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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到余光中的《鄉愁》。

自古以來,故鄉都是文人墨客筆下長盛不衰的話題,“故鄉情節”也成了中華民族獨有的精神烙印。

而魯迅先生筆下的故鄉,則承載了太多嚴酷的現實和精神的幻滅,在記憶和現實的巨大落差下,魯迅對故鄉的留戀,也隨著銀項圈小英雄閏土的影像,一起模糊、幻滅!

不過,在那濃重的悲涼沉鬱裡,他還是讓我們看到了希望,為了後輩人能有新的生活這一茫遠的願望,他選擇做那個走出路來的人!

01、寫作背景

1919年9月,魯迅用自己多年的積蓄,和賣掉故鄉紹興聚族而居的老屋的錢,買下了北京的那套宅子,並於當年12月回鄉,接母親等人搬遷北上。

自1898年第一次離開故鄉後,這是魯迅的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回鄉之旅,上一次回鄉還是1906年被騙回去和朱安成婚。

這並不是魯迅記憶裡的故鄉,他所記得的故鄉要好得多,可具體好在哪裡,他又說不上來。

其實,從魯迅的人生經歷裡可知,對於故鄉,他的感情向來是複雜的,祖父因科考案下獄後,家道中落,少年喪父,受盡族人白眼,閱盡世態炎涼。

所以,他在《(吶喊)自序》裡寫道: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我要到N進K學堂去了,彷彿是想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

於是,他拿著母親為他置辦的八元川資,逃去異地,走了異路,在讀書應試才是正路的時代,他進入南京水師學堂,學習並不被當時社會接受的洋務。

所謂學洋務,社會上便以為是一種走投無路的人,只得將靈魂賣給鬼子,要加倍地奚落而且排斥的。

後來,他又一路輾轉,前往日本留學,因為他從父親的被中醫誤治,他“悟得中醫不過是一種有意的或無意的騙子”,於是他選擇學習西醫。

發生了著名的“幻燈片”事件後,他發現在愚弱的國民面前,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精神改變不了,即使體格如何健全茁壯,也只能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

於是,他棄醫從文,致力於改變愚弱國民的精神,提倡文藝運動,後來更是成為推動新文化運動的主將。

1921年,魯迅根據他1919年最後一次回鄉的所見所聞,有感於底層百姓特別是農民的貧寒和受到的壓迫,以及農村經濟的破敗,而寫下《故鄉》一文,先是發表在《新青年》雜誌,後來收錄於他的《吶喊》集裡。

02、物是人非,找不到的故鄉

闊別二十多年後,“我”冒著嚴寒,再次回到了與“我”謀事的地方相隔二千餘里的故鄉,而故鄉頹敗的鄉情風光,卻讓人倍感悲情和失落。

漂泊多年,故鄉早已是他鄉了,如同他在《在酒樓上》寫的:

覺得北方固不是我的舊鄉,但南來又只能算一個客子,無論那邊的幹雪怎樣紛飛,這裡的柔雪又怎樣的依戀,於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此時的故鄉,也早已沒了“我”記憶裡“美麗”的樣子,衰敗到只剩下一片蒼涼、寥落的景象::"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絲活氣"。

所謂“近鄉情怯”,縱使記憶裡的故鄉影像已泛黃,縱使我強自用"故鄉本也如此"來聊以慰藉,老屋終是難免易主。

老屋頂上,"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還是用現實擊碎了“我”心中的所有膽怯和雀躍,更添了幾分讓人精神幻滅的淒涼。

“我”和母親幾句話沒說完,就提到了“我”少年時的玩伴閏土,這就讓“我”想起一個畫面,那個大家無比熟識的課本插圖:

我那時,還是個被束縛在院子高牆裡,只能看到小小的四角天空的小少爺,這樣的少年時光自帶一種不完整的缺失。

我印象中的兒時故鄉,也因為健康活潑、天真可愛的少年閏土而復甦。

少年時的閏土,隨著在“我”家做“忙月”的父親而來,負責看管祭器。

他長著"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 怕羞,卻和“我”很快熟識了。

同時,他也給“我”帶來了那個觸不可及的世界,以及其中精彩絕倫的生活。

“我”那時是多麼地崇拜著閏土呀!他能機智勇敢地刺猹,心靈手巧地捕鳥,還知道無數“我”不曾聽聞過的奇事異景。

現在想來,閏土當時最吸引“我”的,其實就是他豐盈完整的快樂童年了。

所以,祭祀的正月過去了,閏土也要隨他父親回家了,“我”們倆為此大哭一場,後來還相互託他的父親送過一兩次東西,不過再也沒見過面。

所以,閏土的來訪,給“我”這次的回鄉之旅帶來了無限的期盼,縱使從母親那裡聽說他的境況很不如意,“我”還是對這次會面充滿期待。

那時,“我”還不知道,比現實環境的頹敗,更加讓人精神破碎的,是人群無靈魂的麻木,以及世俗生活裡善良的缺失。

03、精神幻滅,人與人缺少了解而隔膜

魯迅先生的作品裡,慣常作出一些令人扼腕的鮮明對比。

生活的艱辛,使“我”記憶裡活潑豐滿的少年時的閏土,變成了落魄麻木的中年閏土;

往昔的“豆腐西施”楊二嫂,也難抵歲月摧殘,變得尖酸刻薄又俗不可耐,成了一個善良缺失、貪小便宜的“圓規”。

閏土是在一個極冷的午後到來的,“我”吃了一驚,這絕不是我記憶裡的閏土,可一見卻又知道這就是閏土。

記憶裡紫色的圓臉,變作灰黃,且有了很深的皺紋,由於他們常年在海邊勞作,眼睛被海風吹得紅腫,“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

他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粗笨開裂的松樹皮一樣的雙手,早沒了兒時的紅活圓實。

寥寥幾筆,一個生活貧苦、神情麻木的農民形象躍然紙上!

久別重逢的激動,讓“我”興奮地叫他“閏土哥”,心中有無數關於猹、貝殼、角雞的問題想問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閏土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他動著嘴唇,卻終是沒喊出那聲“迅哥兒”,最後,他還是態度恭敬起來,分明的叫道: “老爺!……”

這樣一個飽經風霜、態度恭謹的農民形象的閏土,讓“我”打了一個寒噤,在這樣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之外,真正變得無話可說。

閏土的變化太大了,大到兩個曾經兩小無猜、無話不談的好友,已經無話可談。

可是,這並不是魯迅關注的重點,他關注的是,本來生活尚可的閏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他如今衣食無著的困境?

生了六個孩子,即使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生活還是非常難熬,收成差,吃食不夠,時局又不太平,種的東西挑去賣,總是因苛捐雜稅而折本,不賣卻只能爛掉。

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這都是封建等級制度下底層農民面臨的實際問題,這些奴役壓榨,苦得閏土如同一個木偶人。

閏土受盡等級制度壓迫折磨,卻不知反抗,還牢牢地守著封建禮教倫理體系的“規矩”,即使母親極力糾正他改口叫“我”迅哥兒,他還是固執地口口聲聲喊著“老爺”。

這種順從、麻木和固執,是身為小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的“我”所無法理解的。

不過,活在這種社會環境下的閏土,深受這種階級觀念的壓榨,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生存哲學。

這種思想上的隔膜,如同一道深不可見的溝壑,橫亙在我們兩人之間,讓“我”覺得四面有看不見的高牆,將“我”隔成孤身,人與人之間的不可溝通理解,使我氣悶悲哀。

在這種孤獨中,“我”在故鄉的精神家園也隨之破碎,隨之一起幻滅的,還有我對故鄉的留戀!

04、從無路的世界走出一條路

魯迅的作品之所以常讀常新,就是因為上個世紀初的情景,放到當今社會,仍然有其合理性。

其實,“我”和閏土本身就屬於不同的社會階層,只是小時候年少無知,大家天真地認為是平等的而已。

之後,“我”走出故鄉,外出遊學又接受了新的教育和思想,見識和眼界自然遠非困守一方的閏土能比,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就只能越來越遠!

這就如同,那些早早就輟學的學生和一直苦讀到最後的學生之間的差距,雙方之間在精神和思想上不免出現階層的跨越。

可是,現行的社會制度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已經極大地縮小著人與人之間的物質差距,隨著社會發展而產生的無數機遇,也讓很多人藉以彌補了學識上的不足。

在閏土生活的時期,辛亥革命,並沒有在思想上徹底消除那些原始的、反動的、落後的思想,人民思想的解放就更無從說起了,所以,這並不是一次完全成功的革命!

當時的社會制度,特別在偏遠落後的農村,並沒有發生徹底的根本性的改變,社會意識仍然落後守舊,歷史遺留的階級觀念、迷信觀念等,從內心到外在的改變著閏土那樣的勞苦民眾。

對於故鄉落後的的精神世界,魯迅是深知其由卻又無能為力,他本人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走異路的外逃者。

可是,後輩人卻還是一氣兒的,侄子宏兒已經和閏土的兒子有了約定,“我”是不想他們未來再像“我”和閏土一樣如此隔膜的。

同時,“我”也不願他們為了不隔膜而辛苦輾轉的討生活,更不願他們過閏土那樣辛苦麻木、逆來順受的生活,或如別人的辛苦恣睢的生活。

他們應該過一種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新生活,這是“我”在對故鄉的留戀幻滅後,所產生的一種茫遠的願望,或許不切實際,卻包含了“我”所有的改變國民思潮,創造新生活的熱情。

正如文章結尾的名言: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魯迅先生是覺悟了的,他不再侷限於一個資產階級小知識分子的空想,堅持著自己的理想,探索著民族希望的道路。

在無邊的黑暗時期,無數和他一樣的人物,用他們的清醒、獨立和生命,探明瞭中華民族前進的道路,給後輩人創造了新生活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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