而醇厚,像老酒一樣綿長了幾千年。可隨著時代的更替,日子越過越好,年依舊每每如約而至,但這“味”卻逐漸地淡了,遠了。
甚至於有些“味”兒,只能在記憶中才可回味。
隨著零星響起的幾聲炮仗,又一年到了。
要不是房簷下隨風蕩動的紅燈籠、要不是大門上迎陽耀眼的紅對聯、要不是電視裡熱鬧的春晚、要不是見到許多平時見不到的熟悉面孔。這一天,彷彿跟年沒有什麼關係?
一聲二踢腳的炸響,在空中劃出一絲短暫的絢爛,紛紛飄散的紙屑,落入了記憶深處。
年,過的是忙碌。
累卻愉悅地快樂著。
進了臘月,年味便已開始瀰漫。
大街小巷,家裡家外,便被這種濃郁所塞滿。
小時候,掰著手指頭數,最盼著的這一天,越來越近了。
年畫、糖果餅乾、瓜子花生等過年必備的東西被大人斷斷續續地買了回來。這些平時吃不到口的美食,不管被父母放到何處,都能被我翻箱倒櫃地偷著找到,然後小小地品嚐少許。
裁剪得體的新衣出自媽媽的巧手,我試穿的時候,往往不捨得脫下。這是媽媽經過了多少個日夜,一針一線、一尺一剪地縫製,縫紉機無數次“嗡嗡”地轉動,一件新衣裡,又揉進了媽媽多少的愛?而我只顧了欣賞她華麗外表的炫彩,卻忽略了她完美背後的艱辛。
日子一天天地臨近春節,人們也越來越忙碌了起來,大火大灶支起來,煙騰火熾中,冒著熱氣的白麵饅頭與黃面黃蒸蒸了一鍋又一鍋。媽媽繫著圍裙,案頭鍋臺來回地跑,豆饃、菜饃、抓錢、團圓……各種花樣的饅頭伴著清清的面香出籠。
出籠的每個饅頭上,彷彿都凝著媽媽辛勤的汗水。
而村子裡家家籠屜中騰起的熱氣,彷彿令整個寒冬變得溫暖了許多。
年畫,是過年裡最亮的一抹顏色,被煙氣燻成了黑乎乎的牆壁上,色彩豔麗的一張張年畫,被中規中矩地貼了上去,昏黃的燈光下,彷彿泛著最喜慶的光彩。
年畫的內容很多,山水、人物、故事……每家張貼的年畫又都不一樣。小時候,挨家竄戶地看年畫,不管看不看得懂,都成了孩童們最最開心的一件事。
村裡會寫幾手毛筆字的人,年根兒可算是最最忙碌的了。左鄰右舍把割好的紅紙一份一份地送來,細心的還用鉛筆在背面寫上對聯各自對應的貼處,以免弄錯。
飽蘸了墨汁的毛筆,不知疲倦地在紅紙上寫來寫去,一幅幅筆走龍蛇的對聯,帶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祝願被陸陸續續取走。大年初一,這些意寓美好的大紅對聯,將會迎著朝陽,閃閃地亮在每家的門上、樹上、米缸上、樓梯上、甚至是雞棚牛圈每一個需要祝願的地方。
給予了一家人安居的小屋,年底將會被徹底清掃一下。屋子裡的一切,包括被褥鋪蓋、鍋碗瓢盆等等,都將被請出屋外。媽媽裹著花頭巾,拿一根綁了木棍的小苕帚,上至頂棚,下到床底,甚至每一個犄角旮旯不管有沒有灰塵都會仔仔細細地掃上一遍,其美名曰:掃黴運,迎喜氣。
磨豆腐、碾豆錢、糊窗紙、貼窗花,備辦年貨……
整個臘月,會在一片忙碌中慢慢渡過,而這一系列的忙碌,都只為了“正月初一”那所謂的“年”。
年,過的是團圓。
思念裡沸騰著盼望。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不管你離家多遠,過年回家團聚,永遠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過去的通訊沒有現在這麼快捷,只能是提前好些日子用寫信的方式告知家中,大概在某一天左右能回去。
接到訊息後的家裡人,像收到了特大喜訊般高興,早早把屋子收拾乾淨,生好爐火灶火,把屋子烘得熱熱的,好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
越臨近回來的日子,越是心急,兒女縱然歸心似箭,父母又何嘗不是望眼欲穿。樹上的喜鵲每一次“喳喳”,門口的黃狗每一次“汪汪”聲傳來,父母都會忙不迭地走到大門口看看,看有沒有歸家兒女的影子。
直到遠處有了兒女風塵僕僕的身影后,家人這顆懸著的心才能夠放下。大包小包地接過來,兒女們眼角含著情意脈脈的淚,父母老褶中則淌出關懷慈祥的愛。
連一路的風塵與疲憊還未完全卸去,父母便拉著兒女噓寒問暖了起來,小到日常起居,大到工作生活,在外的每一件瑣事都是他們所關心的。
小弟小妹們關心的卻永遠是大包小包裡是否裝著好吃好玩或者好穿的東西。
而家中的一切變化,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小的改變,都會成為兒女口中喋喋不休的話題。
只有在這團圓的一刻,父母好像才能暫時忘記了一年的忙碌與憂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浸泡在親情的歡樂時光中。
而兒女們也在此時,才真正地將所有的煩惱與壓力都拋到腦後,在家、在父母身邊,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土上,享受這短暫的團圓溫暖。
這一瞬美好,都來自於“年”的所賜。
年,過的是溫馨。
年年烤火年年旺。
在我們這裡,也不知打那輩子傳下來的,年年正月初一早起有烤旺火的習俗。
在此起彼落的迎新爆竹聲中,孩子們不情願地被父母從熱乎乎的被窩中喚起,睡眼惺忪地來在當院中。
天還未亮,四野朦朧,一堆柴火已在院中點燃,沖天的火苗亂竄,“劈啪”的柴草炸裂聲如新年響起的炮仗,一家人圍在熊熊的火堆旁,轉著身子,烤著、笑著、歡樂著、幸福著。
是不是烤一烤旺火,就能把一年的不順心趕走?來年萬事順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的火光下,全家人肯定是最無憂、最開心的。
啥也不去想,此刻的天地間,只有溫馨。
兒時的年飯,無疑是最令人思念的了。
飯桌上,洋溢著的不只是飯菜香,還有濃濃的親情。
媽媽做的家鄉味滿滿的飯,永遠是兒女們心中最難以忘卻的記憶。
飯菜夠不上豐盛,大部分食材都是自家種植或養殖的,但那種清香那種味,是現在餐桌上所沒有的。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自家磨的麵粉、自家種的菜調的餡兒、自家的蒜蓉醋,那滋味。
至今憶起,唇齒間依然留香。
偶爾從餃子中吃出一個硬幣來,好似中了頭彩似地興奮。
兒女們狼吞虎嚥地吃,父母們眉開眼笑地樂,環繞在周圍的,是沒完沒了的溫馨。
那其樂融融的氛圍烘托出一個紅紅火火的年。
年,過的是儀式。
中華禮儀,源遠流長。
而過年,無疑是最講究禮儀的時候。
過年,最重要的一項儀式,就是給長輩“磕頭拜年”。
這一拜,是祝願,更是感恩。
當然在兒時的心裡,磕完頭長輩給的“壓歲錢”才是孩子們所最盼望的。
長輩們樂呵呵地看著,笑著,此刻,他們從不吝嗇自己的歡樂。
“上墳祭祖”也是過年裡必不可少的一項。
一縷清香一縷煙。
在祖墳前,虔誠地跪拜,送上最遙遠的問候,只有在這裡,長輩們才能撒嬌似地哭訴,彷彿在父母的墳前,他們才能回到那再也回不去的時光裡。
從正月初二開始,按照風俗,便開始走親戚拜年了。
姥爺、舅舅、姑姑、姨姨……一場大規模的親情探訪從城市到農村走馬燈似地展開。
一籃子饃饃兩條腿,上午一路走過去,對方好招好待地吃口飯,然後下午一路走回來,過程是辛苦的,卻也是歡樂的。一路春光,兩腳生風,輕鬆走下來,來回幾十里路,一絲也不覺得累。實實在在地提一籃子饃饃過去,再提一籃子回食抓錢回來,吃一肚子好飯,裝幾張壓歲錢,想想自己賺得如此盆滿缽滿,想不高興都不行。
那像現在,一輛車,一箱奶,一天下來所有的親戚跑了個遍,走馬觀花應付似地問個好,擱下東西,然後一溜煙走了。這年就算拜了,這親戚就算跑了。
禮品是越來越貴重了,但其中這意義卻好像淡去了許多。
一晃,這年過去了。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
以後,還有許多個年要過,但這味兒,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
作者簡介: 李國清,網名老李飛刀,山西武鄉人,武鄉縣作家協會會員,蜀葵花開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