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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北京三樂班出了一件大事,梆子藝人龐啟發紅極一時的弟子荀慧生,和當時有著“童伶大王”美譽的旦角演員尚小云,趁著天黑一起逃跑了。

徒弟的逃跑,把師父龐啟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不眠不休地找了好幾天,就是沒有找到荀慧生的影子,最終他只好釋出啟事:只要荀慧生能回來,他願意立刻放棄之前寫的官書。

荀慧生先生

荀慧生是中國著名京劇旦角表演藝術家,荀派藝術的創始人,與程硯秋梅蘭芳尚小云並稱為“四大名旦”。

四大名旦:程硯秋(前)與尚小云(後左)、梅蘭芳(後中)、荀慧生(後右)

然而光鮮亮麗的背後,隱藏的是不可告人的心酸,荀慧生的人生路走得極為坎坷,從七歲開始,他就在師傅龐啟發的“魔鬼訓練”下,過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日子。

01 被父親轉賣兩次,學戲生涯如履薄冰

荀慧生出生於1900年,七歲時因為家境貧寒,父親荀鳳鳴把荀慧生和哥哥荀慧榮,以50塊大洋的價錢賣給了天津梆子班主小桃紅。

舊社會的戲班子管理十分嚴苛,稍有差錯就要捱打,甚至有的孩子會被師父活活打死,戲班子為了不擔負責任,通常會讓孩子的父母簽訂“官書”。

所謂“官書”,實際上就是賣身契,賣身契中有一條最殘忍的規定:“學藝期間發生任何意外,包括學生被師父打死,家屬都不能過問。”

如果不是為了生計,哪個父母願意讓孩子去遭這種罪呢?

荀慧生和哥哥進入戲班子第一天,就捱了不少打,那時候學戲也叫“打戲”,幾乎每個人一天都要挨好幾頓打,有時候是打板子,有時候是打手,有時候唱錯了詞,師父就會拿著煙槍使勁往嘴裡捅,直到捅出鮮血,甚至學生做對了也會捱打,美其名曰:長記性。

梅蘭芳

若干年後,已經成為京劇巨匠的荀慧生在日記裡寫到:“舊時學戲,雖然說是師徒關係,然而徒弟就是師父的奴隸,師父常常會把麻鞭浸入水中,然後再用棉花堵住我的嘴,讓我不能出聲,之後抽打我。”

荀慧生性格堅毅,不管多難都咬牙堅持。

哥哥荀慧榮卻受不了連續的折磨,偷偷地從戲班子跑回家藏了起來。班主小桃紅沒有找到荀慧榮,就帶著荀慧生到荀家,要求與他們解除合同,退還兩個孩子,要回之前給的50大洋。

荀鳳鳴沒有辦法,只好讓荀慧生和荀慧榮轉拜梆子花旦龐啟發,換來了七十塊大洋,雙方約定“學藝期限七年,期間天災人禍各聽天命,打死勿論,尋短見也與師父無關”。

可憐的荀慧生就這樣被父親賣了兩次。

龐啟發攻梆子花旦,也擅長青衣和刀馬旦,是著名的“老十三旦”侯俊山的弟子,他對於弟子的要求,比小桃紅更加嚴苛。

尚小云

進入戲班子的第一課,便是要學習“蹺功”,這是清代秦腔男旦魏常生髮明的一種高難度表演技巧,類似於女人的“三寸金蓮”,演戲時的重心幾乎都在前腳掌上,這樣在舞臺上走路,才會顯得婀娜多姿,如弱柳扶風一般引人憐愛。

當時唱戲的男演員都要綁蹺,所謂的“蹺”,比我們今天穿的高跟鞋,還要高出很多,從腳後跟往上一直是斜的,平時訓練的時候,要把蹺綁在腳上,練習步伐和平衡感。

蹺功

不久之後,荀慧榮又跑了,堅強的荀慧生卻始終一聲不吭,在不斷地磨鍊中學會了蹺功。

龐啟發在荀慧生初步掌握了蹺功之後,繼續增加了難度,他在桌子上放凳子,凳子上放磚頭,讓荀慧生綁著蹺,踩在磚頭最窄的一面,一動也不許動。

除了練習蹺功,荀慧生也要經常練習眼神,因為眼神的靈活,是評判一個戲劇演員功底的重要因素。荀慧生通常是在黑屋子裡點一炷香,眼睛跟著香頭轉來轉去,速度也必須越來越快,只要達不到師父的標準,就不能停下來休息。

龐啟發還經常讓荀慧生在冰面上跑步,訓練他的平衡能力,把荀慧生摔得鼻青臉腫,鮮血直流,就算這樣也還是要繼續訓練。荀慧生回憶當年時,曾咬牙切齒地說:“我那時候真想把他給殺了。”

雖然對不近人情的師父恨之入骨,荀慧生還是咬牙堅持著,他是全家唯一的希望,要是他撐不下去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就徹底垮了。“當人遇到任何艱難困苦,只要把心一橫,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這是晚年的荀慧生對自己人生的總結。

刀馬旦

在龐啟發嚴苛的訓練下,荀慧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能在盛夏酷暑時穿棉襖,能在數九寒天中穿單衣,踩得了高蹺,跑得了冰場,眼神也拿捏的恰到好處,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本領。

龐啟發還給荀慧生傳授了耍盤子、耍水桶耍辮子、水袖、綢子、扇子等各種技術,荀慧生都學得有模有樣。

本以為藝技精湛,可以在舞臺上大放異彩,可人生中第一次登臺演出所遭受的屈辱,卻讓荀慧生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有一次荀慧生要出演一場《三孃教子》的青衣戲,可能是因為年紀太小,缺乏舞臺表演經驗,所以荀慧生上臺後,竟然緊張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不容易開口了,唱的也是結結巴巴,臺下的看客立刻就開始“喝倒彩”。

龐啟發見狀大怒,為了給看客一個交代,他拿起棍子,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荀慧生打了一頓,回去以後又打了他一頓。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捱打,尊嚴掃地的滋味何其難受?

荀慧生痛定思痛,為了提醒自己不能忘詞,他特意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荀詞”。在他長大成名之後,荀慧生為了銘記第一次演出的屈辱,又特地刻了一個私章,上面刻著“河北東光是我家,荀詞慧生是我名”。

從此以後,荀慧生克服了對舞臺的緊張感,逐漸在舞臺上收放自如,儼然可以獨當一面了。師父龐啟發認為徒弟已經學成,是時候把這棵“搖錢樹”帶出去,為自己賺錢了。

荀慧生戲曲扮相

龐啟發帶著荀慧生,先是來到了鄉村唱戲,因為當時很流行《孟姜女》和《燒骨計》這樣的苦情戲劇,所以龐啟發要求荀慧生在唱戲時,必須做出悲痛欲絕之態,讓觀眾能感同身受。師孃也威脅荀慧生:“你要是唱不好,就別想吃飯。”

為了能吃飽飯,不受師父的毒打,荀慧生每一場戲都唱得很賣力。

他唱的《忠孝牌》,迎合了看客的口味,大家都叫他神童,荀慧生開始在鄉村裡小有名氣。龐啟發看到徒弟變得炙手可熱,就按照梆子演員的慣例,給他取了一個藝名——白牡丹,帶著他到河北和山東一帶唱戲,所到之處好評如潮。

02 霸道師父不肯放過學徒,為自己謀劃荀慧生毅然出走

1910年,眼看荀慧生聲名鵲起,龐啟發決定不讓他繼續在小鄉村唱戲,轉而跟隨自己的師父“老十三旦”侯俊山繼續學習梆子。

侯俊山是北京梆子演員的泰斗,文角武角都能駕馭,演得了楚楚動人的小姑娘,也駕馭得了粗莽的大漢角色,曾經被慈禧太后授予六品頂戴和黃馬褂。

為了得到侯俊山的重視,龐啟發特意讓荀慧生唱了一出《小放牛》,這是一出很小的戲,卻能直接體現出演員的功力。荀慧生紮實的基本功,尤其被稱作“水上飛”的蹺功,獲得了滿堂彩,也贏得了侯俊山的青睞。

小放牛

在侯俊山的家裡,他親切地接待了這個“小神童”,在讓荀慧生唱了一段《忠孝牌》之後,侯俊山更加認為這是孺子可教,將來前途無量。

於是他親自為荀慧生傳授梆子和京劇,教給他自己最出名的《辛安驛》和《花田錯》,跟隨侯俊山學藝期間,荀慧生的技藝又進步了不少。

然而龐啟發讓荀慧生去跟侯俊山學習,只是想讓他的技藝更加精湛,然後為自己賺更多的錢,這個不單純的目的,導致了荀慧生後來的不告而別。

1911年是中國歷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年,這一年辛亥革命爆發,滿清政府宣告滅亡,千年帝制被推翻。

這一年也是荀慧生人生中關鍵的一年,因為他遇到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朋友——尚小云

尚小云

當時龐啟發應邀,到京城的大科班三樂班(後來改名正樂班)擔任教習,荀慧生也跟著一起過去學習,主攻京劇的青衣和花旦。在三樂班他結識了尚小云和藝名“芙蓉草”的趙桐珊,三人並稱為“正樂三傑”。

荀慧生和尚小云關係最好,兩人是同年同月出生,生日只差兩天,一見面就覺得非常親切,久而久之就成了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時間轉眼到了1915年,當初雙方約定的“七年學藝”已經期滿,荀慧生也憑藉著出色的技藝,為龐啟發賺到了不少錢,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欠師父什麼了,所以找機會提出了出師的請求。

不想龐啟發聽到荀慧生的話,冷笑一聲:“合同上可沒有標註什麼期限,你要是敢走,我就把你的腿砸折了。”

原來荀慧生的父親不認識字,雙方只是口頭承諾過七年之期,賣身契上根本就沒有寫七年出師的條款,由於父親沒文化,當初稀裡糊塗的就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

侯俊山

這顯然是龐啟發的陰謀,他從七年前就已經在欺騙自己和家人,現在又以“賣身契上沒有標註期限為由”,想要讓荀慧生一輩子替他賺錢,龐啟發怕荀慧生逃跑,甚至把他軟禁起來。

就在荀慧生一籌莫展之際,尚小云佯裝來看望他,私下裡給他出了個果斷的主意,這個主意只有兩個字:逃跑!

尚小云知道荀慧生沒有下定逃跑的決心,於是一直勸他要為前途賭一把,現在要是不跑,將來就永遠都是龐啟發的搖錢樹。

在尚小云的勸說下,荀慧生最終堅定了決心,他們一起商量了逃跑路線和時間,趁著月黑風高,兩個人偷偷爬上煤堆,從牆上翻出去,到一個隱蔽的小破屋子裡躲了起來。這就是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龐啟發遍尋荀慧生不得,三樂班班主李際良告訴他:“你不能一輩子不讓這孩子出科,只讓他為你賺錢,我們得把他找回來好好商量。”

在李際良的安排下,才有了龐啟發寫的一則啟事:只要荀慧生回來,他立刻撕毀賣身契。

荀慧生壯著膽子回來了,即使沒有任何資料記載荀慧生回來後龐啟發的態度,但是從之後發生的事情來看,也可以推測出龐啟發一定是對他進行了威脅或打罵。

因為師徒二人最終鬧上了法庭,法院判決荀慧生再給龐啟發唱兩年戲,然後才可以出師。

程硯秋

這個判決顯然非常不合理。

第一,龐啟發欺騙荀慧生及其家人,不把學藝七年的期限落實成白紙黑字,在存在明顯欺騙的情況下,還誘導荀慧生的父親按手印,僅憑這一條,荀慧生就可以反告龐啟發欺騙,並且立刻出師。

第二,龐啟發言而無信,當初寫告示讓荀慧生回來時,明明說立刻撕毀官書,現在又鬧上法庭,顯然他根本就沒想兌現承諾,如此出爾反爾,從法理上來說,他根本就不佔理。

第三,舊社會的法律雖然不健全,但是龐啟發軟禁徒弟,也是違法行為,況且他還威脅要打折荀慧生的腿,這是恐嚇行為,這樣不近人情的師父,怎麼配繼續讓徒弟給他賺錢呢?

可是不管荀慧生多麼無辜,出師的請求多麼合理,法院最終還是採取了折中的辦法,荀慧生必須要再給龐啟發唱兩年戲,唱戲所得的一半利潤都歸龐啟發。

這個判決的背後,有可能是荀慧生受到了不止龐啟發一人的恐嚇,如果他不接受這個判決,就極有可能小命不保。

而以龐啟發為代表的勢力,應該也賄賂了法院,他們想在荀慧生出師之前,在他身上榨取最後的利益。

荀慧生後來也說,自己當時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才勉強接受了法院的判決,從“息事寧人”這四個字來看,判決的背後並不簡單。但無論如何有了兩年之約,他總算看到希望了。

荀慧生和尚小云

03 結語

1916年10月,在苦海中苦苦掙扎了九年的荀慧生,終於擺脫了沉重的枷鎖,重獲自由,這也是他人生巔峰的開始。

荀慧生出師後,因為到了青春期,嗓子變聲(業內稱之為“倒倉”),因此不再適合梆子戲高昂的嗓音,轉而學習京劇。

他先後跟隨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王瑤卿、陳德霖、喬蕙蘭、曹心泉等人學習,藝術風格集百家之長,並收穫了自己的粉絲,粉絲團取他的藝名“白牡丹”首字,名為“白社”。

荀慧生後來又在著名武生楊小樓帶領下,到上海老天蟾大舞臺演出,他演出的第一個作品《花田錯》一出場即驚豔四方,一度成為上海各大戲院老闆爭相搶奪的紅人,更與楊小樓、譚小培、尚小云並列為“三小一白”。

荀派藝術的代表作《花田錯》、《紅娘》、《金玉奴》,早已成為國粹之精華,經久不衰,歷久彌新。

楊小樓

然而無論何時,荀慧生都沒有忘記,幫助他逃跑的兄弟尚小云。

要是沒有尚小云的出謀劃策,他可能永遠都會是師父的傀儡。

他也會時常想起,那個當年因為背不出詞,被師父當著許多人痛打的孩子,那個在北京的衚衕裡瘋狂奔跑,想要逃出生天的少年。

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多少非人的折磨,才有後來的錦繡前程。自古以來每一個巨匠的誕生,都要經歷一番徹骨寒,才能褪去稚嫩和青澀,洗盡鉛華,傲然於世。

那些在苦難中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也許正是希望的開始,就像荀慧生所說的那樣:“人在苦難面前,只要把心一橫,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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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